第15章(2 / 2)

过路危桥 烏夜啼 5924 字 2020-12-28

江遇掀起眼皮,恹恹地看他一眼,问:几点了?

三点半。

这个时间,江遇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不应该是在和某位贵夫人约会吗?

为了帮你脱离苦海,我特意和我的甜心请了个假。老板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遇笑了笑,这个外表看起来是忧郁小奶狗的男人和太多人有染了,不管男人女人,在他这里都是甜心宝贝,他从来不谈他的爱情,因为那些浪漫都是为了欲望和金钱精心设计的把戏,相似得像是出厂时商家贴的商品编码。

你有一个通讯录的甜心,江遇说:可是我只有一个哥哥。

老板又一次露出震撼的表情:哇哇哦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江遇神色很平静:可他总以为我是他亲弟弟。

好吧,我大概懂了。

这个暗恋哥哥的可怜鬼,他荒芜的花园里只有一枝玫瑰,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教导他把玫瑰移栽进花盆,他都不敢对那枝玫瑰伸出手。

他们这块角落里的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没有谁再开口。

打断安静的是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江遇看见王姨两个字,呼吸一顿。

王姨是鲜少和他打电话的,除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老板看着他接起电话,可能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像是厚重的冰山被砸开,外表看起来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风一吹就迅速分崩离析。

江遇猛地起身往外走,压着声音说道:我现在就回去。

他回到住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崭新的钱夹,钱夹里放着他的证件护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回国,他只需要带着它就能回去,但它在柜子里埋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外面的太阳。

江遇也是现在才发现,一万多里的路还是太远了,远到他再怎么急切,也没办法立刻回到林见汐的身旁。

他找了最近的航班、最短的航线,可即使登上飞机,他心里的焦躁也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愈演愈烈,在五脏六腑里轮番炸了一遍,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把手咬破了,乍一看,牙印深得似乎能看见骨头。

坐在他身旁的乘客可能怕他是突发神经病,满脸紧张地叫来了乘务员。

次日下午,他终于赶回了家。

他看到王姨,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问道:哥哥呢?

王姨擦了擦眼睛:在书房。

江遇二话不说,几步上楼,冲向书房。

书房门关着,有那么一瞬间,江遇几乎不敢推开门。

他抬起手,沉沉地按下门把手。

门开了,可是书房里却没有林见汐的影子,下一秒,他想起什么,走到宽大的书桌后,脚步声轻得像是害怕惊扰了一个梦。

哥哥。他一开口,声音就哑了,他半跪下来,推开碍事的转椅,小心翼翼地把林见汐从书桌的空隙里拉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林见汐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突然之间认不清他是谁一般,犹豫地喊了一声:江遇?

是我,我回来了,哥哥

江遇用力地、慎重地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不想露出一丝缝隙,生怕人世间的风刀霜剑透进来,在他心爱的人身上刻下累累的伤痕。

江遇我林见汐被他抱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江遇急促的心跳。

心跳。

他惶然地张开口,声音虚弱得像是一缕随风就散的烟: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江遇

江遇感觉到有眼泪落在自己胸膛,它那么多、那么多,源源不绝,像是滚烫的岩浆,烧穿了他的骨头,他束手无策,只能跟着一起流泪。

他似乎听见了林见汐的哭声,又似乎没听见,他的灵魂就像翻腾的泡沫,被眼泪砸得快要烟消云散,耳朵里响起某种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像是有狂风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他闭上眼睛,恍惚间,规矩的书房好像变成了一片寂寂无人的荒野,而他和林见汐变成了两株在风里缠绕在一起的野草。原来是这样,他一边抱住林见汐,一边绝望又麻木地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种生猛的、强大到让他没办法控制只能远远躲开的、相隔万里依然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回到林见汐身边的,原来那种单薄的、脆弱的、连碎裂的声音听起来都显得悲壮的东西,就是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和他相依为命。

他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这个?他又怎么敢异想天开、想要逃离自己的命?

只有我了江遇,林见汐无措地睁着眼睛,他像是置身在大海,命运一个海浪打过来,他的船就四分五裂,他徒劳地想要抓紧一块浮木,可是它们还是随着波浪远去了,他只能掉进深深的海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哥哥,江遇颤抖着开口,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还有我,我是江遇,是你的弟弟。

一切轰然落定,他和他之间,似乎只能维持这种关系,再无转圜。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兵荒马乱。

警方查明了林知明和赵云绮的事故原因,雨大路滑,他们没有超速、没有逆行,但命运蛮不讲理,路过的一辆渣土车严重超载,拐弯的时候侧翻,不偏不倚压到了他们的车。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大概就是渣土车超载得太严重,生死在这种重量下都变成了一瞬间的事,两个人还没感觉到痛苦就走了。

而在车祸前,赵云绮手机的最近通话还是林见汐,林知明的则是工地打来的电话,调查过后才知道,是林家最近着手开发的一个游乐场出现了工伤事故,死了两个人,家属闹着要见老板。

我明明让他们不要出去的,林见汐躲在江遇怀里,他好像一夜之间谁都不信任了,躲起来就可以拒绝掉人间的全部哀愁:我有提醒过的。

这些讨厌的大人,为什么总是不肯听小孩子的话呢?

他状态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噩梦里没有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送走警察,迷迷糊糊地送别林知明和赵云绮,换来两个四方的盒子。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一大堆亲戚都来了,他们穿着沉穆的黑色衣服,挤在林家的客厅里,仿佛一盏盏年久失修的路灯。

老人家看起来更憔悴了,林见汐让他们不要走,可他们还是走了。

他们说,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就算现在留下来,以后也是要回到老家的。

以后又是哪种以后呢?

林见汐突然想不明白了,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子满了,屋子又空了。

家里变得空荡荡的那一天,林见汐生起了病。

他一直都是有点娇气的,玩过之后不能喝冷水、晚上洗头发就一定要吹干,虽然很皮,可是经不起一点磕碰,不注意撞到哪里,都会留下鲜明的淤青。

他看起来还是好的,可是江遇知道,他心里有一块地方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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