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徵夹起一只水饺,放进嘴里咬下去,还泛着泪花的眼睛弯了弯:“好吃。”
盛霁松坐回他对面,道:“盛凌也喜欢吃水饺,冰箱里别的没有,新鲜包好的水饺倒是不缺。”
“你别担心,盛凌在十处挺好的,他不像我们随时可能被调去赴险,他是十处的吉祥物,大多数人对他都很恭敬。”江徵吃完一颗水饺,说:“不过,十处不是个能久待的地方,如果你有心接盛凌出来,这次选人到秘书处,完全可以直接点名要他呀。”
“欧阳宏不会放人的。”盛霁松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而且盛凌,他应该不想见我。”
“...你们兄弟俩,有矛盾?”
江徵明知故问,盛家早年那点事不说闹得满城风雨,但也算是昼南当年的大新闻了。
盛凌是盛霁松的亲弟弟,比起哥哥的稳重,盛凌却是叛逆过了头。他高中时和一个黑道上的大哥早恋,这段恋情一直瞒得挺好,直到有一回对方惹事,连累盛凌一起进了警局,盛霁松来保释时才知道自己弟弟在外面被猪拱了。
这之后就是“封建长兄棒打鸳鸯”的典型戏码,其中具体的弯弯绕绕,夜北的情报组织没查清楚,只知道叛逆期的盛凌和那位黑道大哥爱到义无反顾的程度,甚至逃课逃学,准备私奔。
但在私奔当晚,盛霁松亲自带着警察冲到了两人所在的酒店,当场把那个社会人拘捕,以诱奸未成年的罪名把对方告上法庭,一判就是5年。
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的盛凌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狠狠在家里闹了一通,盛霁松管不了他,就打算把他扔到军队里,不料这中间阴差阳错,被十处截胡捡漏,正规的部队没进成,误进了欧阳宏掌控的“金牢笼”,变相成了制约盛霁松的人质。
“十处放假的时候他也没想着回来...算了,不提了。”盛霁松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逗留,他问江徵:“沈乐随时会醒,他要是真和警察说了什么,你想好对策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江徵道:“你可以把我交出去。”
盛霁松没有正面回应他这句话,而是问:“当时在现场,你明明有机会让沈乐永远闭嘴。”
“我要是那样做了,跟赵百路一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盛霁松在看到赵百路脖颈上的伤口时就已经确认是江徵动的手,这之后他把昏迷的沈乐交到江徵手中,也不过是一场试探。
如果沈乐死了,江徵当场就会被揭穿逮捕。
但沈乐没死,他被毫发无伤地交给沈家父母时,盛霁松就下定决心要保江徵了。
“我明天去医院见沈乐。”他看向窗外的风雨:“你最好祈祷他今晚没有醒,没来得及给出任何口供,否则事情就棘手了。”
江徵知道自己赌对了,盛霁松要保他。
这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结果,真正成真了,他却有些恍惚。
他从懂事起,就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跌跌撞撞地前行,这一路走过来,风风雨雨也挺过好几场,盛霁松却是第一个站到他身边,准备替他撑伞挡雨的人。
江徵低头看着盘子里两只皮薄馅多的水饺。
吃着人家的水饺,承着人家的恩情,却还要骗人家说自己有多惨。
心头甚至开始滋生出沉重的负罪感,想忽略都难。
雨下了一整晚,江徵就睡在了盛家的客房里,这一晚他就没怎么合眼。
不是为沈乐这个隐患焦虑,而是被那股久未消退的自责感折磨得睡不着。
他就这样熬到清晨。
天亮了,雨才停。
盛霁松准备出门去医院时,门从外面被敲响了。
江徵预感到这声敲门声是冲自己来的,盛霁松原本想让他躲一躲,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走了,就是做贼心虚,你也一定会被连累。”
虽然他确实就是这个“贼”。
盛霁松问:“你很怕我被连累?”
“嗯。”
“放心,盛家不会轻易被你累垮。”他把手搭在江徵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嘱咐道:“如果被带走,不要松口承认任何事情。你记住,你就是无辜的,订婚当天所有举动,都是我授意你去做的。”
“好。”
“可能会吃点苦,忍一忍。”
吃苦?
吃苦没什么好怕的。
江徵就是吃苦长大的,若要说“忍”,那已经忍了十八年了。
事态紧急,盛霁松示意管家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警局的人。
为首的警官上前一步,和秘书长说明来意:“沈先生昨晚醒了,他说在现场看到了江徵。”
他看向江徵:“特助,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27章【回忆线】逼供
沈乐是被吓晕的,昏厥时间短,送到医院用过药后,人就醒了。
只是眼睛睁开了,魂却不在身上。
接诊的医生看出不对,当即把病人转去心理科。
心理疏导才做一半,欧阳宏的人就找上了门。
他们不顾沈乐的身体状况,用审讯室里常用的逼问手段,从他嘴里撬出了江徵的名字。
“沈乐醒来后只说了‘江徵’两个字?”盛霁松问跟在身边的医生。
他已经来到了医院。
沈乐的心理医生说:“他受惊过度,只说了这个名字,之后再问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盛霁松暗暗松了口气,走到沈乐病房门口,医生替他开了门,他进去前,叮嘱医生:“半个小时内不要让人来打扰。”
“放心,该支开的人都支开了。”
盛霁松这才走进病房,顺手反锁了房门。
沈乐是醒着的,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发呆,盛霁松关门时特意把声音弄大了些,他注意到,沈乐的肩膀在声音响起时轻轻抖了一下,可见对外界的声响是有反应的。
“沈乐。”盛霁松走到他面前坐下,挡住了窗外的风景,沈乐眸中的光亮暗下来,他垂下眼,有意避开外人的视觉闯入。
“上次你和江徵合影的照片,我让人洗出来了。”盛霁松递过去一张照片:“你要看看吗?”
照片未经允许就闯进了沈乐的视线里,让他想起一个月前在后台看到的江徵,这个刚刚成年的Omega,给他的第一观感是热情与阳光,因为他的适时闯入,赵百路在后台的猥亵才没有得逞。
尽管不是第一次被那个人羞辱,但沈乐当时是感激江徵的。
“我知道那天你肯定看到了异常残忍的一幕,所以才会吓病。不过你不需要害怕,江徵不会威胁到你的性命,更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他要杀赵百路,也是有原因的。”
盛霁松把失踪案始末串在一起,言简意赅地告诉沈乐,赵百路这十年来是怎么发家的,怎么踩着人命挤入上流社会,又有多少人死在他数钱数到抽筋的手里。
“江徵只是众多受害者之一,他是唯二幸运的,却也蒙受了巨大的童年阴影。演奏会那天,赵百路在舞台上强吻你,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心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他闯后台,也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
沈乐听到一半就几欲崩溃,他抓着被子的手用力到颤抖,和着泪痛骂道:“赵百路...他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盛霁松任由沈乐发泄憋在心口的痛苦。
赵百路是怎么对沈乐强取豪夺的,又是怎么促成这段联姻的,他这个局内人心知肚明。
和沈家的联姻,是赵百路拿10个亿砸出来的。
10个亿,买下沈家的尊严,买断钢琴家的傲骨。
没人问沈乐愿不愿意,他就是个精致的木偶,任由权势操控,哪怕前方是火坑,也会有人让他跳下去。
“我该怎么帮他?”他自责地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哽咽:“我怎么才能帮到江徵...对不起,我,我那天是真地吓到了...”
订婚那天,他泼了赵百路一身红酒,恨不得当场逃婚,却被自己的父母劝了回来,沈家的名誉不能毁在他手上,父母每一句劝诫都压得沈乐喘不过气来。
在外面,他是光鲜亮丽名利加身的杰出钢琴家,私下里,早被赵百路一流践踏在脚下,毫无尊严。
他去二楼的更衣室,是顺着父母的意思,要去和赵百路道歉的——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别人说他错,那就是错。
他当天是从另一个门进去的,进屋时,刚好就撞见赵百路的头被勒断的一幕,血喷溅出来,江徵却一脸淡定,甚至点了根烟。
沈乐下意识要尖叫,却也怕极了自己会被灭口,以至于只能捂住嘴,在巨大的恐惧与震惊下,昏厥过去。
醒来时,已经被审讯处的人围住,他们的质问带有强烈的入侵性,每一个问题都在问“你看见了什么,是谁杀了赵百路?!”
“是谁杀了赵百路?”
“是谁杀了赵百路?”
“是谁杀了赵百路?”
这个问题循环往复地在他大脑内回放。
他终于确认,赵百路死了。
死得好!
这是他清醒后,潜意识里第一个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惊愕,更没有一丝悲伤,只有暗爽,毫无怜悯地暗爽。
“他们连夜审我,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我很抱歉。”
沈乐知道,自己不能让江徵为一个畜生偿命,因为畜生不配。
盛霁松说:“你不必道歉,正常人看到那一幕,都得被吓傻了。还好你只说了一个名字,这句口供不难圆。”
他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脸生的alpha:“这个人,叫贾豪,是人贩窝点的头目,一个月前,警察去捣毁窝点时,他左腿被江徵用枪打伤了。”
“警方以为这个头目跑了,其实是被我的人抓走关着,原本打算让他当关键证人在合适的时候掰倒赵百路。现在赵百路死了,贾豪的利用价值就变了。”
沈乐从他手中接过照片,发现这个人脸上有一道5厘米长的刀疤,他听到盛霁松说:
“我希望你能给警方提供新口供,你当时目击的杀手,脸上有一道5厘米的疤。”
“贾豪家中有妻儿老小,我答应他,顶下这个罪,我保他家一世富贵。”
“而你之所以会说出‘江徵’的名字,是因为事发当天,江徵是第一个冲过去扶你的人,你在晕迷中,只看到他一个人,所以说出了他的名字。”
“那天你上楼时,还看到江徵在喷泉边和一位女士聊天,他有不在场证据。”
“其他的,就交给我。”
......
当天下午,沈乐就让心理医生转告警方,自己想起了当日看到的一切,可以给出新口供,心理医生也建议在病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给出的口供可信度更高。
警方很快就从沈乐口中得到了新的线索,并且废止了第一版口供,将通缉对象改成了脸上有疤的中年alpha贾豪。
没人知道,盛霁松曾在早上和沈乐单独见过面。
然而,等沈乐给出新口供,警方走完流程,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江徵被带走的那天早上,没有人对他进行逼供,但到了中午,事情传到欧阳宏耳里,十处的负责人亲自来了警局,准备把人带走,万融因为先前的接触以及盛霁松的缘故,对江徵莫名地信任,笃定他是冤枉的,因此出面保他,但十处隶属于皇室,他们的要求等同于皇室的命令,即使万融作为局长,也不能明着违拗。
江徵就被带回了十处。
十处全名第十行动处,专为皇室培养情报人员,里面的待遇和教官都是联盟顶级的水平,与此相对的,则是实施各类非人刑法的取调处,任何一个背叛者,都将在这里受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逼供不是最终目的,让背叛者痛苦甚至死亡才是取调处存在的真正意义。
而给江徵上刑的,是他在十处的上级兼老师——孙卫。
尽管两人曾经相处过三年,却没有任何师生情,孙卫手下曾经出过一个叛徒,那人还是孙卫最得意的学生,在他背叛十处的罪名落实后,就被曾经的老师活活折磨致死。
十处是没有人性可言的,江徵被绑上刑台时,就没有奢望过会有人对他手下留情。
刑讯室四四方方,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斩下,将空间划分为明暗两处,江徵被绑在暗处,孙卫则站在白炽灯照射的明处。
他轻易给江徵定罪:“赵百路是你杀的。”
“不是。”江徵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他10岁起接受特殊训练,甚至能骗过测谎仪。
“你的臂力勒死一个成年男A绰绰有余。”孙卫一步一步走近江徵,在明暗交接的地方,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露在光明下,是一张阴阳脸,露在灯光下的那只眼睛,浑浊灰暗,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为什么杀他。”他的声调又平又冷,不似人言,让人不寒而栗。
江徵依旧淡定:“老师,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出有损殿下利益的事情。”
“可那位钢琴家说了你的名字。”
“他只说了我的名字,并没有说我做了什么。”
“说个名字还不够吗?”孙卫掐住江徵的下巴,端详着这张精致如玉的脸:“我亲自做的心理引导,他是受惊晕厥,醒来后能说出口的一定是最恐惧的内容,他看到你勒断了赵百路的脖子,所以最恐惧你。”
孙卫是心理学出身,逼供很有一套,沈乐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这种老狐狸。
周遭开始释放湿冷的信息素干预剂,十处只招Omega,对Omega的惩罚机制也一枝独秀,被禁用的药剂,在这里应有尽有。
江徵开始感到燥热和不安,他原本清醒的头脑在药物干预下也混沌起来,孙卫还问了他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每一个都是坑,指甲用力掐着手心,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一轮盘问后,孙卫没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他从桌上拿起一卷5毫米粗的钢针,一根一根拔出来,先沾了点酒精,而后放到火上,裹在钢针外的酒精燃烧起来,火焰很小,却可以把局部的针头烧到肉体无法承受的高温。
另一个人抓住了江徵的右手,摊开他的手心,孙卫一见他手心全是指甲掐出来的血,反而笑了:“我教你的抗审讯你用来防我?”
“你要是清白的,又何必用这种手段?!”
说着,将那根带着火焰的钢针扎进江徵右手中指,高温灼烧皮肤,针头磨到了骨头,十指连心,江徵咬破嘴唇扛住了第一根,死不松口,剧痛反而使他清醒,他缓过一口气,冲孙卫道:“...到了这一步,任何人我都要防。”
“...你想让我认罪,好保住自己的地位,对不对?”
孙卫被戳中痛处,嘴角一抽,又拿起一根钢针扎进江徵的手指,锥心的痛让江徵喊出了声,剧痛会使人丧失意志,他却不敢让自己晕过去,因为一旦松弛,所有的秘密都会守不住。
不仅仅是杀了赵百路这件事,还有夜北的一切。
要是让孙卫知道昼南最隐秘的情报组织里的尖子生其实是夜北派来的间谍,他脸上的神情一定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