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优秀,折磨便显得理所当然。
谢秋很同情他。
谢秋是顾家某个家臣的儿子,他父亲养的门客之一。
顾云如果犯了错,被独自关在房间里,谢秋会偷偷爬进去陪他玩,给他送饭吃。
单从感情方面来说,谢秋都更称得上像他弟弟。
如果从□□关系来划分,谢秋其实是他男朋友。
顾云不算天生的同性恋,他只是刚好需要谢秋的爱。
真挚,热烈,可靠,无可否定,如同肯定他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唯有这样的爱,才能支撑着顾云生存下去。
同时,他告诉自己,要爱他。
爱情,可以使任何道德悖论和利己行为变得合理和高尚。
谢秋爱顾云,顾云也爱谢秋。
这便是饱受苦难的少年们在编织的美好佳话,而不会让一切看起来像是某种交易。
比如□□和权利,更关乎侵占和忠诚。
交易,总是听起来不够美,不够动人。
只有以爱的名义去做的,才值得被时间拿来装饰在人生上。
“咯吱咯吱~”
谢秋第一百零一次拉错了调子,他的手从七岁开始就是拿来杀人的,拉小提琴,实在有点难为他了。
谢秋尴尬地放下琴弓,午后的阳光正好,琴房里顾云的脸被映衬地熠熠生辉,他这种时候十分好看。
谢秋心里顿时就很柔软,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愧:“对不起。”
顾云叹了一口气,他也放弃了。
他心里觉得他和谢秋灵魂没有任何可通之处,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
他只需要安静地呆着,别人会从他的沉默里读出想要的答案。
这比说些似是而非和无关痛痒的话要好得多。
谢秋讨好地凑近吻了吻顾云的嘴角,顾云顺从地接纳了,既是接受了他的讨好,也是接受了那个吻。
然后他细细地,回吻了谢秋。
宛如贞顺的处子,羞赫更甚于动情。
两个少年在窗边的剪影于是贴在一处,像把他们各自破碎残酷的人生也紧密缝合,成为某种圆满落幕的答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声音很轻,却足够吓得两个年轻人赶紧分开。
等到顾云走过去查看,只看到他新来的弟弟的背影。
顾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杜烬。
谢秋有点担心,他们的恋情还属于保密阶段,万一走漏了风声,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问顾云:“要不要我去......”
顾云打断了他:“我有更好的办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许他也该去和他的弟弟建立建立感情。
等到杜烬十四岁,某种探究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他身上,男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四肢生长,五官出落得更加深刻明艳,他可以开始理解和承受人世间更复杂的感情。
比如嫉妒,比如爱慕。
☆、信徒的坟墓
杜烬对此毫不知情,他对人心的敏感和脆弱一无所知,每天跑去地下室找他哥哥,躺在他怀里昏昏入睡。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像是恨不得一睡不起。
梦里没有他父亲,没有鲜血,没有尸体。
倒是偶尔有他母亲。
他母亲温柔的肢体抚摸着他,身上是湿热的,像她还活着,杜烬伸出手,想要重新抱一抱她,却发现怀里的□□很快冰冷,消解,干瘪下去,露出底下分明的骸骨。
两只灵动的眼散发出腥恶的臭气,逐渐从腐烂的眼眶里掉出来,带出四散的烂肉和淤血。
杜烬睁开眼,身边只有他哥哥。
呼吸悠远绵长,俨然也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呼吸轻轻拍在他脸上。
漆黑的眉睫,淡红的唇。
顾云比杜烬大了整整十岁,又是那样不得宠。
顾明章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
但是没关系,杜烬想,等他长大了,顾明章就彻底老了。
一旦他的影响力衰退,杜烬会接替他照顾顾云,让他过得比现在自由,和快乐。
斯内克找到杜烬的时候,他正在后花园里玩泥巴。
整个顾家,只有杜烬会做这种事。
艾利克斯为此鄙视他,斯内克显然也不喜欢。
他小幅度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自以为不被人察觉地厌恶着皱了皱眉,然后春风和煦般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少爷,老爷找你。”
他着重强调,是独自找他,要他一个人去。
杜烬懵懂着站起来,他和顾明章目前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也不知道这位明面上摆着看的父亲找他做什么。
但这和斯内克无关,解答疑惑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的工作,只需要他的忠诚和行动。
于是杜烬只好放下他手头上的要紧事,穿过迷宫似的道路和回廊,去找他父亲。
顾明章正在书房看书,鳄鱼皮的鞋底踩在小羊毛毯子上,毯子是纯手工做的,铺满了神秘的符咒花纹,房间里尽是冷淡的檀木香气。
他戴着金色的老花镜,鬓边已经有了几丝银发,一只手随意支棱着撑着下巴,这一幕简直就是老年版的顾云,但是手里举着的恩格尔的《厚黑学》,让他难以和老年人一词产生什么联想。
杜烬站在门口,僵硬地不知所措,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艾利克斯,必定会感情充沛地叫出一声“爸爸”,好像顾明章就是他DNA意义上的老父亲一样,可惜艾利克斯的亲生父亲是个赌鬼,早早欠债被放贷的打死在了街头。
杜烬为此鄙视他。
好一会儿,顾明章才注意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招呼他过来坐。
坐哪儿?
顾明章旁边没有椅子,唯一可以行驶这个功能的,只有他的两条腿。
杜烬怔怔地,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坐在他养父的腿上,可他威严权盛的父亲叫他坐过去,他又不敢不去。
于是他就愣住了,两条腿缓慢游移着迈了两步,停在半道上,不前不后,身体里两股力量把他拉扯着拽来拽去。
他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傻。
书架背后,就是通往秘密地下室的暗门,杜烬不由得走神,他出来前顾云还在里面。
现在呢?
他会不会因为醒来发现外面有人而瑟瑟发抖,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顾明章看得出来杜烬在走神,他的人在这儿,心思和神魂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顾明章不算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他今天心情不错,男人在想做些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心情很难很坏,如果很坏,便也不想做了。
再者事情本身不是正经事,也不需要动怒,那样看起来就太正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巨型的棒棒糖,这玩意儿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但是颜色漂亮味道不错,哄孩子很合适。
所以当初就买了很多。
顾云从来不吃。
他在孩童的年纪讨厌所有小孩会喜欢的东西。
顾明章把糖递过去,杜烬隔着不小的距离踮起脚伸长脖子去接了。
顾明章问道:“你几岁了?”
杜烬老老实实回答:“十四岁。”
顾明章把书放下,走到杜烬跟前蹲下来,握住他一只手,仔细上下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地评价道:“你看起来更小些。”
杜烬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顾明章的手温暖却坚硬,手心里有厚厚的茧。他的面目可亲,神情温柔,要不是他对顾云不好,杜烬肯定也会衷心认为他配做一个父亲。
“砰砰!”
敲门声急促响起,显得来客很粗鲁。
可门是开着的,于是两个人稍一转头就能看到一张兔子脸,顾云面具下的眼神冷酷,残忍。
毫不掩饰某种愤怒。
杜烬猜不透他生的哪门子气,不过顾明章顾不上杜烬了,敷衍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模样跟刚开始判若两人。
杜烬走后,顾明章看着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他全身精血所聚,百年后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作品。
稍微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更喜欢他?”
过了几分钟没有得到答复,他又带着某种探究和嘲弄的语气喃喃自语:“真可惜了,我本来更喜欢另一个。”
那年冬天,艾利克斯病死了。
这很突然,庄园里还飘着雪,斯内克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他下葬。
杜烬一路跟随着运棺材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颇有些吃力,偶然间回头,望见顾云站在三楼窗口看着他们。
这满地的雪,三两的人,落锁的棺材和孤独的葬礼。
在他眼里,比肩尘世一粒尘埃。
杜烬突然明白,这场死亡就像这场雪,它来得理所当然,离开时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顾明章突然就喜怒无常起来。
尽管他之前就颇有些阴阳怪气,言谈举止间仿佛包藏祸心,但还远达不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如今下人们为此苦不堪言,连斯内克这样的老人都开始有些畏惧他。
单单咖啡的浓淡冷热,已经逼得换了将近十来个女佣,其中一个被热咖啡泼了满脸,一个被羞辱地抬不起头。
杜烬见着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道走。
恐惧从每个人的心里滋生,化为实质,沿着□□的沉默火山流出来,犹如岩浆熔岩蚀骨见血。
这当然和家族里唯一的家主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有脱不开的直接联系。
大概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顾云为了帮助他父亲和整个顾家,慢慢接受了所有事务。
一个被弃养的儿子摇身一变,已经是整个家族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或许上午还在墨西哥和埃克森姆谈生意,下午就转而去了泰国寺庙拜访父亲的老友联络感情。
顾家上一辈有很多这样的归隐于田园和宗教的代表人物,换了做主的人,该做的礼节还是得做。
而顾明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更多时候他只是在靠愤怒发泄情绪。
杜烬因此很难碰见顾云,只能在寂静的夜里失眠。
闭上眼,睡意全无。
斯内克甚至为他请了个心理医生,免于家里的小少爷因为成日里像个游魂而摔下楼梯扭断脖子。
这样不仅一年内要办两场葬礼,死法也未免太过于不体面。
简直惹人嘲弄和发笑,上流社交圈道德感不强,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他们可以咬着这块八卦一整年。
这样,一直到年底圣诞节,顾家都会是风口浪尖上的讨论对象。
杜烬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坐着听心理医生的问题。
那是个中年无聊的秃顶男人,扔到人潮中依然不起眼,没有什么攻击性,同样也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
杜烬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梦魇的真实原因,他无意于给自己惹麻烦,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只能脆弱,害羞,内向地支支吾吾,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
医生很敏锐,他的雷达能探测出这个少年有心事,不仅令他羞耻愧疚,更是折磨着他的良心寝食难安。
具体是什么,还是得他自己说出来。
于是他简单开了些助眠的药物,结论是小少爷有综合性创伤应激障碍,广泛型焦虑,边缘性情绪人格。
斯内克听不太懂这些,他也不会对这孩子投入太多心思。
只是按时按点负责让杜烬吃药。
可惜药效不佳,医生念及他尚未成年,不敢下猛药,而杜烬本就是沉疴旧疾,积重难返。
于是不仅不起作用,反而在精神极度愧乏,□□接近奔溃边缘之际,杜烬还得了梦游的毛病。
倒也不严重,杜烬偶尔发作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在后山的墓地里。
那里是顾家的私人墓园,埋葬的都是顾家的先祖。林林立立的墓碑,部分上面缠着青苔和霉菌。
他吓出一生冷汗,赤着脚跑回了房间。
第二天,杜烬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说,斯内克等人就也当作不知道。
不过讳疾忌医,总会惹出麻烦,区别只在于时间问题而已。
“你很快就会死。”
顾明章说道。
“什么?”
杜烬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顾明章的卧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平时斯内克等人看得很严,闲杂人等连这圣地周围三百米都靠近不了。
顾明章显然不是在跟杜烬说话,他神神叨叨地跪坐在地上,面朝窗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杜烬轻手轻脚地偷偷摸摸去开卧室的房门,那扇门把手却从外向右旋转,随着轻悄的微风缓缓自动打开。
杜烬赶紧侧身躲进了门后。
顾云进来了,他清瘦高挑的影子覆盖于杜烬之上,有一瞬间杜烬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但事实证明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
顾云没有发现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顾明章,弯下腰抱住了他:“爸爸?”
这是杜烬第一次听见顾云的声音。
顾明章单膝跪地,很明显神智混乱:“神父,我要告解。”
顾云一愣,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他刚刚从哥伦比亚赶回来,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刻不得不强打精神问道:“我的孩子,你要告解什么?”
顾明章:“我有罪。”
顾云:“天父会原谅你的,只要你相信他的力量。”
顾明章:“曾经有一个孩子,他本该早已经死了,或者即使不死,也会在贫穷,疾病和痛苦中度过。但是我拯救了他。”
顾云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这不是罪。”
顾明章:“我爱他,照顾他,抚养他。他所要的,只要我有,无不尽予。我不求回报,只求他一样东西,我要他的一颗心,神父,这过分吗?”
顾云有点出神:“心?真心?”
顾明章:“不,我要他一颗心脏。”
顾云:“……”
门后,杜烬躲在阴影里,倾听这场古怪的对话。
顾明章问道:“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顾云叹了口气:“我想他会的。”
说完,顾云从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器械里拿出一根针管,里面冰凉的液体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光。
做过基本的消毒之后,顾云把液体打进了他父亲的身体。
然后他从门下的间隙里,看到了一双光裸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