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少许蓝白条纹的睡衣裤管。
顾云问道:“谁在那儿?”
杜烬猛地一震,这个夜晚他不仅听到了他养父收养他的目的,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他哥哥蓄意谋杀他父亲的过程。
他一下知道了两个秘密。
顾云脸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尽是冷酷和淡漠,他说道:“马上出来!”
杜烬浑身发抖,他有种预感,自己可能会死于这个平凡无聊的夜晚,就因为一次该死的夜游。
于是他逃跑了,顾云倒是马上认出了他的背影:“杜烬!”
顾云没想到会是他,只好放弃了惊动其他人,自己追了上去。
他年幼的弟弟像只受惊的兔子,毫无目的地奔驰。
顾云在转过回廊的时候被谢秋拦住,他年轻的情人血气方刚,深夜不要命地来找他幽会,刚巧撞上这一出好戏。
于是他带头追了过去。
顾宅被称为悬崖边的艺术,正是因为房子的基座用了整座山的岩石而建,它仿佛与山融为一体,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
杜烬不知不觉慌不择路跑到了绝境。
顾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试探性地上前与他交谈。
谢秋在此之前告诉顾云:“这个人不能留了。”
但是顾云没打算杀杜烬。
于是谢秋只能自己动手,他冲上去抱住杜烬的腿,将他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然后强行将追上来的顾云紧箍在自己怀里,确定那小孩儿的尸体已经被江水带走为止。
高星追问:“后来呢?那小孩死了吗?”
杜烬:“没有,他的哥哥到底舍不得他,于是将他救起。然后找人催眠他,让他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直到他再次见到那位曾经的父亲。”
高星被这故事吸引听得聚精会神,可惜杜烬不打算再接续讲下去了。
第二天,洛川还忙着整理风卷残云后的现场,突然他想起很久都没有看到杜烬了,问道:“小风去哪儿了?”
路易脸上都是宿醉后的惨白,说道:“他辞职了。”
洛川嘴里的烟掉了出来,烟灰簌簌好似受了惊吓:“他辞职了我这个当老板的怎么不知道?”
☆、请君入瓮
这次的活动被安排在了晚上,距离市区三十公里。
因为前不久刚刚被政府划分为禁止旅游开发的天然湿地,所以人迹罕至。在这里有着全世界全茂密齐全的三松针叶林,以及独属于亚洲鸟类生态链的栖息地。
“事情都办妥了吗?”
宋家瑞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被山里的冷空气冻得倒退一步,他身上全副武装,穿的是德国军队供应商出口的野战服,手上拿了把最新的N7-11半自动□□,可以子弹连发,虽然射程不够,可是一旦进入射击范围就威力巨大。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停了三四辆车,从车上下来八个人,他们全部都已经带上了头盔,其中一个告诉他:“放心吧,人是宋轶找的,他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由于隔着防弹材料,说话的声音不免嗡嗡作响。
所有人开始将子弹上膛,准备足够多的弹匣,还有在腿上装备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匕首。
他们是一个专业的猎杀组织,成员主要来自高级精英阶层,每个人都有一枚红宝石骷髅戒指作为身份象征。
他们从不主动吸纳新成员,只有天生嗜血的猎人,在复杂多变的社会里被反复锤炼坚定心智,那么到了最后他们很自然会碰上。
因为这种古老又刻板的传统,上百年来,他们的组织从来没有受到过文明社会的追捕。
宋家瑞,算是这个组织在海宁的意外收获,也是因为宋家的便利,他们所有成员都拥有了一片开阔的捕猎场和源源不绝的猎杀对象。
前不久的家族训诫,宋家瑞被禁足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他父亲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公关的死生气,这肯定跟上次顾云在他的别墅里受伤脱不开关系。
因此宋轶也连带着受到冷落,如果不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平时宋轶手脚一直很麻利,按惯例来说宋家瑞应该是要让他消失的。
也是为了给顾家一个交代。
可顾家早不是顾明章主事了,顾云又消失了这么些年,除开他父亲和顾明章的交情,年轻同辈里几乎没有和顾云相熟的人,宋家瑞于是鬼迷心窍的,就把宋轶留了下来。
其余人四散着消失在丛林里。
猎物早三个小时已经用直升机传送到丛林的各个角落,他们会尖叫,奔溃,逃跑,怀疑,恐惧,但最终迎接他们的会是死亡。
死亡前因为挣扎消耗的体力会让他们逐渐饥肠辘辘,在极度的不安和痛苦里结束对猎物的折磨,算是给予他们最后的仁慈。
整场狩猎会持续大约三个小时,丛林外围有负责善后的清道夫,他们会杀死侥幸可以逃到丛林外面的猎物。
宋家瑞磨磨蹭蹭地带上头盔,头盔上有热成像仪,方便在丛林满满升起的浓雾里行动。宋轶在后面拿枪跟着他,宋家瑞还不忘问一句:“你确定父亲大人在日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
宋忆柏一直在禁他的足,如果不是日本分公司发生了一些令人头疼的麻烦,让他不得不带着心腹离开国内去处理,宋家瑞也不敢出来玩这场游戏。
闻言,宋轶点了点头,他的制服不是定制的,因此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就在刚刚,他的头盔差点因为低头的动作而滑落。
宋轶赶紧伸手按住了它,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摆正头盔的位置,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枪又被扔到了地上,宋轶只好又弯下腰去捡,一弯腰,头盔又开始滑动。
于是他只好一只手扶着头盔,一只手伸下去捡枪。这样子他的视线被动作阻碍,半蹲着在地上摸索的样子过于滑稽,宋家瑞无情地笑出了声,然后抛下他径直先走了。
宋轶在后面慌张地喊道:“宋少!你等等我!”
宋家瑞反而越走越快,很快就连背影都消失在丛林的沼气里。
他当然是故意甩开宋轶的,宋轶惹他发笑,他就想耍耍他。
他没有兄弟姐妹,宋轶既像是他跟班,又像是他唯一的哥哥。
“砰!”
游戏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开枪了,宋家瑞下意识地去看手机上的追踪装置,这批猎物每个人身上都安装了定位装置,一旦心跳停止,定位功能就会失去作用。
总数十三个,由远及近,宋家瑞发现离他最近的那颗红点消失了。
他根据地图快速向那里靠近,果然有队伍里的人已经拿下了一血,猎物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的落叶上,他是心脏中弹,一枪毙命。
看起来死前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即使有最先进的科学设备帮助,枪法可以这么精准干脆也是少见。
宋家瑞吹了个口哨,提着枪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把肩搭在人家身上,说道:“厉害呀,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猎杀组织还有个规矩,就是禁止成员互相透露真实的个人信息,甚至包括脸。
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对方愣了愣。宋家瑞还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碰了壁,刚想开个玩笑掩饰过去,对方突然抽出了匕首朝他的脖颈划下去。
宋家瑞吓得倒退一步,手里的枪顿时走了火。
一连串子弹冒着火星弹射出去,对方被流弹扫中,反作用力把他推出去几米远。宋家瑞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破口大骂道:“你发神经啊?”
他认为这个人肯定是杀人杀红了眼,脑子进水所以无差别攻击了。
对方一时半会儿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宋家瑞知道他没死,他们身上都穿了防弹衣,普通子弹根本打不穿。
他冲上去踹了一脚,说道:“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懂,他还自动切换法语俄语又说了一遍。
倍受刺激的脑前额叶和杏仁体正疯狂促使肾脏分泌肾上腺素,宋家瑞的心跳越跳越快,他发现地上的死人除了心口的一枪,脖子上还被人割了一刀,满地的血被落叶下的泥土吸收,因此没有过分晕染开,像一块暗沉沉的红色色斑。
更要命的是,死人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红宝石戒指,宋家瑞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右手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现在好好地被手套覆盖,贴在食指的皮肤上。
为什么一个死人会有猎杀组织成员的戒指?
不对,他不是猎物,宋家瑞心想,如果被杀的是猎杀者,那么刚刚那个反水的猎杀者是谁?
电光火石间,地上的人用腿别住了他的脚,一个天旋地转,对方顺势翻身而上调转枪头给了他一下,宋家瑞顿时有点懵,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宋家瑞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跟他废话,抽出另一把匕首直接刺进了他的颈部。
宋家瑞那一瞬间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颈动脉有没有被刺中,但是只要对方把匕首□□,即使能马上送他去医院,他也会大概率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宋家瑞死死地抓住了那只手,对方想要拔匕首的动作被刻意制止了。
后面跟着的宋轶总算追了上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开枪射击,N7-11杀伤力大,但没办法很精准射击,尤其在近距离内要打中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目标中的其中一个。
宋轶的手在抖,连开的好几枪里有三枪都打中了宋家瑞。
宋家瑞被子弹的冲击力撞得□□出声,他怀疑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那个杀手只好放弃了拔刀,转身直接逃跑。宋轶赶紧追了上去,在后面喊道:“站住!”
宋家瑞绝望地在他身后伸出手:“.......”
先救我啊...笨蛋......
杀手在前面很快就不见踪影,宋轶的体能远远不及对方,很快就被甩开了。
他跑得越来越慢,然后停了下来,就在失去方向和目标的时候,周围又响起了枪声,这回明显声音杂乱,不止一个人在开枪。
宋轶追着声音来源跑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一模一样打扮的捕猎者。
两个人都带着头盔,枪口都朝着彼此,都在他出现之后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这就像个阴谋。
宋轶分不出来谁是谁,一柄枪犹豫不决的左右摇摆。
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喊道:“杀了他!”
又同时气急败坏地斥责彼此,说道:“你给我闭嘴!”
宋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可是对峙的两人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不准走!”
宋轶:“......”
三分钟后,其中一个人居然主动慢慢放下了枪,对面的人一察觉到异动,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就想往下摁,宋轶连忙将枪口对准了他,另一个人手上没有武器,已经没了致命威胁,他得警告另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那个人显然气急败坏,嘴里不干不净地问候宋轶家族上下三代母系成员,可也只能暂时松开了手指。
放下枪的人接着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说道:“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整座山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对面的另一个人显然不想接受这个甩锅,他冷酷地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样子你心里很清楚,那你还敢来找死?”
☆、请君入瓮
那人继续说道:“不如我们都把头盔摘下来,不就知道谁是自己人了?我想凶手应该不敢摘吧?”
说完,他的手就缓缓按到了头盔上,他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没有一丝恐惧和犹豫。
宋轶看看另外一个人,他想了想,同意了这个主意,说道:“你也把头盔摘掉。”
那人站着没动,宋轶把枪举高对准了他,语气严肃地重复道:“摘掉你的头盔!”
不管能不能认出来谁是凶手,记住脸,肯定迟早能查出来。
对方直接就开骂了:“你他妈……”
下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头盔砸到了他脸上,他被迫踉跄了一下,就这一瞬间,对面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动作还要快,已经冲着宋轶扑了上去,手起刀落,从颈部斜向下方割下去,鲜血立刻喷涌出来。
宋轶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因为大量失血而快速失去了知觉,甚至连眼睑都没来得及合上。
眼前留下的最后一刻的画面,是另一个人被击杀的样子。
喉咙里的血“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散发出热量的白烟,然后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海宁顾家正乱成一团。
花园中心的人工湖边上放着不下十台抽水泵,十几个保镖脱了外套,拨开水草和淤泥,在渐渐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四处搜寻。
机器运作的噪音,刺耳高亢,堪称扰民。
苏慕妍当了好几年高中老师,每天蓬头垢面素面朝天,养出了一身职业强迫症。
去年刚刚离职,在家里休养一阵子以后,她踩着恨天高穿着超短裙,打算去找旧老板官复原职,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加官晋爵。
毕竟在实验中学带了三年小崽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管家打官腔,说顾云身体不佳,闭门谢客。
苏慕妍皱皱眉,她的心里察觉出一丝怪异,闭门谢客谢的是客,可她苏慕妍什么时候成了顾家的客人?
出来又看到了谢秋,
她看着湖里狼狈不堪的保镖,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谢秋带着墨镜站在树荫底下,告诉她:“找顾少的东西。”
苏慕妍:“顾少有东西掉进了湖里?”
谢秋点点头:“一只表。”
要是以前,顾云什么时候找过丢了的东西。
医院方面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心脏,不过需要时间,如今很多事情都是谢秋出面打理,苏慕妍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叹了一口气。
杜烬离开之后,顾云大病一场,有时连日高烧烧到四十度,引发了肺炎缠绵病榻。旧疾未愈,又是一连串的并发症,于是人日渐消瘦。他会在梦里大叫着杜烬的名字惊醒,白日里神情恹恹郁郁寡欢,被无休止的失眠,厌食,抑郁,夜惊困扰,活像是末世里想要在残酷的道德折磨的夹缝里,找到一个合理的自我灭绝方法的绝望的人。
在重要的社交场合,顾云也昏倒了不只一次。
他身体的缺陷几乎无可隐瞒,外界对乍然暴露的贵族世家的秘闻议论纷纷,报纸和媒体上相关的报道铺天盖地。
谢秋不得不日夜守着他。
到了晚上,湖里的水被彻底抽干,谢秋终于找到了那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