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威压逼着我微微低下头,咽了口唾沫,而后慢悠悠的说:“世人都说凌空帝圣明无比,一代明君难道也做迁怒他人之事?”
刘月盈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肉眼可见她在克制着来势汹涌的怒火。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了。
“皇姐皇姐!”刘月华从我身后窜出来,拉起刘月盈的手臂,神情谦卑无比:“都是月华的错,您随便惩罚我就是,看来阳大人这几日精神失常了,我们先出去吧,好不好?”
知道刘月华在给我找台阶,于是背过身去,伸手拿起桌上的洞箫,想去后院吹一曲。
然后,听见了关门声。
刘月盈这般被我气了两次,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一点也不想面对她。
她打着对我“在意”的幌子,做了多少实为伤害的事呢?所以,别再对我好了,让我彻底死心。
一心一意辅佐圣明之君,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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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凤宫出来,先是一段大理石铺成的路,随后有条幽深的小路在岔路口显现。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能到钟楼。那里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天子脚下所有雄伟的建筑、秀丽的山水可以一览无余。
长公主感受到身边那人毫不遮掩的低气压,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宫里连风都是压抑的,它只会呜咽,不敢凶猛的吹。
刘月盈站在钟楼上,双手虚扶上阁楼边缘的栏杆,向远处眺望。
连绵的山脉在远处逶迤,滚滚江水奔流而下,近处是厚重而斑驳的城墙,门阙威严镇守,粗壮的华表冲天而立。
面对如此磅礴的江山,皇姐的眼睛好像有点红?
刘月华揉了揉眼睛,真的没有看错。
“月华。”声音轻飘飘的。
“我在。”
“你觉得,大兴如何?”
“千里江山幸得明君之御,百姓休养生息已久,虽有北羌南蛮侵扰,亦不能阻其繁盛之势。”
一声微弱的轻笑被风吹走了。
“那大兴国都如何?”
“荣城饱经岁月,历久弥新,龙脉绵延不绝。”
听见这话,刘月盈默不作声转头看着月华,语气无悲无喜:“枉废朕让你去金城的一片苦心,孺子不可教。”
刘月华低下头:“皇姐教训的是,月华一定深刻自省。”
“唉。”一声绵长的叹息从很深邃的地方传来,又传到很遥远的地方去。
“看不见她心慌,看见她头疼。”
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
刘月华知道皇帝说的是谁。
“皇姐,咱们回去吧,这里风大。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调理好了些,不要再招上风寒。”
“得了风寒又如何,没人会在意。”长睫毛往下垂,弯出一个冷峻的弧度。
刘月华看见皇帝落寞的神情,咬咬牙鼓足勇气:“月华是臣妹,有些事本不该多管。可是如果连我都不说,就再没有人敢与您说了。望皇姐恕罪。”
“说说看。”
“月华斗胆,姐姐对阳缕表白过心意吗?”
刘月盈好看的眼尾也耷下来,没有回答。
“姐姐,大家都知道你把她捧在心尖儿上,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她呢?”
刘月盈蹙起眉头,低声说:“有什么可说的,她看不出吗?”
“这不一样,皇姐,阳缕再看得出来,也不如你的一句话。我知道,母后薨逝的时候父皇不准你返京,还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那些话太过分了,才让姐姐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受,不与外人道。可是,我觉得父皇做的不对。”
“姐姐,你总是这样压制自己是会出毛病的。你若过的这样不开心,父皇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后悔当年那样斥责你?”
“别胡说八道。”刘月盈皱着眉头转向先帝陵寝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月华该打。可我还有一个疑问,姐姐如果真的介意沙钰,为什么不直接问阳缕?为什么要背着她做这些事,你明明知道她一定会生气的。我想不明白——皇姐你真的爱她吗?”
“住口!”皇帝像被踩到痛处,“成天到晚满口浑话,贵为公主,与那些长舌妇有何二样?好好的四书五经不看,民间谈情说爱的戏本子是不是给你翻烂了?连父皇都敢议论,给朕滚去父皇陵寝前守孝半年,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刘月盈斥责完长公主,大步流星的走下钟楼,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才叫真正的恼羞成怒。当然,皇帝是不可能羞愧的,只可能恼怒。
第64章62心生退却
太阳还没升上山头,但天已逐渐变亮,蒙上一层淡白色的光。
荣城的老百姓很早就起来了,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搬出长条凳子,在上面垒起高高笼屉,屋里的蒸汽顺着窗格飘出来,飘上天空。
一家二层楼高的茶社,小厮打着哈欠抽出大门的插销木,推开门,就迎来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二位客官您楼上请!”小厮看见有人来,立即打起精神将那两人迎上楼,到好茶水,然后窜到楼下喊厨房开工。
茶楼的木楼梯被小厮踩的“噔噔”作响,他心道今早上的客人看着非比寻常。
妖艳的客人端起茶杯喝了满满一口,然后舒服地眯起丹凤眼。
“他们家的茶可真好喝,呵呵~”
“你这样牛饮,能品出什么味来?”对面的老者穿着白袍,看上去精神不错,打趣那女子。
“我这不是心情好嘛,庆祝阳大侠重见天日,又可以在武林叱咤风云~说真的,你要再不出来,我都准备混进宫去找你了。”
“说话没个正形。”阳大侠被逗笑,可笑容没保持一会儿,又露出愁容。
“我能被放出来,肯定和小虑脱不了干系。只怕她找皇帝说了些什么。”
沙钰一如既往的随意,绕了绕头发说:“那肯定咯,她那个蠢货能翻出什么花来,把你救出来,肯定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阳师父眉头紧了紧,又无奈的摇摇头:“她们两个可真是孽缘。”
沙钰神色暗了暗,换了话题说:“我前几天来荣城,打听到右相因病休养,好久没上朝。不过这时间未免太长,阳府又不给人进,惹得人猜疑。昨天皇宫里又传出风声,说是右相病已痊愈,皇帝把她派到南方私巡去了。这些理由都是骗鬼,那女人肯定是把虑娃娃圈在皇宫里面咯~”
沙钰手指在桌面上打圈圈,似乎对这事感到可惜。
“她既然猜忌到这里来,我就不能再给小虑惹麻烦了。沙钰,我想……遣散东山,从此四海为家。”
画圆圈的手指一顿。
“那可是你大半生的心血!”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相逢一场也是缘分,缘分尽了就该散了,谈什么心血不心血的。”
气氛一时沉默,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响声,小厮端着托盘送上来粥和花馒头。
“我想了想,”沙钰看到小厮远去的身影,托起腮帮子说,“还是打算混进宫去。虑娃娃实在让人担心,我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太危险吗?你可是南蛮人,皇宫里到处都是禁军暗军,要是她对你下狠手……”阳师父担心的说。
“哪里危险了,”摇摇头,丹凤眼里闪出算计的光,“如果真被发现,逃是能逃出来的。而且,虑娃娃一定会护着我。”沙钰胸有成竹。
“虑娃娃那边有我,阳大侠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织娃娃~”
“小织又怎么了?”
“皇帝要对晏喜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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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靠在软榻上发呆。突然门口又传来声响,不露声色抬起头看,鲜红的衣袍上绣着金灿灿的腾飞凤凰——刘月盈竟然又来了。
还以为高傲如斯,经过两次不愉快之后她可有段时间不会来找我了。
“小虑。”还是清冷的声音,只不过有点抖。
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认真的说:“陛下还是别喊微臣小名了,不合礼数。”
不知她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她走到我身旁坐下,然后往我这靠。
又是连朝服都没换。
侧身躲过她的动作,开口说:“陛下,下朝之后理应先去换装。”
刘月盈重心落空,手臂撑住软榻盯着我看,那目光太炽热,让我非常不舒服。
“小虑……你真要与我恩断义绝?”
“陛下言重了,微臣自认为不配与陛下有甚恩义,只不过是各自做符合身份的事。”
她沉默半晌,语气又软下来说:“你若当真不在意我了,每日为何还要替我守着熬药?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喔,怪不得她能放低身段几次三番的来找我。因为我每日都去熬药,让她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不过,这件事没法解释,任由她误解好了。
她见我又不回应,压抑着叹了口气。
“小虑,我昨天已经把你师父放出宫了。”
“是吗,挺好的。”这是她理所应当做的事。
“把你师父关起来是欠妥当,瞒着你也不对,我以后再也不……”
“微臣觉得陛下不该再喊这小名,实在不合礼数。我一介布衣有幸得皇帝拔擢,已是三生有幸,只望从今往后再不做逾距之事,各生安好。”她早就答应过我的事,没有做到,我还拿什么相信她呢?
从软榻上爬起来跪在她面前。
“请陛下允诺。”
她没有回应。
“恳求陛下允诺。”
还是不说话。只好抬起头看刘月盈,她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中水光潋滟,挂着的耳饰也在摇晃。
“微臣先前缺少心力辅佐陛下,生了致仕返乡的念头,再次思索确实不妥。有幸得陛下赏识,臣生当允首、死当结草,岂敢心生退意。还望陛下能允臣继续为大兴做牛做马,不要再束于这一方天地。”
刘月盈神色怨望,嘴角向后弯下。只一瞬,她潋滟的双眼封上冰霜,双唇缓缓翕合。
“都不准。”她强硬地说。
刘月盈从软榻上起身,踱步到门口,背对着我再次开口:“若在这里待腻了,破例准你去内宫里转转,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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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想出去。
忙碌了那么多年,休息片刻还觉得舒服,可时间久了,未免产生与世隔绝的错觉。
所有的消息都闭塞起来,这种感觉让我心里不舒坦。
藏书楼的守卫长与我有点交情,索性就在藏书楼看了一下午的书,等他换岗过来。
到了点,我下楼找他。寒暄片刻,直接问道:“最近朝堂之上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京中一切都好,就是地方有事。听说被皇帝遣出去的晏大人在戴湾郡事情处理的不好。”
那些百姓聚众砸了朝廷的工程,这事确实棘手。晏喜就算与我断绝情谊,还免不了替她担心。
“话说回来,您是不是东山人啊?”侍卫长问。
我点点头。
“东山隶属戴湾郡,要是这么说,右相您和晏大人的夫人都是戴湾郡的人啊。皇帝怎么想起来让她去解决……”他弄不明白,只能冲我憨憨一笑。
这批换岗就一刻钟,他到点就走了。我打探到消息,也准备离去,这时藏书楼下走过一队宫女,井然有序。
只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宫女有些不老实,东张西望的看到了我,停下脚步。她等前面的人走远了,三步并作一步跑到我面前。
“阳丞相?”她问我。
“是在下,怎么?”这小宫女长的平平无奇。
“能否借一步说话,我这有丞相感兴趣的消息,一般人都不知道噢。”她冲我挤眉弄眼,这感觉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明明是个小宫女,能知道什么消息?她还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确实让人来了兴趣。
“行,那便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她好像比我还熟悉内宫,左转右拐来到一个略显荒芜的地方,再往北走点就该到冷宫了。
小宫女突然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揉揉脸说:“真是累死我了,混进宫来真不容易。”
她用手抓住自己的下巴,稍微用力,竟然撕下一层皮,露出本来的面目。
高高扬起的丹凤眼冲我抛了一个媚眼,娇艳饱满的红唇轻启:“虑娃娃,姐姐我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啊?”
最后的尾音上扬,怎么看都是一副得瑟样子。
“沙钰,你怎么敢溜进宫来!”压着嗓子凶她,“刘月盈对你耿耿于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怎么送上门来?”
“是嘛~”沙钰捂着嘴掩不住爽朗的笑声,“那要是我被她抓了,你是帮我还是帮她呀?”
她的波涛实在汹涌,明明穿着宫女装,还是难掩春色。我撇过头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出去,等人来了,看你怎么跑?”
“虑娃娃真是绝情呢,”沙钰撅起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姐姐我还不是关心你,要不然谁愿意进这个大兴的破皇宫啊。喂,她是不是不准你出宫?”
提起这个话题,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不过她说把师父放了,所以我也没什么怨言。”
“那你就这么继续被她关着?想不想出去,姐姐现在就带你走。”沙钰一脸坏笑着上前一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