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现在也看清楚她是什么人了,又冷漠又无情,猜忌成性,对谁都能痛下毒手,就她这样,你还想继续辅佐?”她压低了点音量,“还不如与我快哉江湖,做天地间自由自在的一缕风,谁也抓不住,多好。”沙钰的声音像迷魂汤一样,听她这样说,勾的我心痒。
这个地方留下了太多伤心事,要不要就这样离开呢?我还没来及思考,一只羽箭从远处射来,破空惊响。
沙钰反应极快,用衣袍击落箭,转身护住我。
接着不知从哪里飞出许多雷旗军,他们迅速变成圆形人阵,把我们围在中间。
第65章63爱你毋离
我们没有僵持许久,因为很快,那个女人来了。
对,是刘月盈。
雷旗军的圆形阵裂出一个缺口,刘月盈只身走了过来。
啧,大意了。刘月盈允我离开寝宫,必定暗中派人盯梢。恐怕沙钰刚找到我,就被雷旗军发现了。
大红色的龙袍太过耀眼,和它衬托的那个人一样譬如北辰之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月盈冷冷清清,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只不过在看到沙钰护着我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阳缕有朋友来宫里,怎么也不给朕介绍一番?”她弯了弯桃花眼,直冲沙钰而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沙钰艳丽的像盛开的曼珠沙华,随意动作便风情万种,勾起眼尾就尽态极妍,一身鹅黄宫女装完全不能束缚分毫。
刘月盈鲜艳的正红色完全盖过了沙钰的鹅黄,然而她们两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华贵冷漠的高岭之花,一个是妖艳火热的千里烈风。
不分伯仲。
这样的局面,我几辈子也没想过会遇到。
头疼,深呼吸,开口对刘月盈说:“这是我……朋友,沙钰。”
沙钰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瞪了刘月盈一眼。
“沙,钰。”刘月盈慢慢复述这名字,表情变得阴沉起来,像是暴雨前压抑呼啸的风。
“是我,如何?”沙钰斜着眼睛瞥她,“你就是大兴皇帝?”
刘月盈垂着的手逐渐攥成拳,开口仍是不紧不慢:“南方蛮子未免太过放肆。”
沙钰丝毫没恼,笑得满面春风:“还以为大兴皇帝有多稀奇,长的不过如此嘛,还总是欺负我的虑娃娃。”
听见她这样说我心惊胆战,刘月盈赫然而怒,一言不发走过来想把我拽走,沙钰却伸出手臂横挡在前,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她这动作明显激怒了皇帝,刘月盈眼里冒火对她低斥:“把你的手放回去!”
“你说放我就放?偏不。”沙钰说着,又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感觉到狂暴的怒火在前方燃烧,面门已经冒出冷汗,可我没有制止沙钰的动作。
“你看,虑娃娃喜欢我呢。”沙钰见我没有反抗,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眉眼之间尽是挑衅。
刘月盈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我,可心里也能吗?
也要明月在,也要大江流,人都是贪心的。
“小虑,你过来。”她无视沙钰的挑衅,对我干涩开口。清冷的音线竟然有点粗糙,像被磨砂蹭过一般。
“我过来,你总是关着我。”
“以后不了,再不关着你,过来。”她的柳叶眉皱在一起,像是感觉到我的不正常,眼里的慌乱再也止不住。
“虑娃娃总算看清你了呢,你有什么好的?”沙钰斜着眼睛,笑的更灿烂了。
“把她给朕拿下!”刘月盈见她如此得意,滔天怒火终于忍不住,厉声下令。
雷旗军约莫十几人,同时对沙钰发起进攻。
沙钰一个飞身跃到空中闪避,身轻如燕,可皇帝的亲军也不是花架子,他们抽出武器很快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刘月盈的目光从上方缓缓下移,落到我身上。
“过来。”她声音冰凉,面容也冷的可怕。
可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我承认,还喜欢着她,对她还有着在意,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心已经冷了,喜欢这种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所以,不想再与她纠缠不清。
“过来!”刘月盈见我不动作,明显变得焦急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加重。
还是摇摇头,担心的看了一眼沙钰……这个妖怪竟然没占下风。她不知何时夺来一把刀,揍趴了两个侍卫。
沙钰以守为攻,面对刀刀杀招,她几个下蹲接着后空翻,一下子就脱离包围,看样子还是很轻松。
蹙起眉头再与刘月盈对视,我与她一东、一西站立,空空如也的石砖地上好像横亘起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陛下,有些事不要再强求了。”
刘月盈身子有些摇晃,错愕地盯着我,乌黑的睫毛垂落成一片阴影。
她张了张口,好像要发出音节,喉头却像被人抓住一样发不出声,脸色变得苍白。
猛然,沙钰从空中跃下,衣袖带起的风把我头发掀起来,鹅黄色晃过,下一秒脖颈间一凉——她用刀刃顶住我的脖子,好像随时都能刺进去。
“不要再过来了哦~否则眉清目秀的小美人就要成我的刀下亡魂了呢。”她语气随意,毫不在乎的望向对面。
刘月盈的瞳孔倏然放大,狠狠咬着牙说:“一群废物,还不住手!”
雷旗军瞬间动也不敢动,僵持起来。
“也不算废物,武功都还不赖。”沙钰嘿嘿一笑,继而对我说:“虑娃娃,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想不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嗯?只要你点头,姐姐我现在就带你走。”
“妄想!!!”刘月盈浑身颤抖起来,洁白的脸被气的通红,抽出佩剑想要上前,沙钰拿刀的手只轻轻往上晃了晃,又硬生生逼她止住动作。
我看到了刘月盈的慌张无措。
“你掏心掏肺对她,可人家自始至终就没相信过你。”沙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下巴。
她故意当着刘月盈的面与我做这些轻浮的事,就是为了激怒她。我知道,她不认可我与皇帝的关系,她对皇帝做的这些事感到不满。
“虑娃娃,你不是已经对她失望透顶了吗?和姐姐去江湖潇洒吧,别再待在这个让你伤心难过的地方了。”
陷入沙钰的构想,我的眼睛有点失神。那好像真的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再没有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
“不要!不要……”刘月盈哑着嗓子对我喊,把走失我的魂又拉了回来。猛地回神,听见她哀求的声音。
是哀求,带着呜咽。
刘月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失态了。
她眼眶红通通的,身子抖像快要断线风筝,在风中努力保持着稳定的模样,可任凭她再怎么控制,也做不到仪态端庄。
她快哭了,冷静克制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眼睛深不见底,我见过那双桃花眼里各种各样的神情,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它竟然失了神采。
那是我最爱的眼睛,现在却没有了颜色,犹如一颗光彩熠熠的夜明珠被黏满蛛网,一泓清泉混入尘土变成泥水,灰蒙蒙的。
“求你了,别走。”
短短五个字,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激荡起大片大片的涟漪,久久不散。
对,我生气、失望,不想与她纠缠,可就是没办法扔下这样的她转头离去。凌空皇帝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只能她不要我,不能我不要她。”——这是我最初的想法,我之前这样说过。
重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即使被痛苦塞满了心肝脾肺,可我还没辅佐她彻底一统天下,许多事情都没有完成。
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她对我示弱过几次,可绝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仪态尽失,卑微的让我心疼。
嗓子干涩得有点痛,终于下了决心,缓缓说:“沙姐姐,你走吧。”
“你想清楚了?!增援的侍卫马上就来,我可打不过那么多。”
“想清楚了。”
“不后悔?”她咬牙问我。
“不后悔。”
“行吧,就算你以后后悔也没用了。”沙钰把刀扔在地上,下一个闪身就到了宫墙之上。
“有缘再见,虑娃娃!”她话音刚落,雷旗军就迅猛地扑过去,而她像只蝴蝶,足尖轻点避过袭击,身形比利箭穿杨还快,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天边只剩几团云朵,还在安静的飘。
==
刘月盈反应过来,拎起衣袍,踩着碎步跑到我面前,头上的金步摇在乱颤。
刚才形势太过紧张,整个人绷得紧紧像一支拉满的弓,骤然松下来只觉得累,浑身都没力气。任由那淡梅和檀木的香气由浅而深的传来,然后被她牢牢圈进怀里。
“小虑,小虑……”刘月盈在我耳畔不停重复着我的名字,她抖得厉害,手在抖,头在抖,身子也是。
何苦呢?认命的闭上眼睛。
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中的金光洒在地面上,让冰冷的大理石砖有些发烫。
没力气反抗,她像一团火焰把我完全裹挟回去,恶狠狠的按到床上,不容反抗。下巴,肩膀,脖颈,所有被沙钰触摸过的地方都被她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炽热的像火堆在燃烧,像天边西晒的太阳。
“小虑,你是我的,知不知道?”她嗓音沙哑,一言一行都带有浓郁的占有,将我压的快要窒息。
刘月盈像一只快要发狂的狮子,桃花眼里不知何时浮现许多红血丝,动作猛烈,如果就这样把她放走,外面可真得掀起腥风血雨。
我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说。
“听见没有,你是我的。”
她的手没有原先那样凉了,她抓住我垂下的手,与我十指相扣。然后另一只手在我掌心画圆,用长长的睫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强打精神用气声回答说:“嗯,全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
“这不一样!”
“这一样。”虽然认命,但没有屈服。
等刘月盈略微恢复理智,立即脱离她的包围,将她远远推开,然后下床整理衣物。
“小虑?!”骤然抽离而去,她的汹汹气势少了大半,眉头向内皱成八字,满脸不解。
“陛下允诺微臣出宫,天子一言九鼎,应该不会反悔吧?”
“你真的要……”她拉住我的衣角,“小虑不是愿意留下了吗,不要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她是这样觉得的。
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她永远都没有错。
“微臣自以为说的很清楚了,你我君臣之别,不要再逾距了。阳缕愿意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大业,仅此而已。”
刘月盈听见这话,肩膀抖得厉害,两只手没有目的的交叉,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她从榻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她双手紧紧抓着袖口,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抬起头用深褐色的瞳仁凝视我,在那瞬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她很慢地、颤抖着对我说:“小虑……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流动着悲哀的眼神恍然凝滞,我瞪大眼睛,随后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
“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忍不住质问她,“一边说着不再隐瞒,一边又费尽心机将做的事情悉数藏起来;先是拿我的命当做你棋盘上的棋子,再接二连三伤害我的亲人,这就是陛下所说的爱?这份爱恕臣担不住、受不起。”
刘月盈眼里闪着迷惘,不甘,最后低下头小声说:“我……担心,你会背叛我。”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担心?”我的太阳穴也有点疼了,她终于说出心中所想,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但是她从来不说,我也猜不到,这矛盾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我也,不知道。小虑,我只知道,你若背叛我……”她咬住下嘴唇,柔和的眼神转瞬杀意暴起,像从洪荒而来的战神:“我一定先毁了自己,再毁了大兴!所以你不能,决不能。”她极用力地说,肩膀在颤动。
我突然发现,自己高估她了。刘月盈平时杀伐果断,强大得让人觉得她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谁知……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她拼命想把我抓在手里,却又害怕背叛,于是在矛盾中猜忌,纠结,想得到让她满意的结果。
而我,在她这一次次试探中,逐渐心灰意冷。
“阳缕已和陛下说过很多次,我一无所求,只愿辅佐陛下,肝脑涂地杀身成仁再所不惜。”
“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杀身成仁!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什么都不求呢?”她迫切地打断我,满脸不解。
“我……”
“还有,”她的喉头又滑动一下,神情落寞如独自融化的雪,“我想给你名分,你为什么不要?如此不在乎,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没有我吗?”她说着有点哭腔。
“你作为丞相天天批阅奏折,有没有看过一封让朕开枝散叶的折子?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朕上密奏,说开后宫、立皇夫是国之大事?!”
轮到我哑口无言了。呆愣的看着她如沸水爆发的身躯。
“要不是你去青州那会,我强硬的让月华摄政,这些折子就要堆满议政厅堆满金銮殿了!”她声音逐渐变大,“我之前处决过几个提这事的大臣,所以现在还没人敢放在台面上说,否则每天早朝你听到的就都是后宫选秀、立皇夫生孩子!”说到最后,已然成吼。
她瘦弱的身躯哪里禁得住这般放纵的情绪,一个踉跄就要往后面倒,赶紧伸手托住她的腰,把她扶好。然后,便感觉到更加炽热的痉挛,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战栗。
听见刘月盈说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惊诧过后,苦涩像飓风奔腾在无边无际的荒野,心里酸溜溜的疼。
选秀、开后宫?她独自承受了多少东西?
一边是朝臣的压力,一边是我的躲避,她当然会觉得,我不够爱她。所以,猜忌、不信任,都源于对我的试探,源于我对什么都“一无所求”。
可我这诡异的经历,怎么和她解释?说还是不说?煎熬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手有点哆嗦的伸进自己的衣袍里,从最里层拿出一个东西。
这是她经年前送我的第一样东西——玉佩。
“我这玉佩后面刻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月盈。你能把你的那块拿出来吗?”柔声细语的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