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说些什么呢。你找到这里来又如何,为师是自愿待在这儿的。”
“师父何苦骗徒儿,您潇洒了半辈子,怎会自愿待在这种地方?一定是她,她用什么手段逼迫了您?”这么多年,我早已不再懵懂无知。
世间万物自有规律,许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有因果,含宿命。
师父见我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摆摆手,不愿多说。
“您是过来人,一定早就看出来,我与她关系不清不楚,是不是?”
到了下午时分,太阳逐渐偏移,峡谷中已见不到什么阳光了。
“她为什么要把你秘密囚禁在这种地方,不让我们知道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师父,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我反思了无数次,可是没有答案。她是皇帝,是那么骄傲的人,这样的她,却一次次向我示弱……我没有办法不原谅她,没有办法。”语气喃喃絮絮,失魂落魄。
蹲坐在师父旁边,蜷曲起双腿,以手覆面。
“师父……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想等她身体好了,就告诉她,我想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种念头产生之后,就开始难以忍受她和其他内阁的大臣在议政厅待一个下午。
我以为有些事都不再说,就过去了,但不是这样的。它泾渭分明的横亘在我与她之间,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竟然瞒着我,瞒着小织,把我们最亲的师父关在这里,这算什么!我是不是从未走进过她心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呜咽。
只有她能如此轻易的拿捏我的七情六欲,让自以为坚实的心防瞬间崩溃。
师父在我后背上拍了拍,终于说:“君子求诸己,为师觉得,我的小虑是君子,所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嗯,也未必是她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她把你关在这里,如果不是我去盛卿楼看了你给小徒弟传的短讯,还不知道要被她瞒多久!师父您告诉我,她把你关了多久?”
“……这重要吗?小虑十岁观百家,一定明白,自古以来的皇帝,哪一个能容忍自己的子民对她们的统治有威胁?哪怕这个威胁很小,那也是一颗染进眼里的沙子,决计不能长久的。更何况,她还是圣明之君。明君与昏君的区别,在于她们从来不以自己的喜恶来判断事物。师父看得出来,她对你很上心,可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你的师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
“很多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皇帝也很为难,可是如果任由为师继续逍遥,她一定放心不下,甚至还会牵连到你身上来。这是我这个老头子不想看到的。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怎么还能成为你们年轻人的绊脚石呢?”师父爽朗一笑。
师父越是看的开,我心里越是难受。他本是江湖上的一代大侠,自在如风,即使隐居东山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可是这样的大侠却因为我,卷入政治斗争,被皇帝忌惮,被捆住手脚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师父,我去找她讨个说法!”猛的站起来,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万万不可!”师父见我掉头就走,赶紧拦住我,“她本就忌惮我,你若冒然前去,只会加深她的疑虑,还会猜忌到你身上去,这是何苦?那为师在这待了这么久就是前功尽弃了!”
“师父,你告诉我,你被关了多长时间?去年皇帝九月过生日的时候,小织就与我说了,没有你的消息。”
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自知说漏了嘴,低下头自嘲的笑笑,低声说:“从五年八月至今。”
天嘉五年八月。是师父给我的盛卿楼送去两个小徒弟的时候。
刘月盈花那么大力气除掉了胡中立,一定是怕我们阳家凭借着师父的江湖势力崛起,所以在发现师父与盛卿楼有联系之后,立刻关了他。
算起来,师父在这已经快待了两年,比小织还久。
原来啊原来,刘月盈那么早就知道盛卿楼的存在了。
她不光是忌惮师父,还忌惮我,忌惮阳织,忌惮我们整个阳家。
——所以她把晏喜外遣,是想之后寻个由头把她们夫妻逐出京城?!
如坠冰窟。头皮发麻,心凉的彻底。
第61章59对峙争吵
彻彻底底的清醒了。我从头至尾只是她的奴才,怎么会产生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念头?太可笑了,为什么以前的阳缕会成为她的皇夫,这怎么可能呢?
回宫这么久,明明师父也在皇宫里,在密室里被关着,可我对此一无所知。今年除夕前在外宫的大广场上看那些伶人彩排,天空中曾飞过一只白鸽,那就是师父的鸽子,多么明显的破绽,却被我忽视了。
对得起谁呢?亏欠了阳织晏喜,连累了师父,最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吧。把赤诚的心双手捧在那人面前,以虔诚的姿势,呕心沥血做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她肆意的划口子,然后扔在地上,还踩几脚。
长长舒出一口浊气,不露声色的从密道里出去,要找刘月盈谈谈。我必须要为师父讨个说法。
也许还有自己奉献的那些岁月。
跨出密道,离开冷宫之前,迎面碰上了雷旗军的人。那人定时过来给师父送饭,见我在这,满脸震惊。
“阳丞相,您……”
“我如何?”跨出门槛,不想与他多说。
“您……进去了吗?”
“嗯,进去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这……”他明显害怕起来,把食物放在桌上跟着我。
“阳丞相,您马上去哪儿?”他声音低弱,满是讨好。
“去找刘月盈。”
他听见我直呼皇帝的名字,眼睛瞪圆了,又觉得不妥,赶紧弯腰低头。一直惴惴不安的跟着我,走到了议政厅。
刘月盈拿着朱砂笔照例看奏折,右边坐着内阁新来的萧悦。
皇帝见我过来,脸上漾出欣喜的神色,可下一刻见到雷旗军的那人,转瞬又变了脸色,满眼的诧异盛都盛不住。
“阳缕,你怎么和雷旗军的人一起……”
“陛下,”我打断她的话,冲她行礼。我身后的人赶紧跪下小鸡啄米般的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今日去送饭,发现阳丞相也在那。”
她闻言匆忙站起来,朱砂笔没拿稳滚落桌上,甩出鲜红的墨迹。
“阳缕,你听朕说。”她语气有些抖,看了看萧悦和雷旗军,焦躁的说:“全给朕出去!”
我安静的看着刘月盈,等待她的下文。
她从桌子后面走到我面前,低下声音喊我:“小虑……”那声音又软又柔,如果搁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我的心都会瞬间化成水。
可是现在不了。
没有表情的看着她,开口说:“微臣大逆不道,恳求陛下给一个说法。为何要瞒着我和阳织,将我们的师父关进宫里的悬崖密室里?”
刘月盈深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是起伏的厉害。
“我……担心胡中立残余的江湖势力对你师父不利。”
多苍白的理由,她还在骗我。这个日日与我同床共枕、说喜欢我的女人,在骗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陛下您默许师父给盛卿楼的小徒弟写信,而不是给我和阳织写,是不是害怕师父在信里写出什么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密语?那些小徒弟和师父的关系没有我和阳织亲近,给她们写信不容易暴露,对吧?而且这样做,还会让我和阳织产生一种师父一直在外闲云野鹤的错觉,对不对?”
刘月盈表情僵硬起来,没有回答,把头转到别处。这等同于默认。
舔了舔嘴唇继续说:“还有,那些短讯你都是派人查看过的,确认没有问题,才会让小白鸽送到盛卿楼。这样可以监视师父,看他是否真的打消了逃跑的心思,真的没有打造盛卿楼势力的野心。如果我没有猜错,师父最喜欢的小白信鸽也在你手里,它就被雷旗军养在内务府,对吧?”
极其冷静的分析,越分析越恼火,努力克制要喷发而出的火焰。
“你机关算尽,竟然连师父的信鸽都不放过,就是为了圆一个谎,就是为了瞒我和阳织,陛下为了大兴的安定可谓殚精竭虑,实在厉害。”
刘月盈见我针针见血,明里暗里都在刺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眉头皱了皱,斟酌语气说:“你应该知道胡中立的情报机构有多厉害,那是他花了几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组织。他的组织高手云集,牵扯出的势力盘根错节,朕的风旗军也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可是,你的师父凭借一己之力,竟然召集那么多江湖上的大能,仅仅两三天,就完全打散了他的组织,这是多恐怖的能力?”
她抬起头看我,似是找回了底气:“我信你,可不能完全信他,他实力强的让我如何安枕?你建立盛卿楼的事,风旗军第一时间就上报了,我从来没有插手管过。直到你师父送了那两个徒弟过去,我才不得不防。万一他起了什么心思,凭借盛卿楼对朝廷发难,你会再次成为傀儡,被推上风口浪尖,知道吗?”
“胡说八道,师父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竟然用这般阴险恶劣的心思猜测师父,气得我跳脚,忍下的情绪冒出尖来,语气冲了几分:“他是我师父,我就算真与他有什么恩怨,也不需要你来管;更何况,他闲云野鹤十几年了,是为了帮你消灭胡中立才出手的,事情成功之后你反而倒打一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你这样心胸狭窄的揣测别人,也配的上明君?”
“小虑!”她眼睛瞪大了些。刘月盈何时被人这样语气不善的斥责过,“你不要太放肆!”
明明错的是她,竟然还怪起我来,把心里所思所想脱口而出:“放肆、过分的人是你!你背着我做了这么多君子不齿之事,如何还能做到与我同床共枕?午夜梦回时,良心不会痛吗?”这女人让我完全害怕了。
刘月盈被我彻底激怒,白皙的脸被气的通红,厉声说:“阳缕你别不知好歹!说朕对你师父过河拆桥、心胸狭窄?知不知道你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
她转身手重重砸在桌案上,愤怒的说:“你组建盛卿楼,朕没有意见,可你用的是什么人,嗯?萧湘,萧家的人你也敢用,你有没有脑子?!”
“他胡中立为什么斗不过朕?因为他手里没有兵权!他想要逼宫,只能向蛮夷借兵,他组建的那支军队连给禁军塞牙缝都不够格!可你用的萧湘是什么人,他是萧楚的表弟——萧楚是朕亲自封的镇国将军!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兵权,就是军队!”
第一次刘月盈气到仪容尽失,吼着对我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吼完,她有些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支着手臂不停揉捏太阳穴。
“你的盛卿楼,名义上是你的,可里面有你师父的人脉,还交给身份如此敏感的人去管理,简直乱成一锅粥。萧楚在前线与北羌作战,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朕现在不能动他,他们萧家又趁势往朕内阁里塞人,也不能拒绝。”
“朕现在能做的,就是遏制你师父的势力,防止盛卿楼势大,到最后你管不住,被萧湘架空,懂么?一个人,即使最初无欲无求,可是权利大到一定程度,难免会生不臣之心,朕不能冒这个险。”
她被我气的够呛,难得全盘托出。刘月盈说的这样有道理,要是以前我肯定会相信,然后热泪盈眶地跪下来高呼陛下万岁。然而……
缓缓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俯身看她许久。
“陛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与我说呢?”
“什么?”
“盛卿楼是我组建的,陛下已经替我这样缜密的思量,只要你告诉我这些利害关系,我可以立即去换人。可是,陛下为什么不把您的所思所想与我说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当然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垂下眼眸,继续沉默。
答案其实很简单。
她还是不能全然信任我。
万一,我与师父是一伙的,要联合萧家造反呢?这概率太小了,可是,万一有呢。
我慢慢从椅子扶柄上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太阳逐渐斜沉西山,留下了漫天的霞光。微光映照进室内,在墙上、地上、桌上铺洒出橘红色。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我明明才二十三,这一瞬间,心态却像个迟迟垂暮的老者,无比疲惫。
“陛下,看现在的情况,明年大兴就能完全将北羌收入版图。南蛮式微,沙钰不与他们同心,所以不足为虑;大运河的二线工程已全部绘制完毕,军机阁的分权改革臣已和左相编写出草案,如此看来,臣也没什么用了,臣请致仕回乡。”
刘月盈一直安静的低着头听我说,等到这最后一句,她猛的抬头,想也不想的拒绝:“不准!”
“臣请致仕回乡。”向她跪下来,头深深叩在地上,卑微如蝼蚁。
“不准!”刘月盈声音提高了八度。
“臣先回府了,万望陛下斟酌。”
“阳缕,你看看你能不能出皇宫。”
我最后确实没能出皇宫。雷旗军的人把我五花大绑扔进了朝凤宫的后罩房。
还好,没让我与她同床共枕,也没来找过我——就是像关师父一样,把我关进了朝凤宫的宫殿里,对外说右相身体不适,在家静养一段时间。
比起我,更应该冷静的是她。而我呢,已经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不敢、也不想再迈出高筑的心防了。原是我不配。
【虐虐更健康(bushi)】
第62章60软禁冷战
我在后罩房最右侧的屋子里,小厨房的正北面,整个朝凤宫最冷清的地方。
与她相处太累了,这样乐得清闲,什么也不用想,多好。
这么多年看似忙忙碌碌,实则浑浑噩噩。现在被关在这儿,反而有时间可以吹一吹我喜爱的洞箫,或者拿着小锄头去后院侍弄花草。
翩秋来过一次,依旧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她委婉的告诉我,我不是被软禁在这里,只要不出朝凤宫,宫殿里哪都能去。
这算什么话?翩秋见我无动于衷,也不会热脸贴上冷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想看见刘月盈。这里是她的寝宫,如果在这里转悠,遇见她的可能性太大了。于是,我认命地蹲在这一亩三分地。
顺口一提,幸亏她没有在我盛怒的时候答应让我离开皇宫——第二天才想起来,她的那些药还需要我的血。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挺贱的,但我没有办法说不管她就不管她——刘月盈是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久的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即使我不想再与她有什么关联,也没办法亲眼看着她被病痛折磨,而见死不救。
这后罩房离小厨房还算近,每次那里升起炊烟的时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会踩着熬药点偷偷摸摸跑到小厨房;除此之外,再不会出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