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李长天十一岁。
那一年,韩涯王爷擅自使用自己的军权,借兵给北狄,助阿史那可汗统一了北狄。
北狄其他族系或死或伤、或流亡中原,诗华年也是那个时候逃到中原的。
也是那一年,因为此事,先皇发现了韩涯的狼子野心,但是那时韩涯在朝廷里早已树大根深,有了一众党羽,几乎到了可以一手遮天的程度。
先皇惊骇,下定决心除掉韩涯。
随后,便是京城之变。
正是那一年,皇上被人毒死,震惊满朝文武。
也是那一年,燕子卿被人诬陷入狱,死在了押送去往大理寺的路上。
还是那一年,傻子三皇子继位,看似傀儡昏庸,实则七窍玲珑。
风云诡谲,暗潮涌动。
权谋至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天地晃荡,万岁荒唐。
龙椅之上,怙恩恃宠。
龙椅之下,白骨森森。
哎,泪涟涟啊,血湉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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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狄的生活真是困苦无助啊,多亏有长天一直陪着姐姐呢。”李秋水将那些曾经,一一诉说给李长天听。
李长天听得又想哭,又想笑。
他杵在那,李秋水说起苦,便皱眉叹息,李秋水说起乐,便展颜微笑。
等李秋水说完,李长天声音哽咽,一双眸子用力地瞪着,生怕失态,阿无的质问还回荡在他耳边。
你为什么不死在悬崖底,你为什么要活过来。
但是如今,李长天有了回答的勇气。
“小傻子,眼睛怎么红了?”李秋水笑着,伸手抚了抚李长天的眼角。
“风太大,吹得。”李长天连忙低头掩饰。
李秋水莞尔。
李长天搓了搓眼睛,忽而问:“姐,为何当年和亲的人会是你呢?”
“啊……”听到这个问题,李秋水一瞬失神。
“还有,你为什么会……会追随韩涯呢?”李长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这大半年,一直和燕殊在一起,从他口中,听闻不少关于韩涯的事,但都是背信弃义,罪不可赦之事。”
“燕殊?啊,秦决明义子么?”李秋水恍然,“关于韩大人,你都听说了什么?”
李长天于是将其陷害良臣,扰乱朝廷的事,一一说给了李秋水听。
李秋水面露惊诧。
“姐,你不知道这些么?”李长天问。
李秋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寒鸦一词,是那些反对韩大人的人,将他的亲朋挚友,统称为寒鸦,打成一党。”
“我久居北狄,并不清楚天家的这些事,但我想韩大人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李秋水叹了口气,“因为郡主。”
“郡主?”李长天疑惑。
“对。”李秋水点点头,“郡主有恩于我,当年若不是郡主,我和你早就被管事赶出府邸了,我成为郡主的贴身丫鬟以后,郡主待我极温柔,这也是我愿意代替她嫁去北狄的缘由。”
李长天恍然大悟:“所以当年,郡主不愿远嫁吃苦,于是你就替她嫁到北狄去了吗?”
听到这句话,李秋水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她极目远眺,朝白帝城的方向望去,凉风刺骨,她沉吟许久,最后道。
“不是的。”
她说。
“我之所以替郡主嫁去北狄,是因为……”
“因为郡主死了。”
在李秋水的记忆中,那名与她同岁的郡主,自幼就很沉默。
郡主体弱多病,不爱说话,时常伤春感秋。
而那时候的韩涯,也并不是常人口中的乱臣贼子。
他卓尔不群,才高八斗,对朝廷政事有独到的见解,在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给了太子许多绝妙的建议。
可以说,太子是韩涯一路支持辅佐坐上皇位的。
可惜韩涯生母只是宫女,倘若他的生母是皇后,倘若他能拿到皇位,以他的才能,定能给予这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虽说如此,但韩涯从未想过谋权篡位,二十年前,他只是一名有雄才大略的王爷臣子,他以德服人,备受朝堂上其他人的尊敬。
而改变了这一切的契机,皆因十四年前,北狄犯境中原。
在处理这件事上,韩涯和皇上发生了意见分歧。
韩涯主张派兵打仗,皇上却主张退让讲和。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终究还是皇上说了算。
于是在面对异族侵犯时,皇上一味讲和,以求换边疆百姓安宁。
韩涯虽感慨这样的决定太过软弱,但终究没再犯颜进谏。
然而,让韩涯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软弱带来的苦果,竟会落到他自己的头上。
十二年前,一道圣旨传至王爷府邸,派遣郡主去北狄和亲。
要知道,韩涯的妻子早亡,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
韩涯数次进宫寻皇上,劝皇上出兵而非和亲,意图改变这件事。
可这一次次的努力,换来的却是龙颜大怒。
皇上坐在龙椅上,冷冰冰地质问韩涯,难道你要公然抗旨?
他说。
“和亲之事,将带给边疆百姓安宁,可谓是件流芳百世的好事,不曾想,你竟如此目光短浅、意气用事、自私自利!哼!朕当真是看透你了。”
那日,韩涯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却听到了一个从此将他丢入无边苦海,永世再不能翻身的消息。
郡主自杀了。
因不愿远嫁北狄,只想求得一世清净,郡主寻了一尺白绫,将自己悬在梁上。
这件事,是贴身丫鬟李秋水最先发现的,她刚奔出房间,就碰见了前来看望郡主的韩涯。
郡主从小就多愁善感,随便一件哀伤的小事都能让她哭很久。
自从知道自己即将嫁到北狄后,郡主就再没笑过。
她日渐消瘦,天天以泪洗面、唉声叹气,吃不下睡不好,要么失眠,要么做噩梦。
李秋水觉得,郡主应当是生病了,她像深深埋在冬雪下的枯木,逐渐腐朽,再无生机。
那日,李秋天亲眼看见韩涯跪地惨嚎恸哭,许久许久。
李秋水跟着哭,哭过后,她想去找他人帮忙。
可韩涯却拦下了她。
“不,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韩涯说。
他紧紧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
心想。
不是说他自私自利么?
好。
那他就给皇上、给这天下看看。
什么叫自私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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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感受体温的办法
“郡主去世之事,被韩大人藏了起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李秋水说,“后来,韩大人命我伪装成郡主,替她去北狄和亲,半年后,我在北狄收到韩大人的信,说他已和阿史那可汗结盟,让我在北狄好好替他巩固势力。”
听完李秋水的话,李长天久久无言。
世事纷杂,人心叵测,又有谁能判个错与对。
俩人站在阁楼前的汉白玉石阶上,远远眺望去,繁华的白帝城能尽收眼底,一条河川蜿蜒至城内,犹如游龙。
李长天突然开口,问:“姐,如今你已回了中原,有没有想过离开呢?”
“离开?”李秋水一怔。
“是啊,你说这事都叫什么事啊,乱七八糟打打杀杀的,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抛弃和亲郡主的身份,重新做回李秋水吗?”李长天说。
李秋水转头看向他,面露惊诧:“可是……可是离开又能去哪呢?”
“哪都能去啊!”李长天说,“天下之大,还愁何处安家么?我如今也不傻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
李秋水惊诧地看着他。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她身如浮萍,一朝柳絮随风飘,只求能好好地活着。
她之所以追随韩涯,听他之命藏在天阙山庄,并将北狄士兵送入中原,皆是因为李秋水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将会变成一枚弃子,再无活路。
这些年,李秋水在北狄,一直在寻找退路。
可她渐渐发现,她根本没有退路。
阿史那可汗对她的态度,之所以从鄙夷变成了相敬如宾,全是因为她听命于韩涯。
她要带着只有孩童神智的李长天在北狄活命,只能听令于韩涯。
所以这件事,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代嫁那么简单。
“时候不早了,长天赶紧去歇息吧。”李秋水笑了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李长天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说,点点头应道:“好。”
俩人分开,李秋水原地伫立,夜风拂面,她望着不远处的白帝城久久未动。
忽然,李秋水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望去,见李长天又走了回来,他拿了件淡青外裳,边给李秋水披上边说:“姐,别站这吹凉风了,对身子不好,你也赶紧回去歇息吧。”
李秋水笑了笑,喊他的名字:“阿无。”
阿无一顿,感叹道:“果真瞒不过郡主的眼睛。”
“谢谢你。”李秋水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北狄三千士兵,可都藏进天阙山庄了么?”
“回郡主,都藏进来了。”阿无应道,“韩大人,应当也快到白帝城了。”
“你辛苦了。”李秋水笑了笑,“快去歇息吧。”
阿无摇摇头:“我未觉得困顿,郡主若想吹风赏景,我可以陪着郡主。”
李秋水笑道:“那你便陪我看看罢。”
阿无压下心里的雀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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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长天和李秋水分别后,并未立刻回厢房。
他沿着阁楼的石阶上上下下来回走,探查着此处的地势和建筑构造,期间他遇见不少守卫,但因为李长天持有李秋水的令牌,所以无人对他发难。
李长天发觉这些阁楼,皆建在孤峰上,四面全是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弯腰看去都能觉得心惊胆战,而唯一可以离开的地方,只有那座木栈天桥。
天桥两端皆戒备森严,无论是谁出入,都得表明身份。
李长天来回逛了几圈,并未寻到能偷偷带人离开此地的方法,只得失望地往厢房走去。
他刚往厢房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蓦地回身看去。
他的身后是一片铺着青石的平地,栽着数棵松柏树,夜凉如水,吹来刺骨的寒风。
“出来。”李长天蹙眉呵斥。
他知道有人跟着自己。
李长天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松柏树后晃出,一枚暗镖蓦地朝李长天飞来!
李长天连忙侧身一闪,他正认真躲避暗器,突然听见那人故意扯着嗓子、改变声调地鬼吼了一句:“临渊阁,阁楼右侧,直走十米。”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便掠过树枝,眨眼不见了身影。
事发突然,且十分诡异,李长天愣在原地。
李长天忽然想起燕殊之前和他提过,白帝城有一位唤其名为影子的探子。
难道方才那人就是影子?
当然也极有可能是有人在耍诈。
无论是哪种,李长天都打算去那人方才说的地方看看。
“不过,临渊阁在哪啊……”李长天困惑地揉揉头,嘟囔一声。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厢房,下次再寻。
李长天回到自己的屋前,发现门窗边守着的侍卫又多了两人,见李长天走来,侍卫皆注目,但未开口也不阻拦。
李长天推门走进厢房,一抬眼,见燕殊坐靠在床榻上阖眼小憩。
他转身将门栓插好,走到床榻前,见燕殊睁了眼,正目光探究地看着自己。
李长天连忙道:“是我是我,真是我。”
燕殊蹙眉。
李长天往床榻侧边一坐,曲着一条腿,说:“我也不撩衣裳了,你听我给你说,你睡觉怕吵,对吧?你喜欢吃甜的东西,对吧?你讨厌喝酒,对吧?”
燕殊:“……嗯。”
李长天得意洋洋地呲牙一笑。
他忽然想起什么,极其自然地伸手摸了摸燕殊额头:“你还发烧吗?”
燕殊怔了怔。
“怎么了?说话啊,头还疼不疼啊?身子会不会发冷啊?”李长天摸了摸燕殊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燕殊额头还有些烫,又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凉而产生的错觉。
“我……”燕殊正要回答,忽然僵在原地。
李长天突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将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燕殊呼吸瞬间停滞。
他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长天,因为挨得太近,他并没有办法看清李长天的全貌,只能瞧见那一双明亮似星辰的黑瞳。
大约因为李长天刚回屋的缘故,他的额头和手都带着被风吹过的冰凉,寸寸渗入燕殊的肌肤,往他心里钻。
燕殊觉得自己应当还在发烧,他干燥苍白的嘴唇能感到异样灼热,令他忍不住伸舌轻轻舔了舔。
李长天用额头感受了一会燕殊的温度,松开人嘟囔一声:“好像不烫了。”
“这是做什么?”燕殊也退了退,嗓子有些喑哑。
“量体温啊,只是低烧的话,用手摸起来不太准,额头比较能感觉得出来是不是还在发烧,你们都不用这个法子么?”李长天指着自己的额头,煞有介事地说。
燕殊不知为何比平日里更加沉默,他看着李长天,目光流连,描摹着李长天俊逸的眉眼,随后道:“烫吗?”
“什么?”
“额头。”
“好像不烫了。”李长天说,“你头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