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么?
阮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只手揪住了床单,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掐住了手心。痛一点,再痛一点,好让自己重新再回到现实中,“我不……”
“别再说什么都不想要了这种话,好吗?”
李隅的语气很温柔,但不容拒绝,一下令阮衿彻底窒住了。他的咬字着重在“别再”两个字上面,“好吗”不过是加强的语气修饰。这态度越是诚恳,越让阮衿觉得心脏在往深渊里无限下坠。
别在说假话了,也别再玩无私奉献全情付出的把戏。顶着一张可怜的脸,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玩同一种游戏,把齿轮一口气扭回到最初的位置,听它又咯哒咯哒地从头再来响一次。
那声音像上下牙齿的颤栗,是一种危险又恐怖的信号。
他只是那样看着阮衿,隔着那条凭空长出的河流遥望着他,像是不需要眨眼睛一样。极其认真,专注,像很久以前忽然要压下来接吻的眼神。但二者之间有朦胧的水雾,巨大的轰鸣,水鸟沾着水的白色翅膀匆匆掠过,然后他们的脸霎时变成了成年人。
那双形状深情的眼睛还剩下什么?
哦,阮衿看清了,原来都是被彻底揉碎的冷漠,李隅早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话了。
阮衿相信自己如今提出等价的要求是都可以的,李隅会给他。
钱?性/爱?这世界上一切有形的,物质的,可用手触碰握住的,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等价交换吗?
阮衿窒息了很一会,抚上额头的手握紧了,最终无力地垂下来,“那让我想想好吗?”
“可以。”李隅回答地很直接,带上他的电脑走了。
阮衿独自坐在床沿边待了一会,目光落在那堆废纸篓的资料上。他捡起来摊开翻动了一下,基本都是关于那块地的详尽资料。
但是他却看到其中夹着关于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建厂选址的,可李隅不是在李胜南手下做事么?这是他的公司在选址买地皮,还是说他在帮别人参考?
而且,李胜南也在深城看中了一块地,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阮衿皱着眉头,不由得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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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派助理查过之后,两天内得到了消息。
那家科技公司现在仍存活着,不过因为经营不善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被银行催着还贷款,拖欠员工工资,正在破产倒闭的边缘摇摇欲坠。
如果真的开始向法院申请破产,那么依照启动的破产程序,土地使用权肯定又自然被清算收回到深城政/府手中,那么这件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人间蒸发。
可李隅绝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没了。
他立即让助理订了当天晚上前往深城的机票。
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那边李胜南果然有动作了,还是玩的先礼后兵那一套,客客气气“请”吕楠,简宁,还有另一家公司的法人去茶楼里吃了一顿便饭。
简宁假装腹痛去上厕所都有人看着,他在隔间里不敢大声打电话,便只能眼泪汪汪地用气音说话。
“李少,怎么办啊?你说的真对,真来了,可我没想到那么快!已经被逮住吃鸿门宴了。你现在可以安排人来营救我们吗?”
李隅一边把东西往行李箱里扔一边说,“可以,但没必要。”
“啊,这什么意思?”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意思,要串通抬价或者压价都随意,你们收下支票就好。”
“那这块地我们费这么大力气就,就不要了?”简宁忽然脑袋有点发晕,不太清楚为什么李隅临时变卦了,毕竟不管怎么说,深城这一块厂址还是他推荐的。
“记得多要点钱。”简宁听到李隅顿了顿,然后是很重的一声,像是把行李箱阖上了,然后是笑起来的气音,“毕竟不拿白不拿。”
简宁有点憋屈,扶了一下眼镜,听着然后问,“李少这是要出门吗?”
“是。”
“额,去哪儿?”
“去深城。”李隅可能在忙着做事,完全没注意这个问题有多冒犯,回答得很很直接。
“额,可是你不是放弃这块地了吗?还过来……”
李隅这回倒烦了,很不客气地说,“我去哪儿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宁便不说了,他蹲在马桶盖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其实投资者一无所知,只是像个傀儡,每一步都在按照他的指示行动。鼻翼间飘散着高级厕所中佛手柑之类的香气,是高消费标准下金钱的气息,这几个月来,他早已经习惯。
简宁低下头,能看到门板下面的缝隙里来回走动着的人影,外面的人还在守着他出去。
除了拿钱之外也没有别的出路。
一只褐色的小蚂蚁沿着门板爬了进来,简宁怔楞着看着这个无孔不入,在地球上存活了两亿多年的古老昆虫,忽然想起来了李隅投资他们的动机,好像又找回了一点信心。
他试图高兴点,回到他们合作愉快的那个晚上,便试探着问,“李少,你还记得你说自己幼年喜欢《昆虫记》的事吗?”
“我说过么?”,李隅那边是先是淡漠的笑了一声,然声音轻飘飘的,“我不喜欢,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鱼真的很像大反派诶
第64章拥吻
想起来还有份文件没有塞进行李箱,李隅就把行李箱重新打开了。
手里拿着东西再回来的时候,一滩白色的毛球钻进了行李箱里面,两只前爪慢吞吞在他的衣服上踩奶。
李隅用手指敲了敲行李箱的边缘,轻轻推了一把撒泼的后背,“出来。”
那猫不理他,兀自继续踩着,被推倒了只是顺势揣着尾巴躺下,大有正好整以暇躺着继续睡一觉的态势。李隅只得用老办法,伸手去提它的后颈肉。但或许撒泼大概已经深谙此道,体型大,但动作敏捷,猫爪往后蹬几下,把叠好的衣服全刨乱了,然后开始满屋子乱窜。
但李隅懒得费精力抓撒泼,干脆先放着不管去办公。
撒泼跑来跑去,蹭裤脚,咬脚后跟,上蹿下跳还有求摸打滚踩键盘之类的该都做了,反正没得到李隅的一丝一毫的关注。好不容易房间里消停会儿,李隅再去看,撒泼正叼着逗猫棒小跑进行李箱,不一会儿又叼着最喜欢的毛绒小玩具过来。
就像是鸟衔着漂亮的石头和羽毛做窝,它把那些破烂全一股脑着丢进李隅的行李箱去。
等到撒泼自己玩累了,李隅才重新走过去,屈膝半蹲下,这回倒是一抓一个准。他把猫拎起来说:“不能带你去,知道吗?”
不过撒泼也听不懂李隅在说什么,只是用那双蓝到能倒映出人影子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李隅,可怜见的,不过他主人依旧很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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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衿正捧着杯牛奶上楼,看见李隅拎着猫从房间里出来。
那是像往水中放河灯一样,蹲**一松手,一只猫的动作倒是比河灯的移动速度要快许多,它像打水漂跃动的石子那样跳着,从阮衿的脚边擦身而过。
他看到李隅屋子里行李箱开着,“要出去吗?”
“出差。”李隅的声音很冷淡,也没有透露去哪儿的意思,转身就要回房间。
“我知道,你要去深城是吗?”阮衿说完之后就看见李隅脚步轻微一顿。
然后他转过来,双手抱臂,黑色的袖口被推得稍高了些,那上面沾着几缕白色猫毛,在形状好看的手腕边缘上轻微颤动着,“是我忘记了,该把那些丢进碎纸机里。”
阮衿知道李隅所指的是那堆资料,他那么聪明,不消半秒钟消化就知道阮衿是通过什么才知道。他可能没料到阮衿是那种连垃圾桶都要翻的人吧,阮衿自己也根本没想到,这很不齿,但他的确做出来了。
那天晚上,每一张都被他翻阅过了,看完又在露台上一张张用打火机烧干净,除了灰烬什么也不留下。
“你什么时候去呢?”阮衿手中的玻璃杯握得紧了些,仰头去看李隅的脸,但他不予回答,那目光像窗前枝桠落下交叠着的影子,只是很轻微地在他的脸上摇曳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姿态一如既往的锋利。
既然不愿意回答,阮衿就直接说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不等李隅开口说话,任何拒绝的,或者不拒绝的,全都不愿意听到,只是像喝酒一样一口气灌下了那杯牛奶,“你之前问我想要什么,我想好了。我想跟你一起去深城,可以吗?”
可以吗?
“你不怕李胜……”
阮衿并不想听到李隅嘴里说出“李胜南”这三个字,再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不怕,我不在乎。”
李隅依旧没正面回应他,只是往楼下走去。
正当阮衿觉得沮丧之时,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隅顺手抽走了阮衿手中的空杯子,“把嘴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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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很蓝,而海水则是如铁质般的灰蓝,两色在遥远的边界处并不分明,小小的渔船并排绑在一起,顺着动荡的海水上下浮动着。
被人打量很多眼的感觉并不好,那位叫Tiffany的Alpha女助理坐在司机的副驾驶上,频频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墨镜一直推到头顶上,直白的眼神里充斥着探究和好奇。
阮衿有点不适地避开了。
Tiffany就是那种一等一的美女,人看很干练性感,栗色的长卷发烫好了侧在一边,那烟灰色的包臀裙下面是两条笔直而白皙的腿。在深城机场出口朝阮衿他们迈步走过来的时候特别打眼,他还以为是某个正在出街的女明星,结果上来就是和司机一起帮他们两人提行李箱。
因为熏人的缘故,李隅把车窗降下来,让深城的清凉的海风徐徐地往里灌进来,手轻轻掩住鼻子,“不是早让你换个香水么?怎么又用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因为没有带平常通勤用的香水。”Tiffany嘴上虽然这么道歉着,实则心里倒是把李隅痛骂了成千上万遍。本来跟男友在塞班岛休假的,海鲜,潜水,日光浴,在构想中原本是一个不少的。而当她正在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橄榄油倒在大腿上涂了一半之时,李隅一个电话就把她重新拉回到工作岗位。
她连家都来不及回一趟,昨天直飞到深城。就这个敬业态度,李隅仍不能表示理解。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早就让你换个香水么”,实在是有够气人的。
Tiffnay倒是不想同李隅再说些什么,便打起了和阮衿交谈的想法,越过椅背朝阮衿伸出手,“你好啊,我是李少的助理Tiffany,请问您怎么称呼?”
“阮衿,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阮衿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暗地松了口气,只是名字,还好没问他和李隅什么关系之类的。
正巧车辆颠簸了一下,Tiffany扭身在椅背上姿势,一下重心不稳,差点顺势滚下去,还好阮衿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这才不至于摔倒。
“谢谢你哦小阮先生。”她倒是嘴很甜,眨了眨眼睛,手指在阮衿的手心上不轻不重地握了几下,“你的手捏起来很软诶,是在用什么护肤品吗?”
阮衿怔了一下,“我没……”
话音未落,就听李隅先发话了,“能先坐好吗?”
Tiffany冲阮衿挤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把手恋恋不舍地抽走后转身坐好了。她觉得这两人关系很奇怪,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如果说是这次谈公事需要,李隅显然不会一语不发,而如果是那种暧昧的关系,李隅更不会一语不发吧,至少出差都把人带过来了……
可现在事实就是她从后视镜左右打量,两个人各自占据了靠窗的位置,彼此一言不发,中间分隔出一段能再挤进去三个Tiffany的距离,那可实在是太诡异了。
车子又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Tiffany才继续开口说话,“我跟那边负责人接洽了,但是因为债务问题好像一直忙着跑贷款,没待在公司,就暂时没空理会我们,我寻思要不就直接上门吧。”
“我认识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儿子。”阮衿添了一句,感觉到李隅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语气斟酌着就变得谨慎了些,“虽然不是特别熟,但是能说上话。”
“都能跟自闭症说上话,这还不算特别熟吗?”
李隅好像是笑了一下,眼角略弯起来,但是那句话的语气却怎么品都不对味。
Tiffany莫名被这气氛尴尬到,在前面猛烈地咳嗽,又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夸奖啦。”
但好像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些,一时间大家都不再出声了。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阮衿说这一句是希望自己来这么一趟可以派上用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李隅心情并不太好。
外面的海风是咸湿的,李隅一只手撑着下颌,脸始终是朝向窗外的,外面模糊而遥远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群争食的海鸟飞起来了。错眼看去,正从李隅眉睫前扑棱而过,进入了眼瞳中,又穿过他侧颜浓重的影子,成功钻出后来到了另一端,向着蓝天更广阔之处去了。
就好像他整个人是个空壳,是一道投射下的虚影,任谁走过了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那么孤寂又坚决的一道影子啊,让人完全抓不住。
阮衿并不懂李隅在想些什么,很久以前同他相处的时候就那么觉得。有时候看起来李隅好像漫无目的,但事实从来并非如此。他总是在独自思考着,好像早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对数学感兴趣也好,去参加各种竞赛也好,,拿着相机四处去拍城市的疮痍也好,甚至到最后选择出国也都好。每一步都走过来了,成熟得好像没有经历过每个人都会有的青春迷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