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末朝他点头,问道:“抱歉打断你们……你们还有事吗。”
谢宸旻挑眉,指着韩时雨道:“没事,你请便。”
韩时雨偷偷地把嘴里叼着的烟摘下来藏在后面,虽然于事无补。
杨末“嗯”了一声,把韩时雨给领走了。
韩时雨手指搓动着,走了半路,终于说了声:“哥,我没抽。”
杨末驻足,回头望向他。
韩时雨:“真的,没味儿,你闻一下?”
他这仿佛被冤枉的紧张小朋友的模样让杨末觉得好笑,他嘴角上翘,说道:“跟你说正事。”
韩时雨把烟扔到垃圾桶里,先行恭喜道:“哥,毕业快乐。”他蹭着鼻尖,解释道:“我刚才是真的有事,不是……故意不去的……”
说着,杨末在草坪坐下,旁边栽着一棵柳,婆娑的疏影落在他身上。
他说:“嗯。”
韩时雨也随着他坐下。
许久之后,他问道:“哥,你什么时候走。”
杨末道:“很快,回家和我爸打声招呼,就出发。”
韩时雨捏着草叶,小声碎碎道:“不然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反正我放暑假了,等寒假我也过去找你……”
他听见末将手按在草坪上的窸窣声,而后念叨止住。杨末捏过他的下巴,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很轻,就像是盘绕枝条间的薄翼蜻蜓在上面小憩片刻,韩时雨眼皮合上,睫毛微颤。
杨末很少主动过,最高程度地也只不过是牵一下他的手。
杨末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韩时雨懵然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时,拿指弯轻蹭了一下被杨末吻过的眼睛,说道:“可是我不想。”
杨末道:“以后的时间还长。”
韩时雨固执道:“不想。”
杨末专治吃硬不吃软:“韩时雨。”
韩时雨指着嘴唇,拿食指点了点,意思很明确。
杨末伸手,双指把他上下唇一夹,将他的嘴上了锁。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可以联系我。但是不能过去,在学校好好学习。”
“唔……”索吻未果的韩时雨挣开嘴锁,说道:“杨末啊杨末,你好狠心啊,放着一个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男朋友独守空房,你不怕他被人骗走了。”
韩时雨等着他出口讽刺,却不料寂静之后,杨末说了一声:“怕。”
韩时雨又愣了一下。
杨末壶嘴里难倒饺子,憋了好一会儿,耳根的红色慢慢地爬上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有干涩的一句:“你老实等我回来,乖点。”
韩时雨一眨不眨地将杨末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眼睛一弯,喜悦从嘴角露出,他说道:“好。”
杨末深呼一口气,小心观察过四周之后。
他轻咬下唇,把身子倾斜,正打算凑过去给这人一丁点甜头。而正在这时,韩时雨的电话铃声便响了。
杨末立马正色,拳头放在嘴边,装作轻咳。
可韩时雨并没有发现杨末的这一小动作。他拿出手机,发现号码有点眼熟。
接通以后还没来得及说声“喂”,那边一股浓重的口音便塞进了耳朵,哭丧着道:“大哥,我想通了,今天就把赎金交上去不干了,我这辈子没遇到过你这种好人啊,大哥谢谢你……”
韩时雨:“……”
他道:“不用谢。”
那边的哥们声音里带着哽咽,感染力极强,杨末皱眉,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韩时雨若无其事地挂掉电话。转眼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奶狗,朝着杨末摇尾巴,说道:“不知道,可能打错了吧。”
关于毕业(二)
这场戏,拍摄的是女主角高中毕业,清一色运动校服的学生大热天挤在操场上开毕业典礼。
韩时雨梳着背头,带着圆框眼睛,念着稿上的官话,大喇叭荡着一圈回声。
他故意把稿子里的“脚踏实地”咬重,这时候给底下站着的女主角一个镜头,接着进入一段回忆,即另一场拍好的片段——她想起来自己的表叔,也就是韩时雨饰演的校长,在办公室里斥责她打游戏电竞是“不务正业”的场景。
闫媛把面部表情处理的很好,虽然她是淡然坚定的,但眼神里却也闪烁着一点受伤,这一点小细节把叛逆独行的青春期女孩变得没有那么冷漠。
沉默过后,女主角启唇,说道:“不关你事。”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爸让我……”韩时雨起身,气急败坏地看着夺门而出的女孩,说道:“你给我回来!”
导演:“好,一遍过。”
周围看热闹的杨韩和许嘉一起给韩时雨鼓掌。
许嘉:“韩叔厉害!”
杨韩给他递过去一瓶水,说道:“老韩,你演得太好了。”
韩时雨笑道:“是吧?”
“是啊,我都想上去怼你了。”杨韩牙痒痒:“这个人也太坏了吧。”
“这不是坏,”他挑眉,拧开瓶盖,解释道,“在那个年代,像这样站得比较高的教育者,一方面想与后辈产生共鸣,又一方面因为代沟原因很难适应一些新的事物。受这种矛盾的心情的驱使,又加上这个校长的脾气比较拗,所以导致了这种局面。”
杨韩懵然:“啊?”
“从后面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点也不近人情,”他趁机摸了一下她的头,摊手道,“有时候就是这样,年轻人追求梦想不能一直一意孤行,在不违背初心和本愿的前提下,可以适当地对前辈做出一些温和的妥协。”韩时雨把瓶盖一拧,让杨韩帮忙拿着饮用水,继续说道,“有的时候,‘不被理解’无关于环境,其实是自己制造出来的。”
闫媛走过来时,养鸡专业户正在认真地给他的女儿煲鸡汤,她听完,赞赏道:“虽然只是客串,但韩总对角色理解很深啊。”
“背了好久台词呢,”韩时雨一挥手,笑道:“害,谁小时候还没个演员梦了。”
杨韩眨了眨眼睛,歪头思考了一会儿韩时雨的话。
韩时雨从小到大,理想飘忽不定。而韩朗的管理很开明,几乎没有阻止过他什么,他现在的模样几乎是自己肆意生长出来的。
他以前想去当作家画家,再稍微大一点,又想去做歌手演员。长辈和老师们都说过,他非常地适合舞台,加之他自身也喜欢表现,是生在镜头下的料子。
二十出头的时候,韩时雨把天马行空沉淀了下来,他的梦想是远在重洋的杨末。于是他几乎没有三思,选择了创业,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一通电话,把这人拉回自己的身边。
极讯中途的失败很大原因要归结于他开始的一腔无脑热血。现实并不是“有爱就能战胜一切”的浪漫故事,自由散漫惯了的韩时雨因为一时冲动,在那段时期把这么多年都缺失的负面情绪都“补”了回来,来自长辈,朋友,甚至是爱人的。
骄傲的他只好被迫低下头来学习着妥协。
想到这儿韩时雨笑了。
他又想起了杨末。
正巧,一直观望着四周的许嘉扯着她的衣袖,问道:“对了,杨末叔叔呢?我找了半天了。”
“爸爸出差了,”杨韩说道,“一时回不来。”
……
杨末已经偷偷地回了国。当他拉着行李箱到达北京的时候,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只将手机掖进了口袋。
如果他现在给韩时雨发一句“我回来了”,他大概能当场飞过来。
“惊喜”是韩时雨的常用手段,但又不是他一人的专属。
但是,杨末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停留在了首都,走到他阔别已久的,母校门前。
看着石上“首城大学”的刻字,杨末紧张地叹了一口气。
毕业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不善于社交和维系感情,每次同学聚会不是赶上有事,就是尽量躲开。
之所以会突然来这里,是因为前几天——
……
杨末热衷于破解首大学生论坛的防火墙,这个全极讯都知道。于是,年底的时候,同事们在工作群里聊一句:“今年杨部成功了吗?”变成了技术部门一年一度的仪式。
当然,杨末也找到过它的许多BUG,只是他对成功的定义非常苛刻,翻来覆去总是感觉缺点什么。这个算法设计简单但巧妙,杨末觉得非常新奇。他甚至为了它自己做了一个破解软件,专门研究首大防火墙。
首大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学生毕业了十多年还在执着于学校论坛,这是可以入驻首大轶闻录的事件。
这让杨末执着的东西出自程邵之手。
程邵是杨末的伯乐亦是恩师,是他当年带着好奇求学的非专业学生杨末入了门,为他解疑答惑。
但是熟悉之后,杨末发现程劭的脾气和老杨如出一辙,莫名其妙地两人便能争执起来。
他阴阳怪气的水平不比这个后辈差,一个脏字不带杨末也能感觉程邵在含沙射影地骂他。
杨末回国前一天,出于习惯,打开自己做的专用程序,又去找论坛安全系统的茬。
他左手成拳抵着嘴唇上,认真地沉入屏幕的代码中。
突然,软件提示他有疑似漏洞,杨末双目睁圆,将凳子向前一拉,定位到指定位置,开始操作。
杨末全神贯注地操作了一会儿,连空气紧张地摒息。分针慢慢地走过一段路程之后,杨末深呼一口气,后靠椅背,平淡的表情里能看出一点喜悦来,他端起手边的咖啡啜了一口。
他入侵成功的是一个用户的空间,这人大概使用了什么不正规的外挂软件,以至于这里的防护产生了异常。
但是这并不能算是杨末自己单独破解的,他有些遗憾地打算退出去,并好心地帮这人把外挂给屏了以防以后他的信息泄露。
可是,他退不出去了。
杨末一皱眉,他按了几下空格,系统提示他,客户端已经锁定。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移动鼠标,以这个用户的身份点开“我的注册信息”,发现这是个关联学工号的首大内部账号。
使用者正是程邵。
杨末:“……”
他双手离开键盘,下意识地做出弯腰关主机的动作,才想起来自己用的是笔记本。
而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窗口。
里面早就设定好的文本框开始自动滚动文字。
“杨末你不用关了,我知道是你个兔崽子。”
杨末:“。”
他果然掉到程劭早就挖好的坑里了。
他扶额,千算万算都不会想到,这个bug是个故意的鱼饵。
文字显示道: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Starry。怎么着,换了个洋马甲就当自己是个不在陆地生活的海货了?兔崽就得是兔崽,会下水那也是一只会游泳的兔子。”
“十多年都不回巢,怎么没把你泡成腌渍兔头呢。”
看到这熟悉又亲切的话语,杨末再次:“……”
“要不是你露脸,我还真不信那个Starry是你。别的老师跟我说,哎,那极讯的CTO是你几年前教得那个杨末。我说放屁,这崽子在国外待着,回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程劭的不满简直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我等着你回国跟我报声信儿,你倒能耐,一声不吭,你摸摸你的胸脯,里面还有一颗良心在那摆着吗?”
文本慢慢地浮现。
杨末的脑海里播放起了回忆,他想起了自己毕业时,硬着头皮去找程邵请教出国工作的经验。
那时候的程邵一副胜利的模样,帮他把一切都分析好了,跟他互斗了三年的“爱徒”显摆道:“看吧,姜还是老的辣。”
……
“你要是愿意把良心捡回来晒干了放回去,那就回首大看看,不要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你的也不卖钱。”
他仿佛预料到杨末的并不会因此动摇似的,他又添了一句:“不愿意囿于过去是好事,倪匡说什么来着,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年轻人不听上一代的话。”
“这句话说得不错,我看这么多年,除了其他,你脸皮也进步了不少。”
“把我们这些老东西当是糟粕也好,特立独行去做自己的选择也罢,但是,总有点东西你得塞在心窝里藏好了,不能忘。”
杨末盯着屏幕,窗口空了好一会儿,虽然是预设好的,但仿佛此时此刻,另一边真的有一个鬓角有丝白发的固执老头在沉默无言。
终于,上面显示出了最后一行字——
“你永远是老师最骄傲的学生。”
最后署下的日期,是他和韩时雨直播扫楼的那一天。程劭不知道通过什么推荐进入直播,看到杨末眼睛的那一刻,便认出了这是自己那个混蛋学生。
杨末能想象到他是怎么一边骂咧咧的,一边敲下这些文字的。
客户端锁定解除,杨末发愣了好一会儿才关掉这个破解软件。
……
杨末走进首大的正门,走了一路,发现这里变得他有些不认识,新了许多,也斑驳了许多。
他凭着记忆走向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的办公楼。快要到饭点,留校的学生们下自习,稀疏的人群零散地出来。
杨末在教学楼前驻足。
他看到男生们奔跑着去抢共享单车,稍“富者”则骑上他们的山地自行车,嚷嚷着接下来去篮球场抢位置,不然就让校外人员给抢先了。
女生们成群结伴地嘻笑,聊着接下来的暑假生活和学校八卦。
或者一对同行的男女,两只手迟疑羞怯地触碰异性的手背,将牵未牵。
学弟学妹们说笑着,脸上青涩未褪,有点像当年的他们。
韩时雨那时候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自己改了个车后座,非要杨末坐上去试试。
杨末无奈坐了。
韩少女体验青春的结果就是,两人被老师拦下,因为超速和违规载人罚了抄检讨。
杨末站在原地很久,贪心地注视这回忆中跑过去的两个身影,杨末走在前面,说道:“我再坐一次,我就是狗。”韩时雨在后面可怜兮兮地跟着,说道,“这次我保证……”
发呆的杨末被回头注视了几回。
他把注意力集到教学楼,看到了一个男人从教学楼走出来,还边跟个大一学生嚷嚷:“哎呀!你们大一怎么老是这毛病,程序出问题别急着问啊,你自己调试一下试试,你就试试,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犯得多傻。”
“你说你这小孩挺聪明,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我之前教过……”学生点头应着,看样子他又要被迫听一耳朵的故事和大道理了,而程劭转头间,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