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深。”冬渐鸿笑起来,“爸是不是要惩罚你?”
他把枪扔在一边,上下整理了衣服,道:“也没兴致了,就罚你今天在老宅住吧。”
冬深转头便走,冬渐鸿在他身后又开口,说:“王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少爷从荷兰回来了,你应该知道。”
冬深顿住脚步。
“他邀请你参加王家的宴会没有?”冬渐鸿道,“明天跟我一起去。”
王若寅的婚礼很简单,在神父的见证下起誓之后便带着老公回了国,前些天是发了一个什么邀请给他。
冬深不在乎跟冬渐鸿一起去哪里,推门出去了。
冬渐鸿说惩罚,住在老宅就是真的惩罚。龙曼丽的状态极差,在房间里嘶号喊叫,冬深一出门就被平禄强硬地带到龙曼丽的房间,将他关在里面。
龙曼丽看到他,就又当成了龙曼姿,一边流眼泪,一边对他拳打脚踢,嘴里含含混混,颠三倒四地骂:“龙曼姿,龙曼姿!你畜生,你去死!去死,去死——你骗我,骗我,死了都不放过我,龙曼姿——”
冬深熟练地蜷起来,脸埋在膝盖里,好让她不要打到脸上。
她力气不大,打得也不算太痛。等她打骂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在房里与母亲待到第二日下午,龙曼丽渐渐清醒了,抱着他沉默地哭。冬深安抚了她几下,坐着发呆。
前一天已经给周律发过短信,只说不去他那里住,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
大概忙吧。冬深又不愿意想周律了。他摸着口袋里的子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概四点多钟的时候,平禄带着几个佣人推门进来,强硬地当着龙曼丽的面把他扒了个干净,然后换上体面的西装。
他的脊背有大片的淤青,龙曼丽看到,眼泪流得更凶,几乎无法视物。
“再讲几句话。”平禄一眼也没有看龙曼丽,挥退了佣人,对冬深道,“然后就出来吧,先生在等。”
说完也出去了。
冬深没什么要对龙曼丽讲的,便也想跟着出去。
可龙曼丽忽然开了口,叫住他。
“冬深。”她的声音听不出哭了那么久,绷得很紧,但又极力显得平静,“妈妈什么也做不到。如果妈妈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可能会吧。”冬深的声音已经恢复一些,能轻声讲话了。他没有看她,低下头,假装在整理袖口,“妈妈会吗?”
“妈妈没办法再开心了,但想让你开心。”龙曼丽知道自己时好时坏,她常常忘记事情,那时候她像少女一样开心,但那都不是真的,“冬深,你上次说的话,你想要的那个人,要到了吗。”
冬深回过头,注视着她的苍白的面目,沉默了一下,道:“可能快了。”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勉强笑起来,询问冬深。
冬深张张口,语言贫瘠又干涩:“……他,很厉害,很好。”
“是吗。”龙曼丽站起身,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催促的敲门声。
龙曼丽只好道:“你先走吧。”
冬深用手机通知了王若寅他会过来,王若寅就早早站在入口处等他,有人打招呼也显得爱答不理。
王家的府邸是曼市最豪华的一处庄园,夸张程度大概与简从津在新市的家类似,做不干不净的生意也是早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全市也大概只有冬深不知道。
冬渐鸿不怕冬深跑了,他安排平禄守在入口,冬深根本也没办法跑。下了车,冬渐鸿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态度,与等着的王若寅打了招呼,便放冬深与王若寅一起离开。
他知道冬深根本不会求救。
王若寅确实不知道好友早就经久地陷入难以逃脱的猥亵,冬深从来不说,他就单纯认为只是父子间不和。此时拉着冬深的胳膊往里走,一年多不见,兴奋得要命。
“没想到你真来了。”王若寅拉着他往草坪上临时搭建的独立厨房走,“这种场合吃不饱,我老公在厨房帮我煮毛豆,我带你见见。”
果然有人在煮毛豆。周围配餐人员忙成一团,头剃得只剩一层青皮的男人岿然立着,眼睛盯着一锅沸腾的毛豆。
王若寅介绍一番,双方互相道了好,男人关了火,把毛豆装在精致的水晶盆里递给王若寅:“好了。”
王若寅接过,又撵他去休息,冬深这才看出男人眼下有清晰可见的疲惫青色。
他恍惚了一下,又被王若寅风风火火地拽走了。
“咱们就在这坐着。”王若寅在接近入口的位置找了个被树木遮挡的地方,能够看到入口,又不容易被发现,然后带着冬深在石台上坐下,“先吃。”
他也根本不管体面,宴会上抱着盆不怎么上的了台面的食物跟冬深分享。
冬深捏了一颗,随便地放进嘴里。
王家办宴,曼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入口一直热闹,冬深听着王若寅聊这个那个的八卦,一盆毛豆几乎见了底。
灯光忽然开了,王家整个花园都挂着华贵的灯,将渐渐昏暗的天色染得黄橙橙发亮。
冬深仰头,看着头顶,道:“你家这个灯——”
话没说完,就被王若寅猛摇手臂,打断了。
“靠,就是他!”王若寅兴奋地指着入口,对冬深无不神秘地说,“你猜他是谁!”
冬深垂眼望去,看到周律站在入口,周围围着王若寅的父母,和一些其他人,是众星拱月的样子。
冬深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大概周律也精心打扮过,五官笔挺,英俊得吓人。
他心里面恍惚了一下,又忽然有些没道理的得意泛上来,故意非常地问王若寅:“是谁啊?”
“刚刚聊八卦的时候都跟你说了!简从津,知不知道?我爸今天弄这一出就是为了他!来曼市夺家产的,一个人干翻了他舅舅小姨全家,牛/逼死了。幸亏我爸当时站队没犹豫。”王若寅兴奋道,“妈的,真帅啊。”
冬深剥毛豆的手顿住了,一颗青豆从豆荚里跳了出来。冬深不知道它一路连蹦带跳滚出树的掩映,几乎落到简从津的脚下。
“谁?”他指尖还捏着那个空了的豆荚,偏着脸问王若寅。
王若寅觉得他奇怪,又重复一遍:“简从津,机一按简,次won从,记忆嗯津,简从津,听清没?”
冬深愣愣地说:“……他姓周。”
“啊,你很清楚嘛。”王若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随母姓,周是他爸的姓。”
是吗。冬深想,这样啊。
“……哪个津?”冬深又问,这次没再看王若寅,目光追着被簇拥向前走的简从津,“津贴的津吗。”
“是啊。”王若寅说,“你是不是认识他?”
冬深不想吃毛豆了,把小盆子塞给王若寅:“你多吃点。”然后站起身,道,“我想自己走走。”
他不是想自己走走,他后悔跟冬渐鸿一起来,想找个理由跑掉,但找不到破绽。
王若寅家里他路也不熟,根本没办法找到什么不被外面等着的平禄抓到的方法。
冬深在王家热闹的花园里闷着头走,人变得很多,花园那么大,几乎也显得人声鼎沸。他又开始后悔把王若寅扔在一边,他在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冬深刚想转头回去找王若寅算了,却忽然被叫了名字。
冬深抬起头,看到冬渐鸿站在不远处对他示意,周围一圈人围着,中间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装没听到已经晚了,冬深看到那个人回过头,视线和他相对,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又根本不同。
是一个陌生的周律,冬深从未见过。
“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冬渐鸿回头解释了几句什么,又冲冬深用比较大的音量说话。冬深一步一顿地走过去,垂着头站到冬渐鸿的旁边。
还没等他礼貌地开口,周围的声音就无可阻挡地传进耳朵。
“简先生真是年少有为——”
“何止,听说简先生早与新市曹家的小姐订了婚,曼市这边尘埃落定,也该回去娶亲了吧?”
恭维的,虚伪的笑声。
冬深猛地抬起头。
“听说早定了回新市的行程,原来如此……”
他看到也许还在发烧,也许已经痊愈的简从津皱起眉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冬深也怔怔地回望他,周围男宾女眷还在自顾自说漂亮话,竟然一时无人发现这长到异样的对视。
冬深听不下去笑声,在冬渐鸿的指挥下一一问候过每一个人,包括简从津,他叫他“简先生”,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但也能听得清嗓子难受的哑。
问候完毕,冬深轻轻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仍然看着简从津的眼睛,用稍稍大一些的声音突兀道:“爸爸,我想回去了。”
他从来没叫过冬渐鸿叠字的”爸爸”,冬渐鸿大概也有惊喜,慌忙对在场各位解释冬深前些天得了重感冒,身体不适,声音也还没有恢复,又替冬深道歉,说他不懂礼节,之后回家肯定多加管教。
简从津忽然插话道:“嗓子疼?”
冬渐鸿大概没料到他会搭话,应了,又重复说是因为感冒,哑了,说话不方便。
简从津仍然看着冬深,发话道:“那就回去。”
冬深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王若寅家的花园太大,他绕到前面的建筑,贴着墙角往外走。
他在转角处被人捉到。那个人用强硬的手段握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转回来,说的话却不痛不痒。
“嗓子怎么还疼?”
“你不仅嘴巴很坏,连骗人的话都说得很好。”冬深说,“你别跟着我了。”
“我骗你什么了?”简从津俯视他,拽着他不让动,“上次你问我喜不喜欢曼城,我回答你之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你现在再问,我还是这样回答。”
“我没说那些,你总是这样,装糊涂。我希望你不要再诡辩了。”冬深心平气和道,“我送你法典碎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冬深说,“你觉得我很傻,很好骗,你看出我不开心,带我去打枪,给我买花毛茛,送我回家,都是随手做的事情。你觉得我没办法招架的样子很好笑吗。”
简从津皱起眉。
冬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爸爸,你叫什么啊?”
简从津说不出话了。他身后的宴会灯火通明,主角却直直站在黑暗里,对一个无足轻重的无业游民沉默,尾巴低垂,像一条想不出办法的狼狗。
过了一会儿,冬深没再有耐心了。他怕难过马上从眼眶里溢出,于是试图甩开简从津的手,但没什么成效。
简从津握他握得很紧。
“名字不重要。”简从津从不知道开口说话是这样的难事,“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冬深呼吸变得急促。
“是吗。”他提高了音量,嗓子的嘶哑就变得明显,“你是撒谎精,我可以叫你撒谎精吗?你骗你的未婚妻也是像现在这样不讲道理,对吗?”
简从津猛地把他向后一推,又握住他的腰,抵在墙上,贴近了,非常凶狠地吻他。
冬深没有反抗,睁着的眼睛被亲了几秒之后闭上了,很轻地舔了一下简从津横扫他口腔的舌头,于是被对方更加蛮横用力地吻。
他紧闭的睫毛溢出一些眼泪,但并不多,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抱住疯狂吻他的人。
一吻终。
简从津贴着他,喘息着,压抑地开口道:“……冬深,你什么时候跟许洛分手?”
冬深盯着他,没有说话。
简从津继续道:“跟许洛分手,我都会处理好的。”
冬深想不到他拙劣的谎话竟然骗过了简从津,他当了真,以为冬深是一个把在恋爱关系之外吻他,替他口/交的人。
冬深慢慢把自己的额头抵上简从津的胸口。
“早分手了,在遇到你妈妈的那一天。”冬深根本掩饰不住伤心,“因为我舍不得让你当破坏别人感情的混蛋,你却让我做这样的人。”
简从津猛地抱紧了他,却哑口无言,良久,只说了一句“没有”。
冬深在他怀里没有动,简从津知道他哭了,于是搂得更紧,却被冬深一下推开。
“你去结婚吧。”冬深的眼非常红。他不是爱哭的人,遇到简从津之后却常常流泪,“你去新市找你的未婚妻。”
简从津心里面猛地一痛,把他再次扯到怀里:“我没有,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做什么也不需要对她交代——”
他想解释曹与欣仅仅只是一个联姻对象,对他来说就像妹妹一样。冬深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也根本不会让冬深变成“破坏人感情的混蛋”。
但冬深却勉强笑着打断他。
“也是。”冬深说,“不过是交了个新朋友,确实也没有必要和未婚妻报备。”
简从津愣了愣,好像变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冬深彻底地将他推开,眼眶发红,却执着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朋友之间就别搂搂抱抱了。”
第32章
冬深找到王若寅,勉强和他说了一声,便让平禄送回家去。
平禄在路上对他说,这次先生没吩咐把他关着,但还是不允许离开老宅。
冬深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能去哪里,沉默地没作声。一进门,便到龙曼丽的房间里去。母亲在床上睡着了,连睡脸也拧着五官,充满了不安定。冬深趴在床边看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便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做了一些混乱的梦,大概有血,醒来的时候脖子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冬深,醒醒。”龙曼丽还在推他,“你怎么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昏暗暗,冬深恍惚了一下才回答:“……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