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简入深》TXT全集下载_9(2 / 2)

由简入深 漂亮的野行 11771 字 2020-05-14

龙曼丽表情忧郁,过了一阵子才说:“冬深,擦擦眼泪。”

冬深木然地用衣袖擦干脸上残留的水分,静默许久,龙曼丽迟缓地下床,拧开床头第二盏灯。

冬深看着她纤瘦的肩膀被灯光照亮,音量很小地开口。

“妈妈,我今天发脾气了。”

龙曼丽没回头,径直走进内置的衣帽间里去,过了一会儿出来,为冬深披上一件宽大的女式披风。

冬深说:“我不冷。”但龙曼丽还是坚持给他披上,又握了一下冬深的手。

“手是冷的。”龙曼丽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披着吧。”

冬深垂下头去,头发的阴影挡住了表情。

“发脾气是很好的。”龙曼丽又躺到床上去,用被子裹紧身体,背对着冬深,“如果你能常常发脾气,那就好了。”

发脾气好在哪里。冬深想,他一点也不想发脾气。

他早就学会了不生气,即便常常怕得发抖,他也只会走向没有爆发的灭亡。

因为知道他发的脾气就像龙曼丽发的脾气一样没有用。

很多年前,龙曼丽作为冬渐鸿的女友,第一次发现冬渐鸿出轨时,她发脾气了。冬渐鸿嘴巴上哄她,和她做/爱,让她原谅。

发现冬渐鸿的出轨对象是龙曼姿的时候,她也发脾气了。她骂龙曼姿是畜生,是没有良心的人。龙曼姿哭着跑出去,被碾碎在车轮下面。然后她发现她怀了孕,孩子是冬渐鸿的。

她不仅发脾气,而且发了大脾气,但也没有用。她不舍得打胎,最后逼迫冬渐鸿娶她。冬渐鸿恨她恨得要死,娶了她,也只会打她,骂她,折磨她。后来即便冬渐鸿猥亵她的儿子,她也慢慢发不动脾气了,变得只会发疯。

冬深不知道龙曼丽为什么说发脾气是一件好事。他想不通,想得后悔,想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一时觉得自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一时又觉得自己大概也没有错处。

周——简从津是一个陌生人,冬深发现自己在乎的不是他骗自己,而是他的游刃有余。冬深盯着龙曼丽后脑勺不太顺服的一绺头发,想,他的心装不下太多东西,所以可能想要别人也给他一样的。

简从津是很帅的。冬深眼眶很涩,但没有哭。他的思维飘忽,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谁,他盛装出席的宴会,所有人簇拥着他,让他变成焦点,变成今天晚上比王若寅家里的灯具更亮的星星。

冬深是看着星星的人里面最普通,却最不自量力的一个。

他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以为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是一种特别的神秘浪漫,星星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的甜蜜情人。但他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

大概星星也用了些力气和真心照顾他,但这些力气和真心只占据对方可有可无的一点心神,像冬深高中时候看到王若寅家里的一幅油画,喜欢是喜欢,但看过也就忘了。

那个谁——因为对方连真名都认为是没必要对冬深说出口的保密事项,所以冬深就只好在心里叫他一个不清不楚的代称——说不喜欢冬深,可能也不算。

冬深把龙曼丽的披风裹紧了一些,他觉得冷。窗户没有关,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冬渐鸿从宴会上回来了。

冬深把噪杂都忽略掉,在冬渐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有点害羞又有点伤心地想,那个谁,他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询问他是否嗓子疼,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他怎么好意思说,还不是他那里太大。

那个谁,哎,也有点可怜。冬深的嘴唇轻轻弯了一下,他把告白说那么隐蔽,还指望冬深能够听出“喜欢曼市”代表的意义。幸亏我聪明。冬深想,这样不高明的话还要说两次,听起来人也不像王若寅吹嘘得那样厉害。

拧门声响起。

龙曼丽猛地弹坐起来。

冬深的心又痛又麻,把披风放到床沿,委屈又涌上来。

他想,要是你在就好了

冬溅鸿推门而入,猩红的醉眼像青蛙一样舔舐冬深的脸。

冬深难过极了。

周律,爸爸……简先生。他最后想,要是你没骗我就好了。

要是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就好了。

Nina把车停在冬家侧门对面的隐蔽处已经太久,老板就一言不发地坐了那么久。

她从大学毕业就在简从津手下做事,但从没见过对方像现在这样,沉默,犹豫,又极度压抑。

“走吧。”她最后得到这样的命令,后座明灭了一整夜的的手机最终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简从津的发烧几乎好了,但声音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对Nina说,“让与歆先别走了。”

Nina应下,发动车子。

简从津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个座机号码,他看着屏幕,片刻后接起。

一分钟,驶出的车子用疯狂的速度返回,简从津跳下车门,忽略了一切礼仪与体面地向冬家的别墅狂奔。

厚重但防守薄弱的铁门被他一脚踢开,下一秒,没有装消音器的一声枪响瞬间响亮地刺破寂静。

冬家侧门连接幽深的庭院,爬山虎和春花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香味。起风了,树影摇动,黑蓝的夜空下,简从津的心脏骤然停跳一秒。

第33章

红色的血一股股溢在米黄色的地砖上。

冬深看着那滩不断变大的血迹,想到润岛的靶场,那个谁替他打中靶子,又质疑他怎么学成这样。

他说一击毙命的要点是选择最佳武器,并且等待时机。但冬深大概是最坏的学生,拿着最好的枪,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子弹都偏移得令人诧异。

那也没关系。冬深想,勤能补拙。

他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去。冬渐鸿躺在地板上挣扎,儒雅的脸孔狰狞起来,喉咙里冒出咕噜咕噜的血泡声。

冬深在冬渐鸿身边站定,表情木然地再次举起手枪——

“冬深——”

门被打开,有人在身后用熟悉的声音叫他,“冬深——!”

冬深的木然变得格外困难,他咬着牙齿,强迫自己不去回头,举枪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那个格外讨厌的人竟然走上来,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冬深赤裸的脊背贴着对方的精美的西装,急速的心跳在冬深敏感的皮肤上一下下鼓动。

“听我说,乖,别动,别紧张,没事的,放松……”

那个人从背后环着他裸露的腰腹,大手攥住他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冬深锁紧的五指,枪啪嗒掉到地上,被一脚踢得很远。

Nina带着几个人进来把躺在地上的冬渐鸿弄走了。

冬深的身体极度僵硬,一动不动地被人抱在怀里急促喘息,直到对方强硬地抓住他的肩膀,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冬深看到他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

“你为什么来。”冬深赤红着眼睛,后退一步,赤脚踩进冬渐鸿流的血洼里,“你为什么要来,谁让你来的!”

他的上身赤裸,脖颈和胸膛有密集的绯红色吻痕,但简从津一眼也没有看,只是盯着冬深的眼睛,一步步上前,也踩进那摊血红又腥气的污秽,将他重新抱紧,然后用了些力气将他向上提。

“踩着我。”简从津轻声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地上脏。”

冬深赤裸的,染红的脚踩到简从津的鞋面上,然后吻轻柔地印下来,印到额头和唇角,将他的耳侧脸颊,以及一切可以承接吻的皮肤吻过,好像要将冬深过往的一切统统抚平,然后刻下新的烙印,告诉他吻并不可怕。

一切都不可怕。

“你为什么来。”冬深呆呆地睁着眼,止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你为什么来,你不要来……”

简从津捧起他的脸,要他的视线和自己一错不错地相对。

“为什么不要我来?”他平静又柔和地问,“告诉我,好不好?”

冬深想要别过头去,但简从津偏偏不许,他的手强硬地控着冬深的脸颊,语气更加柔和了一些。

他问:“为什么不要我来?”

冬深的眼球和下眼睑指尖慢慢汇集了一些晶莹的液体,他猛地闭上眼睛,泪没有流下来。

简从津耐心地抚摸他的脸。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很恶心。”冬深睫毛颤抖,闭着眼睛轻声说,“因为我太恶心了……”

“没事了。”简从津再次把他抱在怀里,打断他,手一下下拍着冬深的脊背,“没事,没事的,你不恶心,是别人恶心。知道吗,你没有恶心,你是最干净的。”

冬深紧紧咬着嘴唇,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呜咽。

“现在我要带你出去了。”简从津轻声说。

“不……”冬深动了动,带着鼻音,混乱不堪地说话,“我没有衣服,没有干净的,衣服,不要出去,不要看——”

“你就藏在我衣服里面。”简从津安抚他,把西装外套敞开,牵强地裹住冬深的两侧的肋骨,“我抱着你,没人敢看你,也没人能看到你,我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冬深一米八零的身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简从津藏在怀里。冬深上半身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其余部位均裸露着,苍白的脚还染着冬渐鸿的血。但简从津抱他抱得很自然,一手环着腿弯,一手穿过腋下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勉强。

白舟赶到,在外替他清场,Nina在车里等。简从津面无表情地抱着冬深从龙曼丽的房间出来,然后抱着他坐进车里,一路上没人抬头,生怕看到一眼不该看的。

冬深只是在路过一楼客厅的时候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和旁边沾染的红色血迹,其余时刻一直把头埋在简从津的颈窝。

他很安静,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问。

冬深被简从津放进浴缸,他坐下,任由简从津一点点帮他清洗指缝里残留的凝固的血液。

快结束时,冬深忽然开口道:“他死了吗。”

简从津打开浴头,替他最后一遍冲洗身体。

“没有。”简从津语气平静,“你想让他死吗。”

冬深很久才说:“我想。”

简从津拿过宽大的浴巾,将冬深仔细擦干,又换了一条干的,裹在他的腰间,然后道:“他不会死的——好了,出去吧。”

冬深就不再说话了,简从津也没再开口,抱着他到床上,关了灯,也躺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简从津到冬深赶到医院,却不是去看冬渐鸿。

龙曼丽躺在病床上,额头包扎着一块显眼的纱布。

简从津在外面等,冬深坐在龙曼丽的床边,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流了好多血。”冬深看着她,道,“我看到了。”

龙曼丽唇色苍白,勉强对他笑了一下:“你之前给我看你的通讯录,不小心点开他的号码,我就记住了。我想——”

她的头被冬渐鸿摔破了,对方指着门让她滚,龙曼丽就忽然想起冬深聊起那个“通讯录第一”时脸上的信任。她知道报警没有用,于是用一楼的座机打给那个冬深不小心点开的号码,希望有人来救救她的儿子。

冬深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背,打断她:“我都知道,妈妈,我都知道……”

他低下头去,声音渐弱:“谢谢你,妈妈。”

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冬深恍恍惚惚地为她削苹果,总也弄不好,索性不削了,把苹果放在桌子上。

“冬深。”龙曼丽叫他,“病房里人太多了,你让他把人叫走,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好不好?”

冬深站起身从病房里出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病房里站着的黑衣男便离开了。

龙曼丽看着他笑,冬深坐得离她远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哭啊,冬深。”龙曼丽抖着手够着去给他擦,“你是乖小孩,但是太乖了,妈妈担心。”

冬深沉默地流着眼泪,并不说话。

“那个人很厉害,我打的电话有效果。”龙曼丽擦得满手是泪,自己的眼睛却也红了,“你以后也有人照顾,妈妈放心一些了。”

冬深仍然沉默,龙曼丽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要到了吗,他会照顾你吗?”

冬深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揉了下眼睛,哽咽着开口:“会的。”

龙曼丽好像变得很放心了。她的微笑弧度变大了一些,好像心情很好似的,温柔地对冬深说,冬深,妈妈困了,让妈妈睡一觉吧。

冬深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廊上,简从津在等,看到冬深从病房里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冬深流着眼泪,一瞬不瞬地仰头注视着简从津。

他说:“我妈妈问,你以后会照顾我吗。”

简从津说,我会。

冬深看着他,片刻后,用尽全力扑进简从津怀里。

他嚎啕大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哭他从未哭过的害怕,哭他从未叫过的委屈,哭得从今往后所有的苦难都不再近他的身,从此只有好和更好,连普通的好都没有资格叫他弯腰去捡。

简从津抱住他,吻了他一遍又一遍,在哭声渐熄时被冬深轻轻推开,五官都哭肿了,却不合时宜地过河拆桥。

“普通朋友,不要乱亲乱抱。”

简从津顿了顿,原本没打算在这样的时间点聊“朋友”,但冬深主动提起,他也不算客气。

“朋友。”简从津点点头,“还是普通朋友。”

冬深没说话。

“你跟朋友亲起来就没完,又要一起睡又要替他口/交,是吗。”简从津看着他,说,“冬深,我教教你。这不叫朋友,这叫偷情。”

冬深拽着他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闻言抬起头,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谁偷情,你自己知道。”

“不伤心了是吗。”简从津面无表情,“我偷情,我回新市找我的未婚妻结婚,要不要邀请你去参加我的婚礼。”

冬深其实还是伤心的,但他不再打算想那些了。他大概真的是一个心脏空间很小的人,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其他的哭过就全都丢在身后,不想也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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