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见她的视线落在尹笙和楠竹所背的行囊上,解释道:“我等在松平观叨扰多时,今日已别过观主,将去往他处云游了。”
定南王妃一听这话连声说着“好险”:“幸亏今日来得早,要是晚上一些可就要跟仙姑错过了!”
乔琬淡淡一笑,神情高深莫测:“王妃怎知这场相逢只是偶遇而不是必然呢?”
“仙姑这话的意思是……”王妃迷茫了一瞬,恍然大悟:“仙姑莫非是知道妾身今日还会来拜访,特地来此相候?”
乔琬没有明确回答,但她的笑容已足以说明答案。
只是这样一个小把戏,定南王妃脸上的惊喜之情却更甚了。
乔琬将定南王妃的反应看在眼里,她伸出手引向侧面:“王妃请借一步说话。”
在她身侧有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向上,尽头是一座小亭。小亭位于一块陡峭的山崖之上,从亭中可以一览该侧山腰下的美景,视野十分开阔。
翠霞山除了松平观,景色也很出名,现在天还未转暖,再过几日踏青的游人就该多起来,像这样供游客歇息的小亭山中还有好多个。
王妃跟着乔琬上了台阶,小棠、春伞和车夫跟尹笙、楠竹留在山道上。
小路不长,没一会儿两人便走到了亭前。
“王妃请。”
“仙姑请。”
两人简单客套了一句便在亭中坐下。
“王妃之前的来意贫道已知晓,今日的打算贫道亦知晓。”乔琬正色道,“之所以在此处候着,便是要告诉王妃千万莫要犯下大错遗憾终生。”
定南王妃惊疑地睁大了眼睛:“仙姑此话怎讲?”
“王妃昨日和前日前来,可是因为府中又出了妖邪?”
“正是!”定南王妃连连点头,她这两日是来找过清玄散人,因为没见到本人只见到了她的两个弟子,是以未曾向她们说明求见的详细缘由,没想到竟被仙姑一语道了出来。
乔琬状似随意,实则一直在观察定南王妃的神情,见她已逐渐入套,又抛下下一个诱饵问道:“王妃今日来观中,可是想来此避祸?”
若说前一句还算平常,这一句就真让定南王妃大惊失色。
她先前来观中求见清玄散人的缘由被清玄散人说破,骤然一听觉得很神奇,仔细一想却没什么。
清玄散人前些日子就说过她府上有妖邪,没过几日她就这样着急忙慌地来找人家,其中根源并不难猜。
可来松平观避祸的决定是她今晨刚做的,眼前这位清玄散人竟连这都知道,除了确实像传言中说的那般本领神通无事不知以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理由其实很简单,就算她不主动提出来小棠也会建议她,不肯听没关系,乔琬还能拿别的事来制造这种震惊感,只要小棠能在这一段时间里将王妃引上山。
太早不行,晚了也不好。太早乔琬她们还没跟观主辞行,她们三个假扮的是云游道士又不是贼,哪有人半夜三更悄悄走的;晚了山上人多眼杂嘴也杂,容易招来不必要的变故。
乔琬方才上台阶时藉着回身请王妃同行之际瞥了一眼马车,小棠将车窗的帘布掀开,露出了车内行礼的一角,王妃此行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仙姑这也能算到?真乃神人也!”定南王妃不知就里,对眼前这位清玄散人钦佩不已。
然而眼前这位清玄散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露出得意的笑容,面容反倒更加担忧,这让她一下子又回想起了这位清玄散人最初那句“酿成大错”的话,心里一紧问道:“此举可是有什么不妥?仙姑为何说妾身会因此遗憾终生?”
“贫道昨夜出关便为王妃起了一卦,卦象中竟有血光之灾。贫道见事态严重,又起一卦专问此事……”
随着乔琬此话缓缓道出,定南王妃明显紧张了起来。
乔琬见定南王妃已经彻底掉入了陷阱,便往陷阱中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这血光之灾不是应在王妃您身上,而是应在世子身上。”
“什么?!”王妃当即惊得站了起来。
“世子将有性命之忧,能破此局者唯有王妃您。”乔琬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既显出几分忧虑,又带着一贯的平静。
“怎么会这样?他在京城不是一直好好的吗?!”王妃失神片刻,当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眼前这位仙姑身上时,仙姑那平静而又悲天悯人的神态让她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她抓住乔琬的手,几乎整个人都匍匐在了乔琬面前,语无伦次道:“我儿惹上什么祸事了?请仙姑指点。我、我要做什么?钱、我的命,什么都行,我就这样一个儿子,请仙姑千万救救他!”
“王妃起来说话。”乔琬将王妃扶回石凳上坐好,对她道,“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能说此事与王爷和府中的邪祟有关。王妃可有发觉王爷最近有什么怪异之举,比如说变得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事关自己儿子的性命,定南王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最近这段时间的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忽道:“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一件。王爷向来守旧,那日妾室彩珠说要给她儿子,就是仙姑当日所见那孩子广邀宾客庆生,王爷居然完全不顾规矩礼教答应了……”
乔琬就知道肯定有。人们对事情的看法都包含了主观情绪,只要有足够的暗示,就能把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自我解释成有关。
她略一点头对王妃道:“便是如此了。王爷是久经沙场之人,身上煞气重,妖邪轻易不敢招惹他,只能祸害旁人。妖邪虽不敢在他面前现身,但影响却始终存在,王爷会有此变化,便是被那些妖邪扰乱了神智。”
难怪那晚女鬼没去找彩珠母子,原来是因为王爷宿在那边。王爷最近脾气这样暴躁大约也是受了邪祟影响,从前府中虽然妾室不少,但王爷对她都还算尊重,很少跟她发生口角,这几日两人吵得架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与我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定南王妃疑惑道。
“贫道侥幸得窥天机,亦要受天道制约,恕贫道无法将具体原因告知王妃,近日有一人到了府上,王妃回去找管家一问便知。”
这番关于天机的话让定南王妃越发相信这位仙姑是得道高人,同时心中也越发不安起来。
“那之后要怎么做才能救得了我儿?”
“王爷是受了邪祟侵蚀才会性情大变,要根除府中的邪祟需得王爷亲自抄写经文供奉。王爷既然不肯,为今之计,只能让司命星君暂时离开府中另寻他处安置。邪祟是冲着司命星君来的,司命星君不在王府之后,府中怪事自会消停。”
“这……”王妃稍有些为难道,“王爷平素最疼爱那个孩子,妾身怕是说服不了他。”
乔琬摇头:“王爷如今已被邪祟影响了神智,王妃不管如何与他说都是无用。此事并不如王妃想像中那样难办,贫道与天机中所窥世子的一线生机俱在此处,王妃若要救世子需得尽快,等定数已成就再无破解之法了。”
王妃绞紧了手帕,她的孩子在年纪尚幼时就被送入京城,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王爷妾室众多,今日宠彩珠,明日没准还能宠别人。夫君靠不住,她此生所盼唯有将来等儿子回来后与儿子一家共享天伦之乐。若是她儿子就这样死了,那她余生还有什么盼头!
“妾身明白了,多谢仙姑指点。”定南王妃拜谢。
乔琬还以一礼,目送王妃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没一口气写完,明天!明天我一定把这个副本打通送琬琬去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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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乔琬回到山道上时王妃的车驾已经离开了,等在路边的除了尹笙和楠竹,还有先前藏在林中的月袖。楠竹一如既往沉默地站在一边,尹笙和月袖却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她挺可怜的。”
“谁不可怜?彩珠就因出身贫穷,在府中处处被人瞧不起,不也一样吗?照我说就不该娶这么多个,平白把人都拘在家里只能围绕着丈夫儿子转……”
尹笙点了下头,深以为然,末了又皱起眉头看向月袖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月袖叫道,“就算是从前我也从没招惹过良家女子好吧,我那都是合则一起玩玩不合就散了,再说我现在都改邪归正……”
“你看你都承认了是邪!”尹笙抓住了月袖话里的漏洞。
“你们在说什么?”乔琬好奇地问。
尹笙回头看向乔琬,对她解释道:“方才你们上去了,王妃那个婢女小棠跟我们说王妃近来受到不少惊吓,又被王爷和妾室联手欺负,请咱们帮帮王妃。”
小棠作为是王妃身边的忠仆,说这话倒没什么毛病,但特意说出来……
乔琬瞧了月袖一眼,月袖摊手道:“别看我,密探也是人,哪能没有自己的感情?她在王妃身边一年多,王妃待她不薄,自然会有一点偏向,要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博取到王妃的信任。你要是不放心,等这件事过完我把她调走就是了。”
“那倒不急,按你们一贯的安排来。”乔琬道,一来她信任月袖,月袖给她找来做事的人还从来没出过问题;二来小棠越是在意定南王妃越是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否则不就暴露了自己背叛过王妃的事实么?
比起这个,倒是月袖前一句娶这么多个突然触动了她。
世上那么多分分合合,今日海誓山盟,明日就另寻新欢,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谁敢说这份情一定长长久久。
阿凤现在是很好,可是将来她当了皇帝,天下百姓俱是她的子民,到那时她想找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乔琬自认还没美到倾城独立世所稀的程度,这世上比她好看的女子不少,软萌乖巧的或是古灵精怪的,温柔内敛的或是热情奔放的。富贵人家三妻四妾,皇帝更可坐拥后宫三千,如果阿凤再纳了他人为妃……
还是不要想那么远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完再说。
“之前给你的那瓶药还在码?”乔琬问月袖道。
月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晃了晃:“哪儿敢给你弄丢啊?我就差缝内衫里睡觉都带着了。”
“别晃了,收着吧。”乔琬道,“我们三个先走了,王府那边你多盯着些。”
从翠霞山下来,乔琬三人先路过了一座村庄,跟村里人讨了一碗水喝之后又往东穿过一片密林,继而折向北。
范州北边与谡州交界处有一段叫做泽化的山脉,山峰都不算高,却绵延数千里。
乔琬三人递上路引文书,在山脚下寿眉县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城门一开便出城进山了。
另一边,定南王妃回到王府后立刻叫来了老齐,一问才知道竟是常觅回来了。
常觅与世子同岁,当年在府中就是世子的伴读,后来世子被先帝“开恩”召去京中读书,常觅自是跟着一起去了。现在常觅独自回来,那她的孩儿岂不是……
王妃听老齐说常觅还在卧床,等不及叫人把他扶来,自己亲自去了常觅原来住的下人房中找到了常觅。
“王妃!”常觅见到来人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刚撑起身子,股间传来的剧痛让他又跌了回去。
“不必多礼。”定南王妃止住了他再次起身的动作,急切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呢?”
一说到这个,常觅眼眶红起来,带着哭腔道:“世子怕是活不成了!”
定南王妃脑内嗡地一响,捂着胸口倒退了好几步,她先前在清玄散人那里听说这个预言时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是那位清玄散人算错了,可常觅都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了……
“世子……世子怎么就活不成了,你、你把话说清楚……”
“前日世子从朝中一回来就吩咐我们赶紧跑路,说陛下已经下令征西王裁军,怕是马上要打仗了。我们一听牵了马就准备走,可是打开府门却发现府外已经被禁军包围了!左武卫军统领瞿皓将军亲自带的人马,请世子去宫中小住几日。世子托词收拾东西,这才找到机会写了封信让小人带与王爷……世子、世子还有句话让、让小人转告王妃……小人、小人还不知该如何与王飞说……”
说到这里,常觅抹着眼泪,哽咽难语。
“世子……说什么了?”定南王妃颤声问道。
“世子说……‘今生不能报答母亲生育之恩,愿来世还能与母亲再重逢’……”
王妃扑通一下软到在地上,捶胸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
“夫人!”小棠和春伞搀着王妃起来,老齐给挪来了凳子让王妃坐下。
王妃擦了擦眼泪,想到清玄散人说的那一线生机,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点,瓮着声音问老齐道:“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昨儿个招了人来府上议事,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老齐道。
这么重大的事王爷都不曾派人来同她说一声,她与王爷多年夫妻,怎能推测不出王爷的打算?
她出身名门,虽从未涉足过官场,可亦读过史书。征西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从前就劝过王爷不要再像年轻时那样跟征西王走得这么近,王爷却始终不听。
高祖对他们一家仁尽义至,如今钟鸣鼎食的日子过着还不够么?便是交出些兵权,当个富贵闲人,一家人平平安安有什么不好。朝廷要裁征西王的兵就让他们裁去,王爷正好趁此机会上交兵权向朝廷表表忠心不就可以换他们孩子平安回来了吗?
她想不明白,那是他们的孩子啊!王爷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王爷说都不与她说,就是不想她知道了去纠缠,无情到这种程度,果然是被邪祟影响了么?
这是王爷自己不想同她商量的,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个时辰余知远应当在跟先生念书,王爷宠这个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其余儿女都是在学堂中与同宗子弟共同上学,唯有这个小儿子竟有当年世子的待遇,请了先生单独授课,而授课的地点也是当年世子念书的留善阁。
定南王妃站起身,叫上了几名家丁,直奔留善阁而去。
留善阁这边除了先生和余知远,还有负责伺候余知远的一个小童和一个婢女。
那两人见定南王妃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便知不妙,婢女推了小童一把让他赶紧去报信,小童刚跑出一步就被人拎了起来。
定南王妃命令下人:“刘正、何生,把这两人绑了;王明、张朝,进去把知远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