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知言在旁边看了过来,他是最早看到我写这一版开头的人,自然知道我是怎么直接挑破了成唯的故事。
我给路涛安排了一个分手多年的男性恋人,开头是路涛汽车站在打电话却怎么都没人接,另一边张倩坐在汽车站脏污的椅子上抬头看电视上的社会新闻,讲一名同性恋者因为碍于家里的关系骗婚,结果婚后被女方发现,用刀捅死了自己丈夫。
知道成唯和于清波那些事的人都知道我在隐喻什么。
“没办法,他的创作源泉是对于清波的爱,闹了这事之后他没法面对,只好刺激他一下。”我平静地说。
文老严肃回答我:“我从剧作的角度其实是不赞成你这样直接使用素材的,你有把握把这个情节和主线融合吗。”
“有,您看后面这段对话。”
这个场景过后,我安排路涛和张倩进行了一场对话。
张倩有些疲惫,带着对那个可怜女性的唏嘘:“她是不想活了,毕竟她老公这么过分。”
路涛这个时候手机打不通,也没有抬头看电视,只是问:“怎么了?”
“同性恋,骗婚。”张倩说,“这些男的真是自私。”
路涛的手抖了一下,把手机拿下来,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说:“或许是身不由己。毕竟谁都有苦衷。”
张倩眉毛一皱,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闭嘴了。妥协一般地开口:“或许吧。”
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在候车厅等车,中间隔着一个过道,分明是男女朋友,却离得很远,肢体也生疏的很。
张倩这个时候突然说:“路涛,你是爱我的吧?”
路涛摆弄手机的手松了一刻,才开口:“当然。”
两人继续无言地沉默,身边的人匆匆走过,突然一道喇叭的声音响起,通知他们上车了。
路涛和张倩排队上车,站起身的时候路涛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那条新闻还在播,声泪俱下地控诉那个同性恋者。
路涛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自己恋人的名字。
“微妙。”文老说“这两个年轻男女明显都不爱着对方了。却还要维持着一种这样的关系去男方老家这样的行为,气氛很压抑啊。”
“这原先就是对立的两个视角,张倩以前开放滥交,路涛是同性恋,两个人都被各种各样的社会规则绑着,强行让自己变成一个符合人期待的样子。同样持有对自由的渴望。”
文老笑了:“这就对了,你让这两个人突然落到路涛老家那个比起现代社会更不开放的地方,去扮演一堆恩爱夫妻,却在路母的一系列干扰下败露真相,戏剧冲突就这么出来了。路涛,张倩,路母三个人都是被困在一个障碍里,碰撞到一起,却又各自斩断了自己的锁链,路涛出柜,张倩坦白,路母远走高飞。”
文老又看了看我写的情节表,开口:“这会是个好故事,你做的不错。”
“谢谢文爷爷。”我说。“是您原先就写的好。”
“我不跟你居这个功。”文老摆摆手,“人上了年纪,有些写作习惯是不好改了,可以说是稳重,也可以说是温吞。写这种人物少但是纠葛深的本子,我没有你们小年轻写的好。就是这个台词,还需要再弄弄。这样我们远程协作,你写完发我,我帮你看看台词。”
我知道自己的台词功底不足,文老肯帮忙当然是千恩万谢。
这边把剧本的事情差不多捋顺了,我就去找成琪对了一下后面的拍摄计划,晚上回去要把后天开机需要的几场戏都赶出来。成琪跟我看这些文案工作,开口:“孟植你工作这么重,要不就别住在村里了,我给你在镇子上安排个房间,本身拍摄确定之后编剧也不需要来片场了。”
我沉默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抵触。
我不想和项知言分开。
“不用了。”我说,“我们那小屋已经被改造成工作室了,不用挪地方了,还麻烦。”
成琪说:“行。”
我领好任务,就去找项知言。他还在跟方德涵对戏,因为这样整个剧本改动的幅度有些大,有些感情他们可能要从头开始捋角色。
我顿时就有点心虚,感觉是自己给他们找了很多麻烦。倒是方德涵看到我眼神一亮:“孟植!你过来,我们一起讲讲。”项知言也侧过头来看我,目光温和。
我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和他们讨论。大家讲了一会儿,天色就彻底黑了,方德涵要回镇上休息。项知言和我要回我们的小院,就此分别。
沿着小路回去,狗儿今天没带出来,就关在院子里待了一天,见我们回去热情的不行。一个劲地往人身上扑。
当然,它主要还是扑项知言。
我累得不行了,如果不是项知言压着我去洗漱,是准备直接跑到床上躺尸的。可是他一个洁癖在那虎视眈眈,我只好把清洁全部搞好了才去睡觉。
床上那些砖头啥的被项知言移到了床尾,并不影响睡觉,不得不说幸好这边床大。我在床上,觉得身体瘫软,几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半梦半醒最迷糊的时候,我感觉项知言好像进来了。他轻手轻脚地睡到我旁边。我依稀觉得他并没用整个人躺下来,而是侧着身子撑在床上。
我实在是太困了,没力气问他为什么不睡。只是维持着我原先的姿势一直躺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已经快要飘出身体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才感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榉木无青于2020-05-0319:18发布
第20章
章节51:6个月前/6个月前
标题:51
概要:开窍了
我整个人对着案台发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吃过饭之后,方德涵找了过来,和项知言在院子里坐着对戏。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唯那关过了之后就有些松懈,面对着满目的文档。心知是时候工作了,心却老是飘到昨天晚上那个似是而非的吻上。
对了,我半梦半醒的时候,还擅自给那个吻加了个定语,珍而重之。
这事想起来我就觉得脸红,简直可以直接拿去烫煎饼,我怎么这么敢呢。吻是什么鬼,珍而重之又是什么鬼,我怎么这么擅长给自己加戏。
这事在我脑子里萦绕着就消散不了,我看那文档上的字,随手写点东西,写一会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写了一连串的项知言。
这真的是要了亲命了。项知言还在院子里和方德涵言笑晏晏地对戏,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简直坦然地让我想吐血。
我又想起来朱彤那天语焉不详地话了,她是不是说项知言喜欢男的来着?
脑子里一片浆糊,我也不知道对这件事我应该有个什么感受。是高兴呢,还是无所谓呢。也就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态度面对项知言。
敬而远之?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出现就被否决了,我再迷糊对自己还是有点数的。我现在这状态根本就不想跟他分开。还怎么敬而远之。
那就在一起试试?这个念头让我犹豫,而且退缩。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建立一段亲密关系。我曾经喜欢过周黎,但那也仅限于看着,我对人的喜欢向来是单方面付出的。可是到项知言这里,我仔细回忆相处的过往,发现真的是他一直在照顾我,而我几乎没做什么。
这让我迷惑,我喜欢他的演技,这毋庸置疑,甚至说的上钦慕。但是生活上,回归到一个人的视角,我究竟对他是什么想法呢?我享受待在他身边的感觉,这简直是人之常情,因为项知言太会照顾人,太周到熨帖。可是撇去这一层,我喜欢他这个人吗?如果是基于朋友想要一起玩的那种,那我倒是可以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但是再进一层,我却犹豫了。
这就是个奇怪的境遇,我从各个角度评估,都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但是不管是那种喜欢好像都不足以促使我不管不顾地冲破现在这种亲近但是有距离的关系。
我甩甩脑袋,把这些杂思都撇干净,重新看向文案。
我之前还批评成唯因为私事影响工作,我不能步他的后尘。
埋头工作确实可以有效阻止杂念,等到我终于把预定的分量写完,外面又暗了。我感到腹中饥饿,项知言和方德涵又不知道去哪了。
我把写好的剧本给了旁边屋子歇着的剧组人员,麻烦他们跑个腿送去给剧组那边。自己就坐在院子里逗狗玩。
狗儿没跟着项知言他们一起去,此刻就在院子里趴着。没项知言在,它倒是肯理我了,就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勉强营业,毫无热情。
我倒是无所谓,怎么撸不是撸,再冷漠的狗子,皮毛都是柔软的。
我在院子里撸狗撸的快乐,项知言过了很久才回到我们这个小院子里。看到我和狗儿单方面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由失笑。
“你不饿啊。”他说。
“老爷不开火,我也只能把自己饿死了。”我毫无愧色地说,对自己生活残障这件事适应良好。
项知言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去剧组打了盒饭,吃吗。”
他不准备亲手下厨我有点不高兴,但是吃人嘴软,还是乖乖地去拿了饭去吃。
吃饭的时候顺嘴聊了点剧组的事,我现在掌握着整个剧组的拍摄大计,就算不去片场也知道他们的计划。不过项知言带来了两个消息还是让我惊讶了。
“路母的演员要换人?”我问他,有点不可置信。
“原本不用换的,按照成唯的想法就是用村里人当演员,你这么一改就不能这样了,托关系请了钟嘉瑜老师。可能还要几天才到。”项知言说,“晚一点成琪还要过来跟你更新下拍摄的档期单子。你现在多吃点,今天不一定能睡多久。”
我一听就觉得骨头和肌肉都疼,但是又有点兴奋。钟嘉瑜是国家级别的演员,她愿意来成唯的剧组帮忙那真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整个人都有点兴奋。
项知言眼神一瞟就基本看出来了我在想什么,好笑:“高兴啊。”
“高兴。”我说。
我喜欢待在剧组,真的是骨子里带的,就是喜欢这种气氛,尤其是在合作的对象都很厉害的情况下。心里头有一种隐秘的快意,没有什么比目睹一个优秀的故事诞生更让人高兴。
我兴奋地吃完我那份盒饭,准备回屋先去看计划,一会好和成琪对接工作。
保持着这样的兴奋会到桌子上,我拿起笔,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他问我,既然在剧组工作这么快乐。为什么这四年都这么理所当然的颓废。
接下《山祭》,可以说是迫于文老的情面,但是这解释不了我现在的工作状态和选择。
我是拍了《盲野》,是写了关于我家那些事的一个pdf。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带给我现在这样的感觉。
《盲野》那个本子我是在特殊学校做志愿者的时候写的,其实我那也算是积极自救,想把自己从现实的痛苦中拔出来。但是我至今也不知道我那到底算是逃离现实还是一头扎进更残酷的现实里。
那些有障碍的孩子给一个家庭带来的破坏几乎是灾难性的。即使我们从道德上再怎么为这件事添加光环,有些实打实的痛苦无法泯灭。金钱,时间,精力,因为付出不了这样的代价而破碎的家庭比比皆是。
那个故事我写出来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心如刀绞。
更不必提关于我家的那个pdf,同样是字字血泪,页页惊心。
他们都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痛苦和压力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作品,《盲野》我还有所收敛,那个pdf简直就是一场情绪的轰炸场,处处血肉横飞。
我低头看《山祭》的文案,这并不是个温暖的故事,我从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自私懦弱的路涛,敏感疲惫的张倩,隐忍沉默的路母,和一整个阴暗狭隘的社会背景。
这个故事的所有属性和脉络都在诱导着人去书写毁灭,让张倩在这个阴暗的村落里被侮辱失去性命和尊严,让路涛因为自私和懦弱沦为和他父辈们一样的怪物,让路母尽情展示她不体面的寒酸和可怜。
书写痛苦,这是一种很难拒绝的诱惑,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毫不犹豫地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让所有人走向毁灭。
可是我没有,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给了这三个人一条生路,一条布满荆棘但是尽头有光的路,我替换毁灭,给了所有人以自由。
我可以说这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因为文老说原型会看的话给我上了警钟,也可能是成唯和于清波给了我灵感,也或许是这样是一种合乎逻辑的剧情线索,我只是刚好选择了它。
但是我很清楚,这些都只是附加的理由,它们不足以影响我内心想表达的东西。
真相是,我在接触到这个剧本之前,就被什么东西改变了,那些尖锐地让人发狂的情绪和痛苦被奇迹般地压制了下去。我依然痛苦,我依然想起孟家,想起卢丹平和宋瑶对我的偏见就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