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些材料,脑子里一个念头一个念头地往外蹦,又都一个个否认掉了。
项知言没说话,出去帮我泡茶。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侧脑的三叉神经都在疼,但是很亢奋,好像身上的细胞都活过来了。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场景,一个完整的情节,能快速交代清楚背景同时演绎剧情。这是整个故事的起点和决胜点。
我对着满目的资料发呆,项知言端给我的茶都凉了,我脑子里想好了好几个方式,但是都觉得缺少那个点,那个能让成唯和观众都头皮发麻的点。
“项知言。”我茫然地开口问他,“听到成唯和于清波的事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项知言就坐在一边守着我,听到我莫名其妙的问话也不诧异,开口:“也没什么感觉,这种事演艺圈司空见惯了,就是吧……”
他认真说:“和于清波结婚的那个女孩是个素人,可能不清楚于清波的情况……如果是这样,其实对那女孩来说和于清波结婚是件坏事吧。”
我怔愣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发出一声感叹。
“我还真是个臭直男啊……”
这句喟叹说的不合时宜,项知言却懂了,劝慰我:“如果不是女性本身,确实很难第一时间转换到弱势一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也不必这么说。”
我摇摇头,感觉到脑海里一片清明,有如乌云散开,天光乍破。
我知道开头要怎么写了。
章节49:6个月前/6个月前
标题:49
概要:初战告捷
一直赶工写的天亮,总算是把要跟导演组说的事都理出个章程,我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之所以还醒着,全靠着一股马上要去和人吵架的跃跃欲试。项知言看不惯我这样,帮我把资料收好之后,勒令我躺在床上睡会。
我心里记挂着我这也算是临危受命,被寄予厚望,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我以往写出点什么来都是不看到别人对此评价点什么根本睡不着的,何况这次的工作结果我还颇为满意,虽然是站在文老巨人的肩膀上,但就这个时间限制来说,我已经拿出我最高的水准了,哪怕剧本还没给成唯和文老看过,也不妨碍我先抖起来。
项知言同样是一宿没睡,却显得精神还可以。我怀疑是他经常在锻炼的关系。身体底子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倍。
项知言从院子里喂狗回来,看到我还是睁着那双眼睛躺床上熬鹰,叹了口气,接热水弄了挑热毛巾过来敷在我眼睛上。
讲真的,就他这一晚上帮我擦脸的强度,我觉得我皮都给搓去一层。但是不得不说,热毛巾实在是让人觉得很舒服。项知言还帮我按压着太阳穴和眼睛周围,弄得我昏昏欲睡,居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再起来也是项知言把我叫起来的,我睡了3个小时,也算是休息过了。穿好衣服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已经坐了个客人。方德涵捧着我改过的一版草稿在那看,听到我们出来的动静你,扭头看我们。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也熬了夜,还是刚哭过。
我走到近前,看到她拿着的那版剧本上一点水渍,心下就清楚了。愉悦的情绪在心底扬起,也成,还没征服文老和成唯,先把女一给征服了,也是个战绩。
“写的怎么样?”我故意逗她。
方德涵眼圈还红着,但是看我没正行这样又严肃不起来,只能伸脚来踩我鞋子。我忙告饶,说一天没睡呢,求姑娘饶我一命。
方德涵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又感叹地跟我说:“孟植你写的真好。”
“不是我写的好。”我说:“文老原本的立意和台词就在哪,我顶多算是按照戏剧性给改编了。”
“那就是你改的好。”方德涵跟我犟嘴:“就应该让谢崤学学你写的剧本。”
我打了一个激灵,说:“算了算了,他和我不是一个路数的,你也是,你应该正确看待自己的配偶……”
我们讲着话,一起往剧组那边走。导演棚里,文导和成唯还有几个导演组的核心组员都在。项知言拿了资料递给我过来,我略翻了翻,发现已经按照我们昨天说的展示顺序排好,还在头上写了归纳类别,以免我脑子不清楚看错。
我感动的无以复加,奈何现在不能直接冲上去表达谢意,只能暂且把这想法按捺下来,先把我准备的修改场次的总表和分集给出去。
其实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先给剧情大纲,给剧本,再说拍摄的事,但是人家喊我来就是让我干这个的。我得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实际工作能力才能循序渐进地谈后面的事,不然就显得冒进愚鲁。这毕竟算是场谈判。
那计划文老看了几页,眉心一松,就放下了,把文件递给成唯。成唯也看了几页,然后才递交给旁边的人员。这会他们看得倒是仔细,时不时还在和一些文件进行比对。
半晌他们核对完了,和成唯小声说了几句话,又点点头。
成唯这个时候才肯赏我一个正眼。
“有两把刷子。”
我心里也送了一口气,这下至少是把及格线过了,说起来也算对得起文老。
文老在旁边嗤笑一声:“那是你运气好,我都不知道他来你组里探班了,你昨天那什么态度。”
成唯没有接文老的话,他看着我,说:“你既然是熟手,那梗概和剧本呢?”
他语气平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知道只是一份修改计划并不足以打动他。成唯是经历了两个时代的导演,虽然现在编剧在剧组里发存在感越发的低,几乎只是在影视剧产业线性工作的起点出现。但是成唯当年是见过很多名编,文老一个,还有已经去世的许华,包括几个严肃文学作家都打过交道。老实说,如果我今天交给他这份剧本不是基于文老那些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的修改,我是没底气拿自己写的东西给他看的。阅历、深度,我都远远不及眼前这个历经了多少风波岁月的男人。
我拿出故事的概念创作工作表和情节表给他和文老,然后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个创作者不应该开口解释他的作品,他开口的那一刻,就是认输的那一刻。
文老看概念创作工作节表先是悚然一惊,然后迅速翻过去看情节表,眉头始终皱起。在看完之后直接开口问我:“人物弧光呢?”
我沉默着把人物弧光的文件递过去。文老更为仔细地打量这份文件,在其中一页停留了非常久。成唯依旧维持着他那样的姿态,仿佛公事公办。我有点失望,我以为这三份文件即使不足以说服他,至少也能牵动他一些情绪,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坐在他们对面,突然心里就有点发慌,早上刚完成的时候心里头那点子雀跃和得意也都没有了,迅速沉沦到低谷里。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写的不好,只是习惯性地自我怀疑罢了。这习惯我一直都有,发作期从第一次给人审查评论开始,结束就要看天。这毛病不好我知道,偏偏知道是一回事,能克服是另一回事,我逐渐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我泛起冷汗的手被人握住了,我惊讶的扭头去看,发现是项知言不动神色地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干燥温暖,有不明显的茧。指节分明,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几乎能把我的手整个包住。现在这样手心贴手心的握住热度竟然好似把他的心跳也传递过来,安稳的,平缓的节奏让我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项知言简直是神仙,他轻而易举地就帮我克服了我原以为一辈子只能熬过去的被评论恐惧症。
这个档口,文老和成唯也把文本看完了。
文老把鼻子上驾着的眼镜拿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擦了擦,率先开口:“成导以为如何。”
成唯依旧在看那剧本,我从他的表情上不知道他是否如我所想的一般接收到我藉由这三份文件传递的信息,我只能等他开口。
很久,至少是我觉得过了很久,成唯终于抬头看我,他的目光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改剧本交给主编看的场景,初出茅庐,对面是一个能够决定我这个剧本生死的人。忐忑和不安在获得结果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被放大到极限,我又下意识地想逃。可是右手心持续传来的温暖却好似定海神针一样把我固定在了远处,我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勇气看向成唯。
他低头,给我宣判。
“你胆子很大。”
他说的直白,我知道他是指什么。
“我只是把一些剧本暧昧的地方说清楚了而已。”
“你既然看得懂,就应该知道他们为什么是暧昧的。”成唯说。“我不否认你在故事情节上的创作能力,但是一个故事里面同时存在这么多足以充当主角的素材,难道不会主次不清吗?”
文老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成唯敲了一下我给他的情节表,继续说:“同性恋也好,封建落后也好,女性压迫也好,这三个主题被你揉在一起,确实从剧情和故事性上来说,相辅相成,我承认,精彩。但是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呢?是同性平权?女性解放?还是揭示落后地区的愚昧丑陋?”
“成唯。”文老这个时候开口了,“别妄下定论。”
成唯可能是见识过了我修改场次配合剧组的能力,被文老这么怼了一句居然没有直接怼回来,而是商量性地开口:“文老,这样,我认可您这位后辈的能力。但是这个本子主题不够明确,我不能用。”
“成导,您看过女人戏吗?”我看着成唯说。
成唯被我这一句话呛住,回头看我,竟然有点似笑非笑:“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坦言:“您对现在主流引起话题的那几部女主戏怎么想?”
我上一句话说的无礼,成唯居然忍了,开口:“类型片,反应生存现实。”
“是的,她们的身份总是母亲、女儿、符合男性视野的偶像或受害人。”
影视文艺这行,写好女人就能赢了半边天下,女人戏要比男人戏更好看,因为她们在世人的眼中往往脆弱,易感,极端,却又柔韧,坚强,包容。
但是这么多年,真正讲女人的戏,总是提出困境,却又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她们总是在受苦,在经历各式各样社会扭曲的产物,援交、强奸、拐卖、重男轻女、家庭伦理。女性往往只在一个社会符号下去展现价值,永远和性,和父权绑定在一起。
“那样不是把女性作为一个人在创作,而是作为一个符号。”我说,“但是实际上不管从观影数据,和社交娱乐的热度来说,最疯狂踊跃的消费和传播群体恰恰是女性群体,所以才有那句,得女性者得天下。”
成唯说:“这和你的改编剧本没有关系,而且恰恰,你的最主要的两个角色,路母和张倩都被掣肘于你刚才说的性和父权。”
我回答:“那是背景,不是人物的选择。”
“那她们的选择是什么,路母远离家乡,张倩在也和路涛断绝了关系,这不都是被迫之下的逃离,你甚至没有在这一点上进行更改,只是改写了路涛、路母和张倩之间的关系性,以及路涛的性向。”
“她们不是被迫逃离。”我心台一片澄澈,淡然地反驳成唯的话:“是选择自由。”
成唯缄默不语,沉默地和我对峙,文老疲惫的在一边开口:“别费力了,小植儿,他这个人说不听的。”
文老看向成唯,开口:“有句话,不是今天孟植的剧本在这,我也是要告诉你的。成唯,不要纪实向的片子拍久了,就把还原本真奉为圭臬。你刚才批评孟植,说他没有主题,不知道在表达什么。这句话我反而是想要问问你的。”
文老拿着一份剧本,开口:“你原来的设想,只是一五一十地揭露发生了什么,剧本看似跌宕起伏,实际上没有任何情感脉络,一些事发生了,一些事结束了,然后呢?”
成唯:“剧本必须有真实的情感支持才能打动人心,这还是您教导我们的话。”
“我就是在批评你只有真实,没有情感。”文老话说的很重,“你可以想想你之前的片子,哪一部出现过现在这样的情况,原先你片子的冷硬只是一种风格。可是这一回你的冷硬连人物一起冻住了,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文老拿着我的人物弧光给成唯:“你看看这个吧,我知道你的情况,体谅你对一些事情的回避。但是你不该对自己的作品不负责任。”
“文爷爷,我希望成导先看看这个。”我出声,把我留到最后的一份文件递了出去。那是我熬了一夜,被项知言一语道破之后乍现的灵感。
成唯阴沉着脸把文件接过来,看了几行之后脸色骤然变黑,冲我怒吼:“你怎么敢?!!!”
文老不知道我写了什么,但是看成唯的反应也知道我断然是下了一剂猛药。想要把成唯手里的文件拿过来,可是成唯并不放手。
我看到成唯是这样的反应,就知道大势已成,剩下的就看成唯的决定了。于是开口:“文爷爷,不急,我们留点时间给成导考虑吧。”
说着我站起来,项知言跟着我站起来,顺手把手松开。我觉得手里一空,不知怎么还有些不习惯,却也没空想这些,上前去扶文老到隔壁的棚休息,给成唯留下独处的空间。
我们落座之后,文老就我的行文开始说问题,我都听着,顺手给记下来。可能情节架构上我勉强过了这关,但是到行文和台词这些出彩的活就没有文老这样老道了。许多地方其实写的挺一般的,我自己也知道。
项知言和方德涵就拿了一本准备好的复制本在旁边小声说话。
我和文老讲了很久,直到夕阳快落下了,成琪才带着一脸不自然地跑来我们这个棚里。
我们暂停了谈话,成琪看着我,叹口气,开口:“那本子,成哥说用了”
章节50:6个月前
标题:50
概要:珍而重之的吻
文老对这个结果很是惊奇,他和成唯在这个问题上斗争很久了,什么结果都没取得,成唯软硬不吃,又很消极,根本是油盐不进,怎么会在我这妥协了。
“你给他看的那是什么?”文老好奇的问我。
“我重新写了开头一场戏。”我说,“您看看?”说着我把另外备份的一份递给文老。幸好他们这里有个小型的复印机,不然我手写可扛不住抄好几遍。
文老看了,嚯了一声:“你小子,你这是在戳成唯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