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轻舟将脸埋在他有些膈人的锁骨里,闷闷嗯了一声。
两道交缠得不分彼此的影子被拉长。
驻军时间一长,便渐渐有些人认出督主身边那位齐先生不是什么影卫,而是京州来的淮王殿下。
殷淮也不瞒着,对外只说是陛下派来的督军,至于齐盛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乎,总归皇帝现在还要靠他打仗,也不能把他如何。
夜幕星辰渐现,回到营帐齐轻舟仍舍不得将手中的地图搁下,继续埋首案牍研究水势情况,定下两天后的船舰落点。
有人回来坐在他旁边亦浑然未觉,殷淮双手抱在胸前安静看了他一会儿,幽幽道:殿下甚忙。
话虽是这样说,但脸上并未有不满之色。
他眯起眼,如今小皇子日益稳重成熟,风范尽显,像一块璞玉被打磨得光泽耀眼,越发地叫人移不开眼。
那日军营里有两个从难民纳进来的新兵蛋子打了起来,几个人都拉不住,齐轻舟撞见了,上去不知道和那两大汉子说了什么,两人脸竟然红了红,也不打了。
从那以后,一个见到他恭恭敬敬,一个不知道他来头的竟还说给他带家乡的馕饼吃。
这事儿传到殷淮这儿,他唇角弯了弯,一瞬,又不笑了。
齐轻舟听见殷淮声音,一愣,立马搁下手中的笔,坐到人身上去,伸手去勾他脖子:对、对不起掌印,我、我就是想能为你多分担一些,不想你太累。
即便他在外面已经成长成干练负责、受人尊敬的督军王爷,但一回到帐里床上,还是那个迷恋掌印的小皇子。
这些天齐轻舟忙里忙外,每天跟他黏糊的时间都少了一半,殷淮见他这么认真解释,轻笑一声:殿下当真了?
齐轻舟却不是开玩笑,他点点头:要当真的,我现在做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初心是你,那些事情本来就排在你之后。你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让你感觉你没有那些事情重要,就是本末倒置,我不能忽略你的感受,否则就是忘记自己初衷。
殷淮像是听到一番什么惊奇的言论般挑着眉笑,自从和小皇子在一起后的每一刻,心脏都要经历剧烈的悸动。
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儿,齐轻舟将殷淮拉到床边。
今日掌印还没泡脚。
他命人打来一盆热水,亲手抓了草药包泡下去,搅动,试好了水温,才俯身弯腰去解殷准的鞋袜。
殷淮的冰蛊渐渐稳定可控,医士说睡前泡脚可以驱散体内寒气,他一天都不许这人落下。
齐轻舟捧着殷淮玉白的脚一点一点浸入热气氤氲的水面,轻轻摩挲着。
殷淮的脚生得好看,他又玩了一会儿。
怎么样?烫不烫?
殷淮静静地望着他被水热晕得泛粉的面颊,使坏似的踢了点水湿了他手臂,轻声说:不烫。
齐轻舟似是未见过掌印这般稚气的模样,咯咯笑了,也捏了捏他的脚趾头:舒服吧?
水热的气息将殷淮的声音也化得湿润:嗯
齐轻舟满意了,跪在他脚边,上身前倾,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跟只猫儿似的,摇了摇身子,哼哼:那你多泡会儿,泡完我给你按按。
筋脉舒展开来夜里不容易抽筋。
脚底传来的暖热仿佛能将整个人融化,殷淮额前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抬手掐了掐齐轻舟这些天被他又重新养出来的一点腮肉,又嫩又滑,手感极好。
齐轻舟刚喝了小兵热好的羊奶,一股子奶味,殷淮按了按他湿润的唇:殿下累不累?
齐轻舟侧脸贴着他紧实的大腿,拱了拱:不累。
殷淮目光落在他发顶上,不说话了。
齐轻舟心一跳:怎么了?
过了几秒,他听见殷淮极轻极轻地叹了声气,低声道:臣有时候不知道,让殿下变成了今日的殿下,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是操劳国事还是照顾他,齐轻舟都一下子成长得太快,这的确是一种成熟,可有他在,齐轻舟并不需要这种成熟。
太操劳太辛苦,要想的事情太多,他还是比较想让小皇子在他身边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白鹭,而不需要当搏击长空的苍鹰。
抱着他膝头的齐轻舟一听这话,立马扬起脸问:掌印比较喜欢以前的我么?
他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以前可爱和讨人欢心了?
殷狐狸不着他的套,将问题轻轻丢回去:那殿下呢?更喜欢当哪个自己?
齐轻舟如何他都是喜欢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自我认同。
齐轻舟想了想,自下而上深深望着他说:我倒是不太喜欢从前那个齐轻舟。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牵殷淮的手,扣住:他不够懂你,不够爱你,不够信任你,也不是真正明白你的爱。
殷淮被握住的手紧了紧,脉搏也跳得有些不正常,可齐轻舟故意像没察觉似的继续说:他不知道自己拥有一份多么珍贵厚重的情意,他让你伤透了心,他配不上你。
齐轻舟慢慢站起来,双腿岔开,跨坐在殷淮的大腿上,伸手去抱他,嘴巴贴近他的耳朵,不太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我
殷淮的手按在他的发顶上,像摸摸猫脑袋一样按了按,鼓励他说下去。
齐轻舟果然被摸顺毛了又开口:其实我有点儿嫉妒以前那个齐轻舟,他什么都做不好,掌印却那么喜欢他。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他有些懊恼地问。
殷淮哑然,顿时哭笑不得。
齐轻舟却很认真:他躲在你的羽翼下,享受着你对他的好却不知道你的辛苦和难处。
他太高估自己,根本不明白信任与爱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不相信别人对你的诋毁污蔑就叫信任,他总以为他懂,其实什么也不懂。
他总有一天会弄丢你、失去你的,不是那个时候也是未来的某一个时候,或早或晚。
殷淮从来不知道齐轻舟这么会说话,每吐出的一个字都像蜜糖似的缠在他心口:不过现在这个齐轻舟知道了,那个齐轻舟没有通过那一次考验,但是因为你对他宽容的爱,现在这个齐轻舟有信心通过未来的无数个考验。
我唯一感谢那个齐轻舟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当初厚着脸皮缠上了你。
殷淮静静听着,心头被填得很满,把他抱紧了,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的心里,身体里。
风尘飞扬的沙场,外面是肆虐风雪,营帐里的一盏暖灯脉脉显得格外温情。
殷淮胸腔发出沉沉的闷笑:殿下什么时候学的这些甜言蜜语。
齐轻舟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我说的实话嘛。
水凉了,齐轻舟给殷淮擦干净脚上的水珠,叫人将水端出去。
殷淮这人顽劣得很,不轻不重地踩了踩齐轻舟的手背,齐轻舟笑着挠他脚底。
给掌印穿好了暖袜,齐轻舟又缩回他怀里。
十指交缠,温存着咬耳朵,说悄悄话:掌印,你想让我去争那个位置么?
殷淮嘴唇贴着他额头,横亘在他腰间的手臂是不容置疑的力量,答非所问:殿下自己想吗?
万事他自然都是以齐轻舟的意愿为重的。
齐轻舟亲了亲他的手背,坦率道:从前不想的,也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