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唐蘅裹紧羽绒服,溜进阳台。
蒋亚,他压低声音,醒了没?
大哥,你是睡舒服了,我他妈早上五点才到家的。
谢了。
有屁快放。
昨晚李月驰去哪了?
我咋知道。
他是不是来找我了。
没啊。
蒋亚。
蒋亚嘟囔了一句什么,唐蘅没听清。然后他拖长声音,十分无奈地说:他在你家楼下站了大半夜,我回去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说你退烧了,他也没走。
唐蘅一下子屏住呼吸。
你说你俩,唉,干嘛这么折腾啊,蒋亚打个哈欠,欠嗖嗖地说,一个发烧,一个守夜,真不嫌累。
他说什么了吗?
说了。
说什么?
唐蘅发烧了!他在家?对呀对呀高烧四十度!我现在过来。你不用来啊他妈在家呢。蒋亚,我到楼下了。以上是我俩的对话,您品品,他还爱吗?
滚蛋。
害羞了?蒋亚笑嘻嘻道,你是没看见他那脸色,就昨晚哦不今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靠,他站那儿,像个鬼一样。
唐蘅直接挂了电话。
他飞速穿好衣服,抓起钥匙钱包,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还好付丽玲在睡觉,否则是一定不会放他出去的,不过,等付丽玲醒了,他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唐蘅已经顾不上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忍不了了,多一分钟都忍不了了。
冲到楼下,学校的清洁工人正在扫地,雨水打落了很多梧桐树叶子,工人手执宽大的笤帚,哗啦哗啦地扫过,把落叶堆积成黄绿交织的小山。
唐蘅愣了两秒,然后掏出手机,拍下那一撮烟灰和七零八落的烟头。
人证物证俱在,唐蘅恶狠狠地想,李月驰你等着吧。
他忘记带伞,好在羽绒服有帽子,足以抵挡天空中的细雨。跨上自行车,直冲李月驰的宿舍。今天是周六,李月驰既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去项目组这个时间,也不是青文考研上课的时间。
唐蘅在他宿舍楼下停车,噔噔噔爬上三楼,只见李月驰的宿舍亮着灯,木门敞开一条缝。
唐蘅深深地换了两口气,待呼吸平稳,才走上前去,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是一道文弱的男声。
唐蘅推门进去,李月驰的室友坐在桌前,笑道:诶,师弟,你来找月驰啊?
他不在么?李月驰的床铺空空如也。
昨晚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室友暧昧地笑了笑,大半夜翻墙出去的,还下着雨,月驰的胆子是真大,也不怕摔着!
谢了,师兄,唐蘅说,我再去别的地方找他。
哎呀,师弟,你找他有事?
算是吧。
他肯定去找女朋友了呀,不然干嘛半夜翻出去,室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要是不急,就明天再说吧。
好,谢谢了,师兄。
客气啥。对了,你给他打电话了么?
打了
打不通啊?
嗯。
春宵一刻值千金,室友摇摇头,月驰可以啊。
唐蘅暗想,春宵个屁,我就是他女朋友!
可是李月驰去哪了呢?今天早上他从他家楼下离开时,一定又困、又冷、又累,而宿舍是距离最近的地方。他不回宿舍,难道去了唐蘅知道自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有些事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他只想见他,就现在。
唐蘅再度跨上自行车,这次他向汉大东门驶去,轻车熟路地拐进巷子,路过热干面的小店时,唐蘅停下来买了两杯米酒,两份热干面,加煎蛋和卤牛肉。
他想,如果李月驰不在,大不了他就一个人吃掉。
到楼下,锁车,拎起那一袋热气腾腾的食物。
青文考研的雨伞挂在门口栏杆上。
唐蘅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捅进锁孔,慢慢地拧。门开了,他看见李月驰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房间没有开灯,他的轮廓很模糊,像一片深色的、氤氲开来的墨迹。
唐蘅很轻很轻地走进去,距离床沿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李月驰动了一下。
一片静默昏暗中,他听见李月驰低哑的声音:唐蘅?
嗯唐蘅的心跳变得很快,你你饿不饿?
李月驰起身,窸窸窣窣地套了件衣服,然后下床,开灯,开空调。
武汉的冬天,如果不开空调或电暖气,屋里屋外就是同样的温度。而他连电热毯都没开,是为了省电么?唐蘅忍不住说:你冷不冷?
李月驰说:没事。
他的黑眼圈很重,胡茬凌乱地冒出来,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唐蘅把热干面和米酒取出来,推到他面前。
李月驰捧起纸碗,大口大口吃面。
唐蘅说:早上没吃饭?
他点点头。
不用问,中午肯定也没吃。
唐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吃起面来,温热的食物下肚,倒是暖和了一些。直到他俩都吃完了,两只空碗横亘在他们之间,唐蘅才觉得,实在应该说点什么。
来的路上,他明明组织了那么多话。理直气壮的,胜券在握的,甚至是洋洋得意的你不是说不可能吗,那你别来找我啊,别在我家楼下装电线杆啊?你不是比谁都冷静比谁都硬气比谁都无所谓么,李月驰,你再装?
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话他通通说不出口了。李月驰是爱他的吧,是吧?否则也不会在他家楼下守了大半夜。可是爱不能替他们向彼此道歉,爱不能抹除一切不快乐的记忆,真奇怪,爱是这么好的东西,却让他感到茫然和无力。
还发烧吗?李月驰问。
不烧了。
你嗓子哑了。
唐蘅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李月驰又不说话了,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声音,低而持续。唐蘅想,李月驰还在生气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说话。那该怎么办,道歉?这么想又有点委屈,为什么他先道歉,明明是李月驰先错过了他唱歌。他们约好的,他说他会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