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唐老师,村长小心翼翼地说,您有空的话能不能给徐主任回个电话?他挺着急。

唐蘅说:我知道了。

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好,唐蘅深吸一口气,今天多谢你了。

村长有点受宠若惊:不客气不客气!这些菜都是我媳妇做的,哈哈。

唐蘅点点头,心说,谢的不是那些菜。

唐蘅把村长送到屋口,摇着轮椅慢慢转回来,李月驰正在收拾饭桌。唐蘅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没吃饱。

李月驰抬眼:那你接着吃。

太腻了。

还有稀饭。

我想吃无花果。

行不行啊?唐蘅转到李月驰身旁,学长,你家无花果好甜。

哎!那你快去给领导摘一点嘛!李月驰的母亲闻言,连忙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快去噻。

李月驰放下抹布盯着唐蘅,唐蘅迎上他目光:学长,辛苦你了。这边无花果多少钱一斤?我想买点。

要不得!老人一听这话,又催促道,领导想吃就随便吃嘛,月驰,你快去!

李月驰低声说:知道了。随即扫唐蘅一眼,目光中带几分警告的意味。

唐蘅只当看不见,冲他笑笑。

李月驰披上夹克出门,唐蘅伸长脖子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田垄拐弯处。转过头来,见他母亲拾起桌上的抹布,俯身擦拭起桌面,他家的桌子就是最简单的塑料折叠桌,也许是用得久了,无论怎么擦,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

阿姨,李月驰那边生意怎么样?唐蘅凑过去,笑着说,我尝了他那儿的牛肉干,挺好吃的。

生意还可以,但是一家人都指望他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叫他攒钱在县城买房子,他也不听。

能攒得下来吗?

攒不下来也得攒啊,要娶媳妇哪能没房子?

嗯,不过他也不用着急。

怎么不急呀,领导,老人放下抹布,认真地说,你看我家这个情况,就这两个儿子,小的嘛肯定不行,大的又不光彩,真是造孽领导,我家儿子我是知道的,死脑筋。你,你能不能不和他计较?

唐蘅静了几秒,温声说:我不怪他,您放心吧。

领导,你真是好人

我想问一件事,唐蘅顿了顿,望着李家狭窄的楼梯,他弟弟,是不是伤过人?

老人先是不说话,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造孽啊,我们家就是老二造了孽,菩萨叫老大来还!

是那个支教的老师,对吗?

我们真是对不起她,真是对不起她。

赵雪兰?

多好一个姑娘就瘸了,最后都没要我们赔钱我们也是实在拿不出钱!领导,你说月驰是不是菩萨下的报应?

当年赵老师是怎么被推下去的?

她来劝我们嘛!让我们供月驰念书!就这么背时啊你说怎么办,那之前老二从没伤过人的,就那天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道泪,连忙抓起围裙擦掉了。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吐字非常含混,唐蘅分辨不出内容。老人摆摆手,僵硬地笑了一下:领导,你别害怕,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乱喊,他现在吃着药,不会伤人话没说完,楼上的人又嘶吼起来,他虽然吐字含混,声音却很响亮。

或许是怕吓着唐蘅,李月驰的母亲快步上楼去了,不久,楼上没了声音。唐蘅独自坐在黑黢黢的客厅里,透过半开的窗户,遥望远处高耸的青山。

这里的山实在太高、太多了,似乎世界就是被山包围起来的这么一小片土地,没有人能真正走进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走出去。

李月驰回来时,楼上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唐蘅猜想他们睡了。午后的乡村安静得如同一汪井水。

吃吧。李月驰把箩筐放在唐蘅脚边,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无花果。

唐蘅仰头,两人对视,李月驰的夹克蹭了几道灰印子。

我知道了。唐蘅说。

知道什么?

赵老师的事。

李月驰的目光骤然冷下去。

我以前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想不通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你为了给她治病去借高利贷,你还照顾她,你还你可能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是不是?唐蘅的语速越来越快,思绪也有些混乱,她还住院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有天晚上我去医院看她,就是中心医院,我看见她靠在你身上,你可能没有印象了但我一直记得,那个画面我怎么也忘不了后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过。

李月驰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你从没告诉过我,唐蘅颓然地低下头,如果你告诉我这些事,我就相信你了。

怎么告诉你?李月驰扯起嘴角,像是怒极反笑,告诉你我爸在矿上得了尘肺,我弟又是个傻子,这个傻子还把支教老师推下山了就因为当时我在做题没注意看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唐蘅伸手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我明白了。

李月驰说:我不想听。

六年前他曾说,代价。他说人生是一个等式,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像个谜题,解释迟了六年。原来你念高中的代价是赵老师的残疾,你考大学的代价是你爸得了尘肺,唐蘅想,这个解释来得太迟、太迟了。

李月驰挣开唐蘅的手,他的神情冰冷至极,声音反倒很平静:就这样了,唐蘅。

什么这样?

我的人生。

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你,就能,怎么说,他轻嗤一声,仿佛在嘲讽自己,就能给你留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印象。

不不糟糕。

对,就算它们不糟糕,李月驰闭上眼,轻声说,但是它们很难看。

脚底伤口也顾不上了,唐蘅哆嗦着站起来,想要用力抱住李月驰。六年前的那些情绪仍在眼前,他曾为那个依偎的画面辗转反侧,无数次,在深夜里,他费尽心思地猜测李月驰和赵雪兰的关系,那个谜题像一个永远解不开又过不去的结。就算赵雪兰已经去世,就算他和李月驰在一起。

唐蘅扑在李月驰身上,抱着他颤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许这件事和道歉无关,谁都不必道歉,但他非常想说对不起,非说不可,无论代表什么代表谁,他对他的人生道歉不糟糕,但是难看的人生。

我叫你不要去套话,李月驰抚了抚唐蘅的脊背,动作很轻,宛如依恋,给我个面子,忘掉我,行吗?

第45章BPD

这是唐蘅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那三个字忘掉我。

不是结束了,不是你滚吧,而是忘掉我。他知道这只是一种修辞,目的大概是叫他放下过往种种纠缠忘掉你?唐蘅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注视着李月驰的眼睛:我差点就,真的能忘掉你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