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来要钱的,我死了谁还钱?
要钱?你借了钱?
嗯,李月驰沉默片刻,高利贷。
可你为什么
治病,你看见了,那张片子。
谁治病?
李月驰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他把手中的烟头摁灭,轻声说:我女朋友。
漆黑的江面上有货轮缓慢行驶,发出呜咽般的悠长鸣笛。太慢了,深夜的货轮那样慢,连江水的流动也变得慢,好像一切都慢下来,一秒一秒,就这样过了一个世纪。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水腥味和干燥的烟味,似乎还有一些来自李月驰身上的铁腥味,那是已经凝固的血的味道。
唐蘅侧过脸去看李月驰,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又点了一支烟,烟头猩红,和远处长江大桥的灯光一起模糊成光晕,这一刻李月驰似乎离唐蘅很远,像长江大桥一样,远在眼前。
你有女朋友啊,唐蘅说,之前没听你提过。
她一直在住院,也没什么好提的。
是什么病?
癌症,李月驰的声音几乎要被鸣笛声掩盖,已经扩散了。
唐蘅说不出话来。他有太多问题想问,譬如年纪轻轻怎么会得癌症,譬如李月驰怎么会找一个得癌症的女朋友,譬如他们在一起多久了?但这些问题又都不用问了,原来李月驰发疯般打工赚钱是为了给她治病,他不惜去借高利贷,不惜挨打,也要救她。他一定很爱她。
李月驰抽完第二支烟,从塑料袋里拿出肉松面包,大口大口吃起来。冷面包就冰可乐他也吃得很快,唐蘅想,他一定没有吃晚饭。
他吃完了,笑着对唐蘅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要回去了?
嗯?
回医院陪你女朋友。
不她家人陪着她。
哦。
今天的事别说出去,行吗?
刚才答应过你了。
谢谢。
你借了多少钱?
怎么?
多少钱?
八万。
我以为是八十万,唐蘅望着漆黑的江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给你钱,你去把高利贷还了吧。
第28章我不是同性恋
李月驰沉默几秒,问道:给我还是借我?
借你。
几分利?
不要利息。
为什么?
为什么?唐蘅心想,说出来会吓着你。
因为我有钱,唐蘅语气轻松,八万块钱,也不算很多吧。
对我来说很多了,这样不合适,李月驰说着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你不要?唐蘅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咱们是什么关系?
唐蘅一下子被噎住,答不上来。的确,他和李月驰连朋友都说不上,但他们至少都是社会学系的,勉强算是
你看,你也不是我师弟,李月驰耐心地说,我不能就这么拿你的钱。
对了,师兄弟也不是,这还是唐蘅自己亲口否认的。
唐蘅咬咬牙:你是我学长啊。
学长?李月驰又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很新奇的词,没听你这么说过。
唐蘅两颊发热,喉结动了动,开不了口。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称呼罢了,怎么此时此刻就这么难以启齿?他也被别人叫过学长,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他是能在几百人的注视下声嘶力竭的乐队主唱啊?怎么现在黑黢黢的,只对着李月驰,却开不了口了。
李月驰只当开个玩笑,说:好了,我们走吧。
唐蘅也站起来,却没动。几秒后,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两个字:学长。
李月驰抱着手臂,声音似笑非笑:学弟,你就这么想送钱给我?
我有钱,唐蘅垂眼不去看他,只盯着他模糊的影子,闲着无聊做慈善,行不行?
哦。
你要不要?
不要。
你
我有办法赚钱,她家人也在筹钱,李月驰低声说,所以真的不需要,但还是谢谢你了。
又是这样,又是。为什么他总是在拒绝他,每一次,都是拒绝。
等你们凑够钱你觉得你能等到那一天?唐蘅怒道,今天如果没有碰上我和蒋亚,你还能站在这儿?你别说你不知道那个人掏了匕首,就算他没想真弄死你,但是在你胳膊上腿上划几刀你还能站在这儿吗?你还能去赚钱吗?
其实我
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白给,而且你这样三天两头挨打,真的不影响我们的项目么?唐蘅的语速越来越快,你就当我花钱消灾行不行?马上我就要申请出国,这个项目我要写到简历里面,不想它出岔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唐蘅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知道自己说谎了,但是不说谎又能怎么办呢?低声下气恳求李月驰接受他的钱?那未免也太荒谬了。而且李月驰这个人,低声下气大概对他没用。
远处又传来货船的悠长鸣笛声,似乎还有轰隆隆的响声,是火车从长江大桥上驶过。
唐蘅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货船和火车,以某种时快时慢的速度,驶向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人。
他为什么不说话,被气着了,被吓着了,还是正在认真考虑接受他的钱?
江风轻轻拂过唐蘅汗湿的手心,是什么时候出的汗,他也不清楚。
半晌,李月驰说:唐蘅我喜欢女孩儿。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