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教研室,唐蘅把可乐放在桌上,自己坐进唯一的皮质沙发,长腿一伸,说:你去开空调。
李月驰走到前门的空调前,按了两次开关,空调没有反应。他绕到空调后面,蹲下,把插头拔出来又插回去,但那空调还是没有反应。最后他垂下手臂站在空调前面,有点笨拙地打量控制面板像是没办法了。唐蘅心想,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吧?就这么不想和他说话?
你看不出来么?那个是坏的。去开后面的,二十四度。
李月驰一言不发,起身去开了空调。然后他在会议桌的一侧坐下,教研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中间隔了四把椅子,显得疏远又空旷。唐蘅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这沙发他都坐了四年了,高中的时候,他和安芸经常在这间教研室做作业。
两人坐着,都不说话。半晌,李月驰总算抬起眼,脸上没有表情:师弟,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对不起。
为什么他连道歉都这么欠揍?
没什么对不起的,唐蘅轻快地说,你说得对,我就是来混个名额,算是窃取你们劳动成果?坐享其成?
李月驰沉默两秒:好。
好个屁啊好。唐蘅拧开可乐,另一瓶丢给他,冷声说:那你开始讲吧。
李月驰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看着很厚实。他打开文件夹,竟然真的开始讲了:我们的调查范围是洪山区和青山区,采取走访和问卷相结合的方式,走访为主,问卷为辅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像在背书。唐蘅抱着手臂,两条长腿交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前的桌子上空无一物。这样子哪是他向李月驰请教项目的情况,倒像是李月驰在给他汇报工作。唐蘅懒洋洋地眯起眼,忽然觉得有些热。
停,唐蘅说,把空调调低一度。
李月驰干脆地起身,脸上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满。很快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像机器人似的讲解。
唐蘅觉得挺有意思,原来李月驰也有这么忍气吞声的一面?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只是个在武汉无依无靠的学生,好不容凭努力保研到汉大结果还没开学,先把导师的侄子得罪了。
他会不会已经觉得自己完了?唐蘅又想,不至于吧。
唐蘅没再打断他,但也没听。其实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李月驰讲,他看看项目计划书自然就明白,况且类似的项目他在大二时就做过了。只不过,这一次,李月驰总算避不开他了,更不能像昨晚那样客客气气地赶他走。
手机振了两下,唐蘅迅速挂断。几分钟后,蒋亚发来短信:你干嘛呢?咱不是下午排练吗?
唐蘅:我要晚到一会儿。
蒋亚:??????出啥事了??
唐蘅:见面再说
蒋亚:草你别吓我啊!到底啥事??用我过来帮忙不??
唐蘅直接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子上。他们在汉阳音乐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排练室,平时排练时,总是唐蘅或安芸先到,蒋亚最后。这家伙每次都有理由,不是堵车就是和女朋友吵架,而唐蘅向来准点。
不过今天,唐蘅觉得晚一点也没关系,他想多在这里耗费一些时间。
师弟,这是调查问卷,李月驰走到唐蘅面前,递来张薄薄的纸,你可以看一下。
这就讲完了?唐蘅接过那张纸,低声说:别叫我师弟。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师门的,我不是唐老师的学生,唐蘅顿了顿,咱俩不熟吧。
李月驰不作声,脸上也还是没有表情。好像无论唐蘅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就这样默认了。至于吗?就这么怕他?就这么怕他报复他?唐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和李月驰较什么劲,李月驰哪一点是他比不过的吗?没有吧。
唐蘅低头扫一眼问卷,说:你们现在正在做洪山区的?
嗯,快做完了。
贫困人口调查,唐蘅笑了一下,那你也要填这份问卷吗?
教研室寂静得像旷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默念到第四秒时,他听见李月驰平静的声音:不,我没有武汉户口。
唐蘅把问卷折了几折,塞进裤兜。
就到这吧,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迅速把手机揣进兜,大步朝门口走去。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就后悔了,也许刚才那个问题确实问得过分。尽管李月驰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发火,但他还是后悔了。他决定不招惹李月驰了,他说他草包,他说他贫困人口,算是扯平了吧?以后不招惹李月驰了。
唐蘅!
脚步一顿,他没回头:还有事吗?
李月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我不知道是你。
哦。可这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草包,对不起。
算了,唐蘅说,我确实考不了数学系第一。
身后的人却不说话了。
哧是拧开可乐瓶盖的声音,唐蘅回头,看见无数细小的气泡涌向瓶口,他好像可以听见那些气泡毕毕剥剥的爆裂声。
李月驰握着那瓶可乐,认真地说:考第一,第二,第三,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我运气好一点。
这人还谦虚起来了?唐蘅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在数学系,大概是考不了第三名的。
但是你可乐瓶子的表面湿漉漉的,把李月驰的手心也沾湿了。
唐蘅问:我什么?
李月驰轻声说:你唱歌,比他们都好听。
第24章你冷静点
这天晚上是长爱的摇滚专场,六支乐队站在一起,发色能凑出一道彩虹相比之下,唐蘅蒋亚他们已经很像正常人了。
他们排在第四位,上场时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个个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安芸用发胶把一头短发抓得又黑又亮,蒋亚则戴了对骚气的金属耳钉,一边奋力打鼓,一边冲台下的女孩儿们抛媚眼。他们的第一首歌是改编过的《AlltheYoungDudes》,鼓点密集,声嘶力竭,也还带着华丽摇滚的那股颓靡劲儿,这是美国70年代同志运动的国歌。
唐蘅唱得整件T恤都湿透了,嘴唇泛着近乎干涸的红,在一波接一波的安可声中,他们下了台,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今晚得劲儿啊,蒋亚气喘吁吁地,唐蘅,就他妈反常。
安芸点点头,又摆摆手,仰头灌下一整瓶矿泉水,才说:绝对有事儿。
蒋亚凑到唐蘅身边:今儿下午,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