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不敢喊江徵的名字。
“...你又想把我骗过去杀了吗?”江徵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他眼中含泪,声音微弱,不是在质问,是在求绕。
盛霁松心都要被这句话绞碎了,他极力解释:“...我不会,我不会伤害你,我宁可自己死,我都不会伤害你,你信我。”
江徵摇了摇头,忽然再次举起了枪,这次,枪口对准了盛霁松的心脏——就像三年前他对自己做的事情一样。
应激创伤让江徵对别人开不了枪,但当枪口对准盛霁松时,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可惜枪哑火了,直径两公里内所有枪都哑火了。
包括他手上这只。
枪声没有响起,子弹无力射出,江徵却如释重负,他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的灵魂都跟着轻了。
盛霁松毫发无损,却远比中弹还要痛苦万倍,他释然地笑了笑,好像明白小徵想要什么了。
军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示威群众见自己的靠山来了,又变得蠢蠢欲动,街角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捡起地上一个尖锐的石头,跳出人群,奋力朝顾韫后脑砸了过去,盛霁松反应迅速地想把顾韫拉开,却根本来不及,石头砸中时,有血溅了出来,他只来得及抱紧倒下的顾韫。
他愤然地看向男孩,男孩嚣张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这一“壮举”,赢来了人群的欢呼。
盛霁松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小徵出血的后脑勺,他抱紧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正在欢呼的每个人的脸,扫过每一条诅咒顾韫的标语横幅——这就是他曾经牺牲江徵来保护的昼南民众。
如果和平之下庇佑的是这些人,这种和平,不要也罢。
他记下每个人的脸,提前为他们安排好该有的下场。
第68章驰名双标
赶过来的陆军连很快控制住了局面,为首的长官扫了一眼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壮汉,找了个小兵上前查看有无活口,他则去请示示威的人群要怎么处理。
盛霁松打横将顾韫抱起,语调冰冷:“全部拘捕,那个男孩。”
男孩已经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盛霁松紧紧捂着顾韫后脑出血的伤口:“把他右手砍了。”
“...这么做恐怕会惹起非议。”
“那就悄悄做。”
他的声音透着凉意,没人敢违抗。
顾韫被抱上军用汽车,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送到了医院,急诊室的灯亮了二十分钟,医生从里面出来,告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轻微脑震荡是逃不过了。
盛霁松不安地问:“那孩子呢?”
“孩子?”医生反应了一下,道:“顾先生没有怀孕,您是不是弄错了?”
“......”盛霁松后退几步靠到墙上。
如果今日骗他的只是顾韫,他大概率会把人从病床上拽起来质问他还有什么谎是撒不出来的。
但今日骗他的是江徵,盛霁松下意识就反省自己的错来,那日出动律师和保镖逼着小徵签离婚协议,大有不同意就要打他一顿的架势,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他为了自保用“怀孕”做借口实在无可厚非,再大胆点设想,江徵说这个谎是为了不离婚,不离婚就是不想离开他!
医生阅人无数,综合刚刚的情况已经脑补出了前因后果,关于孩子的问题上,这两位一定有一个说谎了,现在看来,被骗的大概率是盛先生。
这种期盼落空的滋味不好受,医生又留意到他衣服上的大面积血污,一看就不好惹,怕他伤心之下做出冲动的事,刚想劝几句,就见盛先生不知自己想通了什么,眉眼间的戾气化尽,倒跃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欢喜。
医生云里雾里,这时走廊里又跑来一位年轻英俊的小将,他递过来一张特批的文书,医生看一眼就懂了——顾韫要被安排到最好的病房。
盛霁松拍了拍了来人的肩膀:“宋至,有劳你了。”
宋至受宠若惊:“盛先生,您别对我这么客气。”
宋至是盛霁松的心腹,负责军区事务的协调,他极少公开露面,连当年的江徵也只见过几次,两人交情很浅,但在江徵坠海后,宋至却主动请求降职,变相被贬谪到周边不算发达的附属国,半个月前,盛霁松才把他调回来。
宋至用盛霁松的职位权限替顾韫办好了住院手续,昼南现在的环境对顾韫十分不友好,医院鱼龙混杂,要防的是动歪心思的人,有军区的章在,威慑作用还是有的。
他很会办事,盛霁松就可以一心一意扑在顾韫身上。
顾韫被转到条件最好的病房里,整个楼层的无关人员被宋至清空,换了10位精干的保镖,进出电梯的医务人员也在监视范围内。
盛霁松把身上的血污洗净,换了身衣服,他坐到床边,温热的手掌包着江徵的右手手心。
这三年,他憋了一肚子话,却只敢趁他睡着时,悄悄说出来。
“我今天又惹你生气,对不起。”他低头亲了亲江徵的手背,沉声检讨:“这三年,我实在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顾长临...也是你现在的爸爸,他这三年传过来的录像,总共有160个小时36分钟20秒,这160小时的录像,我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其实里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你一直无声无息地躺着,不会像以前那样和我闹,也不爱搭理我,只有仪器上的数字会跳动。”
“我猜,夜北应该是想用这些录像骗我个十年半载,但他们不会成功,因为录像里每一个属于你的心率数字我都记着,顺序也记着。”
“上学时,我能把圆周率前500位倒着背,老师还夸我对数字敏感,有科学家的天赋,到最后我也没跟科学事业沾什么边,没想到这个天赋最大的用处是用来记你的心率。”
“圆周率能无限不循环,我怕你的心率有一天会停,小徵,我每天提心吊胆,靠着顾长临给的这味‘药’苟延残喘,我被他治出妄想症...如果没有看到那个墓碑,我会继续活在妄想里,我可能永远意识不到是我亲手把你害死了。”
盛霁松哽咽,他把江徵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只有感受着他的体温,才有勇气继续述说下去:“我看到墓碑时有多绝望,知道‘顾韫’就是你时就有多欣喜,重生这种事真他妈的就是荒唐,但是这么荒唐的事,能发生在你身上,我真心感谢老天有眼。”
“你本该躲我这个灾星远远的,怎么还傻乎乎地往我跟前凑,你烧了客厅那些照片,一定是恨我恨透了,但看我难过又把照相机找出来,知道我馋蛋糕就特意给我留一块大的,婚后你的无理取闹,现在想想,都是我该受的,我恨不得你再作一点,任性一点,我心甘情愿受着。”
“但我知道,你注定是要离开我的,你今天把枪口对准我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三年前,我就彻底失去那个爱我的江徵了...小徵,有个错我要跟你认了,婚礼那天,我们交换的婚戒...我其实当天就扔了,我手上一直戴着的,是三年前和你的订婚戒指,和婚戒的外形差不多,你一直没发现,我前几天折去酒店的草丛里,想把那枚扔了的婚戒找回来,结果抓了一手泥,什么都没找到。”
“...我丢了好多东西,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江徵晕迷间,只觉得有道如泣如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地响,但他听不清内容,知道说话的人在哭,但又不知道他在忏悔什么,只觉得吵闹。
街上的事情闹得大了,医院大门外围了许多记者,他们虽然进不来,却都举着摄影机朝医院内部拍,宋至不清楚他们的设备型号,只知道要防着远程摄影,便让人就近找了几个摄影棚的大灯,架在记者的正面,干扰摄影机运行,这样就算真的拍到什么画面,也会因为过度曝光而失去信息价值。
他又接到了许多电话,其中一个汇报的内容是,那个扔石头的男孩的父母来求饶,问问能不能留情,毕竟还是个孩子。
宋至知道盛霁松说一不二,更何况这回伤的还是他的爱人,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直接回说照原指令执行。
“他还是个孩子”这种道德陷阱,宋至不会替盛先生踩。
他又陆陆续续替盛霁松挡掉了个别上级的质问电话,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被盛家放在眼里,惟有欧阳氏还留有一点存在感。
欧阳宏亲自在电话里要求盛霁松现在就去给他个交代,说的义正言辞:“身居要职的秘书长当众杀人,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了,不追究怎么给民众交代!”
宋至拿不了这个主意,只能小心翼翼地敲开病房的门,将王储的意思如实转达。
盛霁松头也不回地答:“你转告欧阳宏,顾韫最好没事,否则这件事背后的谋划者一定会死得比今天那群人还难看!”
宋至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派人当街暗杀的谋划者大概率和王储本人划等号,毕竟没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顾韫,派去暗杀的这伙人应该是皇室内部的精锐高手,20个人,17个死,3个重伤被军部活抓,难怪欧阳宏会如此愤怒,看着是狗急跳墙了。
贼喊抓贼固然可耻,但现在还没有完全撕破脸,宋至多考虑了一层:“如果他亲自到医院呢?”
盛霁松:“那就让他滚!”
像是要喷火的一声怒吼直接让江徵从混沌中惊醒,他睁开眼,先是觉得头疼,紧接着,那道喷火的声音像被水浇灭一般,又变得柔和多情:“宝宝,你醒了?”
“.........”
江徵还有些晕乎,只能辨认出这是医院,而且喻嚣不在,盛霁松喊他“宝宝”...
他下意识摸上肚子,不知道他究竟在意的是哪个“宝宝”。
如果是肚子里这个,那这人就是喊了个寂寞。
第69章“你承认你姓江了?”
宋至识趣地退出病房,不做电灯泡。
顾韫盯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看了一会儿,晕倒之前的记忆一件件回涌,脸上的茫然褪去,转为沉重。
“今天街上这些事,都是冲我一个人来的。”他说:“他们知道我会单独去参加陆执墨的生日,请柬送到盛家被你回绝时,应该就被这群人盯上了,你身边是不是被安插了眼线?”
在苏醒后短短五分钟内就能逻辑清晰地分析出事件的关键所在,这份敏锐和胆识不经过特殊训练不可能拥有。
盛霁松:“问题应该不在盛家,江...江徵离开后,盛家上下我都调查过一遍,背景存疑的都赶出去了。”
“哦。”
十分冷漠的一声回应。
盛霁松忐忑地继续:“可能...可能是陆执墨那里泄露了消息。”
他有点怕小徵会因为自己说陆执墨不好而生气,之前从没有这样卑微过,在被江徵举枪指着心口时,所有盲目的自信和底气都烟消云散。
尽管枪哑火了,子弹还是“打”中了盛霁松。
江徵:“我会提醒他留意身边人,知道我出事,他应该已经赶来了?”
盛霁松:“.......”
“懂了,来了又被你赶走了。”
“............”盛霁松心不甘情不愿地装大度:“宝宝,你要是想见他,我也可...”
“打住打住。”江徵用手比了个暂停:“你喊我什么?宝宝?我多大人了!”
盛霁松不敢唱反调:“你不喜欢我就不喊。”
江徵:“...那医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关于...关于宝宝...?”他指肚子里莫须有那个。
盛霁松把到嘴边的实话咽了下去:“他让你好好休息,有点轻微脑震荡,其他的,没有了。”
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就可以利用这个莫须有的孩子让江徵在自己身边待久一点。
“哦...”难道没查出来?江徵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头被砸伤又不需要检查肚子,而且看盛霁松这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现自己被骗后该有的表现。
大概是真地没有穿帮!
他安心在医院住了两天,虽然只是轻微脑震荡,也躲不过呕吐和犯晕,从早到晚都在折腾,盛霁松任劳任怨地照顾着,第三天,江徵可以下床了,他走到窗边本想看看风景,却被楼下黑压压的记者吓了一跳,因为人多,保安都拦不过来,这时开进一辆救护车,却硬生生被堵在半路,车上的医生急着让记者让道救命,人群却硬生生拨不开。
宋至走到窗边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皱了皱眉头,在电话里让保镖下楼去给救护车开道。
顾韫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是来拍我的?”
宋至:“街上的事闹得太大了,整个昼南的媒体都聚在楼下。盛先生派去的人都镇不住场。虽然都是军人,但也不能对着记者鸣枪,简直束手无策。”
宋至的这通电话效率颇高,很快就有几个魁梧的保镖逆行人群给救护车开出一条通往急诊的路来。
顾韫松了一口气,与宋至说:“你帮我去办出院手续吧,别再给医院添麻烦了。”
宋至:“为了你的身体考虑,可能需要问问医生的建议。”
顾韫:“把我的病历移交给喻嚣,他比贵盟的医生靠谱。”
宋至对顾氏有所耳闻,知道这话虽然难听了点,却是铁打的事实。
盛霁松知道小徵被逼得想提前出院,也没有多说什么,详细问过主治医生确认无大碍后,就在当天晚上秘密开车将人送回了家,第二日一早,宋至刻意放出顾韫昨晚出院的消息,记者们没了狙击目标,自然就散了,医院的秩序终于恢复正常。
昼南的冬天也悄悄过去了,几乎是一夜回春。
江徵脱掉了厚重的毛衣,换了身轻薄的衣服,他喜欢蜷在二楼阳台的吊椅上,慵懒地晒太阳。
宋至终于得空以个人的身份来盛家拜访,他带了许多特产,江徵记得他的家乡是沿海某个附属国,经济不算发达,但好吃的多。
宋至把带来的特产摆了满满一桌,兴致勃勃地和盛霁松介绍这些小吃要怎么吃才有味,盛霁松最近爱上了下厨,对这些半加工的海产挺有兴趣,便竖着耳朵仔细听,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徵闻着味就来到了他身边。
“有果汁?我刚好口渴。”他端起那杯玫红色的散发着果香的液体,直接喝了一口,宋至笑着说:“这是我家自己酿的果酒。”
“你不能碰酒!”盛霁松把杯子夺过,可惜来不及了,小半杯都被顾韫吞了下去。
看两人都是一脸懵,江徵都要以为自己喝的是什么毒酒。
“我酒量很好的!千杯不倒我...嗝~”
他两颊已经涌起红晕,简直是肉眼可见地在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