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抱着孩子,一家一家奔走相告:“失火了!走水了!赶紧撤!”
等到住户慌慌张张都跑到楼底广场集合了,火警才姗姗来迟。
顾云这个包租公气死了,感情这不是来救火的,是来洗地的了。
火势从三楼蔓延开来,不少人家里都遭了殃,这些跑出来的租客,有的穿着睡衣,有的头只洗了一半,更有男女朋友一起合租,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两个人只披了一件床单的。
都吵吵着要是不能住了,接下来可怎么办。
真是人间烟火气,每个人都来不及伤心,生活已经在逼人向前看了。
顾云被吵得头疼,发现怀里的小孩大半天了都没有动静,翻过来一看,人已经晕了。
他今天一口气就没喘顺过,抱着孩子又赶着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缴费。
漂亮的小护士姐姐看着他笑得可甜了,称赞道:“像你这样亲自带儿子来看病的爸爸可不多见,您真是个好父亲。”
顾云:“……”
他很想怒摔身份证,告诉她老子今年年方十八,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的儿子。
幸运的是小孩没什么事,医生说只是吸入了太多浓烟导致的短暂性晕厥罢了。
顾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报了警。
不过可惜即使小孩醒了,不管谁问什么都不说话,警察们问不出什么,又踢皮球一样把这个麻烦踢回来了。
顾云:“你们不管的吗?”
警察:“……”
顾云:“那我该怎么办?”
警察:“派出所不是收容所,请联系街道妇女办事处或者小孩亲属或者孤儿院,谢谢配合。”
顾云:“……”
警察:“……”
顾云:“我要投诉!”
警察:“警号JP33355587,欢迎投诉。”
顾云败下阵来,带着小孩办理了出院手续,先回了自己家。
原来着火的地方,是他父母过世后留给他的一栋楼,顾云自己平时并不住,为了课业方便他租了学校附近的一套三居室。
小孩好像是吓傻了,任何时候都安静无比,自己一个呆在角落,问他什么都不出声。顾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原来那房间里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想来应该是他家的大人。
接下来顾云又忙活了几天,可惜什么有效证件都没找到,左邻右舍只知道那房间里住了一对父子,平日里也不和谁家走动,只有租赁合同上签下的名字,他父亲叫做杜砚霖。
大人死了一了百了,关键是还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顾云一开始束手无策,听信旁人的建议跑了好几家收容所,发现环境简直可以用奇诡和恶劣来形容。
有些人劝他把孩子送进去得了,这样才能把自己摘出来。顾云想了想,又狠不下心。
张芃芃从房间出来,转身小心翼翼带上了卧室的门,对面客厅沙发上顾云正眼神殷切的看着他,仿佛房间里面的那个不是他随手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而是他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小崽子。
张芃芃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情况不太乐观。”
顾云一听立马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张芃芃,问道:“哪里不乐观?”
张芃芃说道:“哪里都不乐观,那孩子明显营养不良,而且貌似精神状况很成问题,抑郁症都说轻了,他多久没说话了?”
顾云想了想,拿手指比划了个“三”:“三天。”
张芃芃看着顾云,很认真地建议道:“你得送他去孤儿院。”
顾云对此也颇为苦恼,于是当着老同学的面开始大吐苦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是全市的孤儿院我都跑遍了,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说硬件设施过关的吧,里面的孩子素质不一定过关,而且照顾孩子的看护和老师怎么样还没了解呢,你说能找到一家孤儿院里有心理医生的吗?......”
张芃芃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一番长篇大论,当他知道从小就爱心泛滥的老同学捡了个孩子的时候,也猜测他可能要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栽得这么快。
更何况这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而是个活生生的要吃喝拉撒上学读书照顾起居的孩子,是一份实实在在的责任。
张芃芃为了挽救老同学,于是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中途打断了顾云问道:“你不会想留着自己养吧?”
顾云愣了愣,几秒之后心虚地笑了:“怎么可能呢......”
此时满屋子的流浪猫都在路过,仿佛无声地“啪啪”打着顾云的脸。顾云看到被弃养的流浪小动物,因为心软没有不捡回来的。要是碰上那种跟着人走怎么也赶不跑的,更是心疼得没有边儿。
张芃芃虽然身为世界名校心理专业优秀毕业生,但也没办法根治人性中的劣根性,更没办法解决顾云基因自带的圣母光环。
他想着老同学不过年芳妙龄,本来父母双亡有车有房,走到哪里都是个抢手的钻石王老五,现在莫名其妙多出了个拖油瓶。
啧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想着想着,他觉得,还是暗恋老同学的自己最惨。
这个便宜老爸,他是当还是不当呢?
顾云一个单身狗,也从来没带过孩子,担心这几天小孩跟着他吃得不好,毕竟各种口味的方便面虽然种类五花八门,到底还是不够营养。
今天一放学,顾大校草先去菜场买了一斤龙骨,一条鲫鱼和几颗上海青,打算做点好吃的给人家补补。
回到家,熟门熟路地在客厅窗帘后面找到了人,小孩缩成一团躲在里面,好像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空气,顾云对这种典型的ptsd创伤应激障碍症候群患者也没什么专业疗法,打算明天再继续带苦命的小白菜去看心理医生。
随后钻进厨房,打开做菜教学app,忙活了半天,练一半做一半,差点炸了厨房,终于做出了三菜一汤。
他屁颠屁颠地跑去通知“小白菜”:“吃饭啦。”
小白菜朝里拱了拱,然后没动静了。
“不吃饭长不高,小矮冬瓜,快出来吃饭。”
小白菜又朝里拱了几下,和顾云拿着窗帘捉迷藏。
顾云仗着身高优势,把人抱到饭桌上,坐没几秒屁股都还没热呢,人又自己躲回窗帘后面去了。
顾云深吸一口气,走到小白菜面前,蹲下来,打算拿出杀手锏:“你知不知道,哥哥其实也是孤儿。”
小白菜无动于衷。
“哥哥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死了,就给我留下很多很多钱而已,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是孤儿,我要自己照顾自己。”
“我爸爸妈妈都是为了我死的,所以我一开始特别愧疚,就和你一样,觉得这世上一个爱我的人都没了,觉得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宁愿死的是自己也好。”
“我从小就有很严重的病,医生都说我活不长了,我也没有办法做很多事,很多很多别人能做的事我都不能做,很多人都看不起我。”
“可是我明白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爸爸妈妈就白死了,我要代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还要活得很优秀让他们都为我骄傲。”
“这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为我开心的,你看哥哥现在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我读书成绩可好了,名牌大学保送生,将来再找一个好工作,以前笑我的那些亲戚现在人人都羡慕我,我不会给我爸妈丢脸的。”
顾云说着说着自己也伤感起来,他本来只是单纯卖惨而已,让一个人快速振作起来的方法,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更惨,而且还过得很好。
他告诉小白菜:“你得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你还小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爱你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
“答应我,出来吃饭好吗?”
顾云朝他伸出小拇指:“和哥哥拉勾。”
小白菜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顾云这几天第一次有机会和这个小孩对视,发现他有一双很亮很透彻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特别,里面有一种很成熟的东西。
顾云莫名其妙有些心虚。
但是苦肉计到底是奏效了,小白菜伸出了他那根小小的手指头,两个人拉勾上吊,基本上等同于孩童界的劳工合同,一百年不许变。
顾云开心死了,这孩子一开始根本不让人碰,这么多天连澡都没洗,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一点也不嫌弃,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盛饭。”
看来等会儿得给他洗了个澡才行啊。
顾云这么想着,盛饭都多用了点力气,一不留神盛得太多,他又拨掉了点儿。
端着饭碗走出厨房,发现大门敞开着,小孩跑了。
顾云拿着碗白饭站在客厅中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他被那颗小白菜给骗了……
☆、狄斯城
海宁市宁海路石子巷。
这里有着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不为人知的一面,将拆未拆的违章建筑,破旧低矮的瓦房,泥泞不堪的石子路,还有被上流精英社会淘汰的无业流动人口。
李麻子是石子巷的老面孔,李麻子的真名没人知道,麻子,是他的外号。
小时候得了水痘,爹不疼娘不爱没及时治疗,留下了一脸的童年回忆。
从此以后,大家见了面都叫他麻子,真名反而渐渐埋没了。
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海宁人,老家在北方,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南方来讨生活,吃喝嫖赌样样都精,正经营生一样不会,有两个闲钱都拿去赌了,以至于三十好几一个男的,老婆也没有。
成天吊儿郎当在小巷弄里晃来晃去,这种男人,好像天生是为这种地方而生的,高楼临立的市区里他们太扎眼,像是过街的蟑螂,人人都知道他们有毒,除了警察,并不会有人亲近。
但在石子巷,他混得如鱼得水。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加个蛋。”
“好嘞。”
煎饼摊老板熟练地打蛋洒面粉糊,绿豆面粉糊一经滚烫的铁板高热烫熟,就散发出一股淀粉粮食的香气。
李麻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蹲在他脚边,低头一看,是个邋里邋遢的半大小孩。顺势就是一脚狠踹过去:“哪里的小叫花子,要饭滚远点!”
杜烬突然挨了这一脚,“哎呦”一声滚了出去,半天站不起来。他很久没吃东西了,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否则不会靠小吃摊那么近。
正摊饼子的老板看了,说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在这附近晃悠好几天了,以前石子巷没看见过。”
李麻子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下,心里知道了这不是个专业诈骗的乞丐组织,是个没人管的流浪儿,顿时就有了鬼主意。
杜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尾,李麻子知道他多半是躲进死胡同里呆着了。
他接过煎饼果子,咬了一口,经过巷尾的时候随手把煎饼果子扔了。
转身拐进不远处的小卖铺里去买烟,他磨磨蹭蹭,一会儿想起来买包纸巾,一会儿又去看看雨伞,最后临了还顺了小卖铺老板一枚打火机。
然后他胸有成竹,哼着歌心情愉快走进死胡同里,果然杜烬倒在那儿,他表情有些阴邪,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可以捡笔钱,他想: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谁叫你倒霉。
杜烬看着胡同口那个滚进来的煎饼果子,上面有个牙印。他想起那个买煎饼果子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食物也有点恶心。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也没有等着他在乎他的人。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捡他回去的男人,他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之前也素不相识,却是除了妈妈和外公以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他太饿了,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漆黑一片,杜烬害怕地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想要出声,嘴巴上也贴了胶布。
身下时不时就有些颠簸,他肯定是在某辆车的后备箱里。
杜烬意识到,他被绑架了!
谁会绑架一个流浪的小孩?
只可能是要把他卖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杜烬继续装睡。
李麻子打开后备箱盖子的时候,看见小孩顺势嘀嘀咕咕说了声:“这次的药质量还挺好。”
他拿大衣包着杜烬,抱着小孩走进老筒子楼里,敲开304的门。
门框变有着经久堆积的灰尘和其他细碎的垃圾,乍一看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一个中年人长着芝麻绿豆大的眼睛,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把李麻子放了进来。
大刘是个专业的人贩子,不管什么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属于他的经营许可范围。
全国各地他换了很多窝点,直到遇上李麻子这个同行,两个人就开始只卖孩子了。
一,好上手。
二,孩子健忘。
一般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经人转手养几年,那都是把人家当成亲爹亲妈的,比倒卖大人被打击报复的风险小很多。
杜烬被关进一个房间里,他手脚上的绳索被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左脚脚腕上,被铐上了一条小拇指粗的铁链子。
房间里有个桶,用来方便。
墙上有扇窗,能看到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门上被专门开了小口子,用来每天配送食物。
房间外面,两个人在聊天。
大刘质疑道:“这个娃有点大喽。”
李麻子告诉他:“看样子顶多五六岁,没人管的,安全滴很。”
大刘眼神阴鸷,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但是没再提意见,说道:“做完这笔生意,得换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