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捕捉到他话中细节:“世子殿下抱我回来的?”
王二愣了愣,随即小声说:“是啊……您和世子殿下,现在已经和好了罢?”
这些下人在京中就伺候他,对他的祝云帆的关系还算清楚,也知道祝云帆离京前两人闹翻之事。
慕白脸色微红,点点头:“嗯。”
王二舒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您现在不宜生气,要开心些,今天刘叔给您做了好吃的,待会儿可要多吃些。”
慕白奇道:“一大早吃什么好吃的,清粥面条就可以了。”
王二给他束发完毕,他就要起身,王二连忙扶住:“您慢点,慢点。”
慕白想笑他大惊小怪,可自己也真的有些脚步虚浮,想到昨日那剧痛,也许是伤及什么脏器,便不敢马虎,让王二搀着去了饭厅。
一大早他就被刘叔逼着吃了五个鸡蛋,又喝了一碗浓浓的大骨汤,里头放了不知什么药材,喝起来味道还不错,喝完手脚都融融有了暖意。
他一边喝第二碗,一边问:“昨日郎中来看,有没有说我是磕了哪儿,怎么浑身发虚,睡了这么久还没力气。”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刘叔道:“郎中没说具体磕了哪儿。”
慕白又问:“那开了什么药?”
李叔答道:“没有开药。您情况不明,现在还不能乱吃药,只能吃些东西补补。”
王大附和道:“是啊,世子殿下听刘叔说喝羊奶和牛奶好,一大早带人跑出去找了。”
慕白心中一暖,不由低声道:“那他真是上心,我以为他是出去有什么正事。”
刘叔咂了句嘴:“这可不是正事么。”
李叔拐了他一下,扯开话题:“少爷,您今日就在家里休息罢。世子殿下去知府衙门给您告了假,而且现在雨一停,水自然就慢慢消下去了,后面没什么要事了。”
慕白听从建议留在家中,闲得无聊想起那株让祝云帆哭了半夜的月季花,便溜到自己院中去看。
今日太阳出来,那月季上头搭的小草棚已被撤走,应当是祝云帆弄的,几根小木棍插在湿润的泥土里,细绳绕着花茎绑在木棍上固定,如此整株花又被扶了起来,只是开了的几朵花都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枝叶也无力地耷拉着,不少枝条折断了,十分凄惨地立在花圃中。
这已经是收拾过后的样子,不知之前得惨成什么样。
慕白有心想帮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这时候的植物脆弱,也许祝云帆打点的已是最好的了。
他打量了半天,又被王二扶回去坐到廊中竹椅上休息。
中午祝云帆回来了,不知从哪牵来一头正产奶的母牛,连养牛的农民也一同雇来,挤完奶煮沸放凉,再给慕白喝。
慕白还未喝过牛奶,这是塞外民族才爱喝的。他一尝竟然浓郁醇香,喝了不少,又把午饭刘叔炖的老母鸡吃了半只,汤全部喝光。
祝云帆见他食欲不错,总算也有几分宽慰,吃完饭吩咐侍从去给后院柴房边搭个牛棚,暂时把牛养在家中。
这处历代同知住过的老宅子里一时喧喧闹闹,颇动干戈。
慕白仍不适应这副做派,犹豫道:“不用这么麻烦罢,就为了喝点牛奶……”
祝云帆一顿,道:“不麻烦。”
他看着慕白的眼神,仿佛只要慕白开口,要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也不麻烦。
慕白不由内心震动,承受不住这爱意,转头去看别处。
两人看了会儿侍从和下人们忙忙碌碌搭牛棚,慕白就困倦了,祝云帆搂着他回内院去午睡。两人躺在床上,他摸摸索索把手探进慕白衣内,放在他腹部:“是不是撞了这儿,我给你揉揉。”
他说是揉,其实只是将内力注入手掌,把手烘得温热,贴在慕白肚皮上而已。
慕白本以为他要像以前那样耍花样占便宜,可他真的就只是规规矩矩暖肚皮。慕白小腹暖洋洋觉得舒服,就任他贴着了。
两人相对卧着,他静静打量祝云帆。
祝云帆浓眉微蹙,眼帘低垂,面上有些倦意,嘴唇也干得起皮。
慕白望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比往日还要英俊些,似乎是因为眉宇间多了沉着和担当,不再是个锋芒毕露的肆意青年,而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自己面前不修边幅,变得像个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普通人,不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殿下。
看了片刻,慕白期期艾艾地凑过去,轻轻吻住了他。
祝云帆微讶,随即也轻轻回吻。
短暂而轻柔的吻。
唇分时,他低声问:“你愿意嫁我了?”
慕白埋在他胸膛,嗅到他身上因为出门一趟而带上的淡淡汗味,混着健康的年轻干君独有的雄性气息。
他不是坤君,即使已凑得极近,能闻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点淡淡的味道而已,祝云帆的味道,像是辛辣的松木。
他细细品着,抿嘴道:“只是亲亲你罢了。”
祝云帆低声笑起来,搂着他,道:“好,你想怎么亲都可以。”
听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慕白午觉睡得十分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外面交谈。
“殿下,王爷飞鸽传书到了。”是侍卫长的声音。
“如何说?”祝云帆语气平淡。
“王爷说已上书为慕大人请世子妃诰命,约摸半月圣旨便会到宜州,另外,王妃说您的婚事日程排得不恰当,他会重新排过,日子已选定在本月二十二,他过几日将宾客名单写信寄来。”
“我知道了。”
“殿下,您昨日去信,没提慕大人流产之事么?”侍卫长语带犹豫:“这事也瞒不了多久,王爷和王妃还以为他一切安好,若后面知道了,恐怕……”
“瞒到诏书下来即可。”祝云帆语气疲惫。
流产这个敏感的词犹如一把尖刀,瞬间将犹在梦中昏昏欲睡的慕白扎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心头惊涛骇浪,傻愣愣地躺在床上,听外间门口主仆二人的谈话。
侍卫长有些焦虑,道:“可是慕大人这边,也瞒不过的。按照郎中的说法,他……”
他将那残忍的话在嘴里含糊过去:“这两日就会掉下来。到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身体又正虚弱,属下担心……”
祝云帆低沉道:“我会看着办的。”
他十分疲倦地叹了口气:“你下去罢。”
侍卫长只得告退。
祝云帆消沉地在门口的竹椅上坐了下来,静静望着院中那株月季。
屋内,慕白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眼泪大颗大颗不停地涌出,在软枕上晕出一大片水迹。
他周身发冷,如坠冰窟,手颤抖着慢慢摸到自己腹部。
和者怀孕艰难,一般成婚三年五载才会有孕,他从没想过自己和祝云帆在京城那么几次弄在里面,就中了标。因而祝云帆表现虽有怪异,他也没往这上面揣测。
头胎流产或是喝过避子汤,和者以后便很难再有子嗣了。他在京城时也正是担忧这一点,考虑到以后的人生还长,与祝云帆决裂后,最终也没敢喝避子汤,本想着不至于怀孕的。
可小生命竟然悄无声息地,顽强地孕育了,在他腹中安安静静陪他渡过了忙碌的两个多月,又在他还未发觉时,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他。
慕白乍听到这消息,简直双眼一黑,几乎昏过去。
他不知上天为何要如此作弄他,两段感情曲曲折折,终于要修成正果,却又一把将他的希望浇灭。
他与祝云帆一刀两断,说永不再见时,这个孩子来了,等他们感情步入正轨,他又没了。
他从小忍辱负重,吃苦耐劳,以为靠着隐忍和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可最终还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
有些事情终究是人无法掌控的。
慕白绝望地反反复复质问自己。
为何如此粗心,一点也没发觉,日日在外无所顾忌地奔波。
倘若他那天不出门,这孩子就依然平平安安。
哪怕他浑然无知,直到肚子大起来才发觉,身败名裂嫁不出去也罢。
他起码能保住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他平安降生。
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
他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人倒霉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要蝇营狗苟地活着。
前二十年他活得如此努力,又换来了什么呢?
都是徒劳无功。
他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流眼泪,心中了无生意,渐渐竟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
屋外传来祝云帆自言自语的声音。
“今日放晴,花好像精神了些,日后应该会长得好罢。”
他仍不放弃,又去看那花了。
慕白仿佛死过去的心又沉沉地跳了一下。
他还有祝云帆。
祝云帆为了娶他,对父母瞒住此事,先给他挣得诰命。
他是知道和者流产的后果的,所以才那样伤心地问,他们还会不会再有花。
他知道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可他依然要娶。
东南王这一支,果然都特立独行,爱出痴情种。
慕白眼中又涌出热泪。
若他就这么放弃自己,寻了短见,祝云帆要怎么办呢?
他舍不得让这个娇纵任性的殿下孤独终老。
第20章番外–情非得已(8)
祝云帆侍弄完花,进屋时,慕白将枕头翻了个面,面朝床内闭眼装睡。
祝云帆轻手轻脚上床,从背后抱住他,低声唤道:“阿白?”
“还睡,下午都要过完了。”他轻轻摇一摇慕白的手臂:“小懒猪,起来吃点东西。”
慕白声音闷闷的:“我才不是猪。”
祝云帆抱着他笑了,道:“好罢,那你起来。”
他扶着慕白起床,一眼就发现他双眼红肿泪光残留,立刻敏感地问道:“你哭了?怎么了?”
慕白含着泪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出来只有淡淡一句:“我做了个噩梦。”
祝云帆马上神情紧张起来,怕母子血肉相连,慕白会做些有不详预示的梦,连忙道:“梦都是假的,你平日里少想心事,就不会做梦了。”
慕白点点头,有些神情萎靡:“可能是你没陪着我。”
“这么娇气。我以后陪你睡到醒。”祝云帆便笑着打趣他,笨手笨脚给他套上衣服,道:“我看那花比昨日精神了些,兴许不会死,我们去给它做个好些的架子,光用木棍还是有许多枝条扶不起来。”
他兴致勃勃,慕白看着他带着希冀的目光,勉强一笑:“好。”
祝云帆忽然记起一物,伸手在胸口衣内摸一摸,掏出一支玉簪来。
慕白认出,那是他之前在京城送的那支,只是被自己扔了。
他疑惑地问:“它怎么还在你手里?是另做了支一模一样的么?”
“就是你扔的那支。”祝云帆给他戴上,“那晚你把我赶走,我回去路上还是觉得心意难平,又折返在你院里寻找,把它捡回来了。”
慕白惊讶极了,没料到他被损了脸面还偷偷去捡玉簪,更没料到他会把这丢脸的事拿出来说。
祝云帆倒不觉得有多丢脸了,只叮嘱道:“以后不能再扔了。”
他搔一搔慕白的脸蛋:“不可以对我这么绝情。”
慕白心中酸痛,面上却一笑,答应他:“好。”
祝云帆扶着他走到院中,让他坐在铺着软垫的竹椅上,自己去拿了工具,又到后院搭牛棚处顺了半根竹子,回来做花架。
慕白看他熟练地把竹子劈成细条,削得光滑,不由语带赞叹:“你还会做这个。”
祝云帆大言不惭道:“我手工可好了。”
慕白被他逗笑,心想干君的手工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又好奇地问:“你如何学的?难道王府里的夫子还会教这个么?”
祝云帆这下结结巴巴,吭哧道:“不教。是我小时候爱自己做木头车滑着玩。”
慕白听到木头车,微讶道:“王爷和王妃就不管你么?我以为世子殿下的功课应当很多,竟然还有时间做玩具?”
慕白自己是出身于普通的书香门第,儿时都一刻不敢懈怠,皇族子弟的教育,应当是更加严苛的。
祝云帆脸红了,说:“父王说会耽误学业,不给我买,我就偷偷做。后来在府里滑车玩木剑被父王抓了现行,就把我的木车劈了让柴房当柴火烧了。”
慕白忍俊不禁,脑中立刻有了画面,儿时贪玩的祝云帆被狠狠收拾一顿,眼睁睁看着自己做的玩具被劈碎,说不定会哭得在地上打滚。
他想了想,道:“王妃也不管么?”
祝云帆一边比划花架的样子,一边说:“母妃也不常在府中,他若看见我玩,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我功课做完,他就不管。而且那时候我哥还没成年搬出府,他会帮我遮掩的。”
这是很温馨和睦的一家,严父慈母,老实宽厚的大儿子,调皮捣蛋的小儿子。
也许日后他们也会这样。
只是少了孩子。
慕白沉默下来。
祝云帆见身边人忽然不出声了,便转头看他,逗他开口:“你也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罢。”
慕白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没什么稀奇,每日都兢兢业业地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