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上了车,文曲星撩起车帘儿看了看外头朝着城门涌去的人,又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林琅玉。
那人正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挂着玉的项圈儿出神。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大军至城门口,城门外已是人山人海,众人欢呼着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京中禁卫在人流中给大军开了一条道,贤枢骑着马走在街道上。
他骑得很慢,细细的看着街道两边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生怕漏掉了那张熟悉的脸。
“回来了!”西宁王府的车架停在了他的面前。
见到了段子真,贤枢原本板着的一张脸总算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难得你居然来接我。”
“嗐!那两个小子忙着翰林院的事儿来不了,自然是我来了。”段子真骑着马同贤枢并肩走着。
他看着身边儿的贤枢,五官更深邃了些、也壮了不少,看着路边儿姑娘们娇羞又崇拜的眼神,他有些嫉妒的打趣道:“原想着你小子悄无声息的出去打仗,怎么说也得破个相回来才对,怎么模样倒是比从前更好了?”
贤枢笑了笑:“不好了,黑了不少。”
“姑娘们喜欢呀!你瞅瞅!”段子真抬了抬下巴,贤枢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那是平南县主的轿撵,此时县主正坐在轿内,虽隔了一层纱帐,但贤枢仍旧能够感受到轿内人炙热的目光。
贤枢蹙了蹙眉,随后偏过了头去。
这个县主他知道,皇嫂和母亲的来信中都提到过她,她们什么心思自己也明白,只是如今他一颗心都扑在了琅玉身上,既然已经给了出去,琅玉是揣在怀里也好、扔在一处也罢,都没有收回来再给他人之理。
轿内,小丫头看着骑着高头大马风流俊美的贤枢,激动的拉着县主的手:“那便是王爷!县主您瞧!”
平南县主眼睛都看直了,她知道这人好看,这人的画像她已看过了无数次,万万没想到那人竟然比画中还要绝色。
这时恰巧贤枢转头看了过来,虽说知道隔了层纱帐看不清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县主的脸依旧瞬间羞得通红!
她忙拿起手中的帕子这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一双美目含情一笑。
见此,县主身边儿的丫头调笑道:“县主这是害羞了?如今就害羞了,日后成了亲一天可不得羞八百回?”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县主拿着帕子轻轻甩在丫头身上。
丫头笑得正欢:“奴婢可没有瞎说,太后和皇后娘娘、郡主娘娘明示、暗示都是要让您与王爷喜结良缘的,如今京中勋贵人家也尽数晓得,您还害什么臊呢?”
“少胡说!不过是……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县主红着脸,娇羞赌气的转过脸去。
“好了好了!是奴婢嘴碎,奴婢给县主赔不是。”丫头笑着,“县主,咱们可回府去?今日太后设宫宴给王爷接风洗尘,摆明了是男女同席,县主该好好打扮打扮让王爷也看得移不开眼才是。”
“我看你是越发疯了!”县主羞得将帕子盖在了脸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车夫手中鞭子一挥,马车朝着郡主府驶去。
王爷回京,太后设宴是如今宫中的头等大事儿,皇城上下忙前忙后的,宫娥、太监们锦衣袖袍提着灯笼满皇宫的窜。
整个皇城都洋溢着喜气,除却西南角的凤藻宫。
“咳咳咳……”一声声纤弱的咳嗽声,伴着阵阵药气在殿内蔓延着。
“水……”一只枯槁的手自帐中垂下。
“娘娘您醒了?”丫头忙将外头那层厚帐撩了起来,只剩里头那层轻纱。
透过清纱可以依稀看到帐内的人脸色十分不好。
“来人!娘娘醒了,快上茶!”丫头冲着外头喊道。
不一会儿,一盏热茶被端到了床边儿。
丫头半坐在床沿,将元春从床上扶起来,另一个拿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给她喂着茶。
喝过茶后,元春摆了摆手,扶着她的大宫娥会议,对面前端着茶的宫娥道:“你先退下吧。”
宫娥向元春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元春看着窗外的飞雪,听着外头的动静有气无力的问道:“外头做什么?怎么闹哄哄的?”
宫娥解释:“今日是王爷回京的日子,太后在宫中设了宫宴给王爷接风洗尘,但想着您还在病中,皇后便吩咐说不要惊动您,让您安心养病。”
元春自嘲的笑了笑:“那真是多谢皇后娘娘体恤了。”
宫娥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儿又咽了下去,而后转移话题道:“今儿朝中命妇大多都要来,娘娘若是想见谁,也能见一见。”
闻言,元春立马来了精神,她努力撑起身子:“我、我母亲呢?我母亲可会来?”
宫娥连忙扶着她躺下,咬了咬唇道:“王夫人……许是家中事务繁忙,但贾夫人会来。”
贾夫人……元春颓然的躺了下去,近几日姑妈进宫频繁,想来是姑父和两个表弟在朝中得力的缘故,而她家中……
罢了!元春合上眼,一滴清泪自她眼角划过,挣不过是命……
林琅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一头青丝垂于腰间,烟青的眉、漆黑的眸子,哪怕在病种,这副皮囊依旧是好看的,
他手边而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红漆木盒,那是他准备给贤枢的贺礼。
这时,巧荷进来替他束发,她一脸愁容的看着林琅玉苍白的脸色:“也不知怎么的,这病就是断断续续的拖这好不了。今儿见了王爷,王爷定要说道您了。”
“他哪里管的了我?”林琅玉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他如今一心只扑在他的新娘子身上。”
“平南县主?”巧荷没看懂林琅玉的脸色,笑的一脸八卦,“说起来县主与王爷也是般配。”
“你见过她?”林琅玉微微偏头。
“太太,前儿个请她到咱们家中来吃茶。”巧荷一边儿替他束着发,一边说道。
林琅玉脸色一沉,嘴里刻薄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去攀人皇亲国戚作甚?娘也真是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爷您怕是糊涂了不成?”巧荷装模做样的撇了撇嘴,随后笑道,“咱们家哪里差了?我现如今也没哪家比得上咱们!小王爷咱们都结交得,如何请县主吃盏茶酒使不得了?再说,将来她与小王爷成了亲,与咱们家自是要时常走动的……”
“不会走动!”林琅玉激动的打断道,一时间有些岔气,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会走动,我不想和那劳什子的县主有什么瓜葛!”
“爷您……”巧荷连忙放下手中的簪子去替他顺气,“不走动便罢了,您何苦动气?再说,您又气个什么劲儿?您若是不喜欢那县主,不搭理她也就是了,又不是您和她过日子,何苦来?”
林琅玉稳了稳心绪,随后自己拿起桌上的发簪簪在发髻上,何苦来?又不是自己与他过日子……每日一封书信,他还真是在乎那县主得很!
随后他猛的起身,脚步有些不稳,巧荷连忙扶住他:“不然……就不去了?本来您就病着,翰林院的事儿又那么操劳,如今外头下着雪,夜里风又大,若是再让风扑着了……”
“去,如何不去?”林琅玉拿起案上的漆木匣子,“我与王爷多年情谊,哪儿能有不去的道理?”
说罢,他转身抬脚就走。
巧荷跟在他身后,余光瞥见他胸前空空荡荡的,连忙问道:“玉呢?爷,您的玉呢?”
林琅玉随口说了句:“收起来了。”
第七十三章
忠顺王府:
“王爷可穿这件袍子?”
“您瞧瞧这顶冠子可好?”
“这环佩还是前儿皇后娘娘送来的,王爷您虽说你不在京中,但所有人都惦记您呢!”
连翘忙前忙后的,嘴咧得都合不拢,他家王爷总算是回来了!索性也没受什么伤。
这些日子,他在王府那叫一个胆战心惊,遇到点儿事儿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还要进宫让皇后娘娘拿主意。
如今倒是好了!他家王爷不仅回来了,还要成亲了!日后这王府里有了王妃,什么事儿也都有主心骨了,犯不着进宫去叨扰皇后娘娘。
“这件不好。”贤枢也不看那袍子,只低头给手中的玉簪选匣子。
面前摆了一堆金的、银的、玉的、楠木雕花的匣子,他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心怡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这……”连翘看着手中的袍子,“这颜色王爷穿着定然好看,而且……平南县主喜欢天水碧的颜色。”
连翘笑的打趣,谁料贤枢突然怒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关我何事?哪有儿男人穿个天水碧色的袍子到处晃悠?”
“林、林二爷啊……”连翘不知道他家王爷为何突然发火,殿内一众太监、丫头都大气不敢喘,只有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闻言,贤枢立马静了下来,是了,他的琅玉也喜欢这个颜色,说穿上衬得人干净。
贤枢想了想,说道:“那就这身吧。”
连翘这才松了一口气,王爷从战场上回来,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连翘也不敢磨蹭,麻利的替贤枢换好衣裳,束好发,随后贤枢说道:“你去库房将那个楠木嵌宝掐金丝的匣子取出来。”
连翘不解,不过也麻利的吩咐人去了。
待贤枢进内室找东西时,一小太监来到连翘身边儿问道:“师父,那个林二爷是何方神圣?”
怎么一提他王爷就不恼了?
连翘擦了擦额间的汗,随后笑道:“林家二公子。我同你说,日后你要是惹恼了王爷,你念叨林二爷比你念叨神仙菩萨都管用!”
“王爷同林二爷关系这么好?”小太监不由得瞪大了眼。
“同桌吃、同榻睡。”连翘笑道,“就连太后、圣上都时常感慨呢!”
这话让小太监听出不对味儿:“如此一来……怎么感觉日后王妃会受委屈?”
“你疯了?!”连翘拿着手中的佛尘在小太监头上重重一敲,小太监吃痛的捂住了脑门,连翘斥道,“怎么委屈了?嫁到忠顺王府是多么风光的事儿,怎么还委屈上了?”
小太监委屈的捂住脑门儿:“可不是委屈吗?王爷如今对林二爷这般好,那日后咱们王妃在自己府上,还得看林二爷的脸色过日子不成?”
闻言,连翘一愣,王爷带林二爷的好定然是任何人都越不走过去的,瞧今日那天水碧的袍子,说县主喜欢,王爷也不肯穿,只有提林二爷才管用,那日后王妃入府……
连翘心里开始莫名的同情县主,确实……委屈了……
不过,如今王爷还未见过县主,日后两人成日里举案齐眉、耳鬓厮磨,这情分应当会越过林二爷去吧?媳妇总要比挚友好不是?
连翘心里这般琢磨着。
这时,贤枢从内室出来,见连翘发呆,提醒道:“走呀,发什么呆?”
“是是是……”
华丽的马车、轿撵一辆接一辆的从宫门前压过,雪地上留下一道道车辙印。
宫内灯火璀璨,宫娥云鬓仙袂、太监们锦衣华服。
林琅玉掀起帘子,看着铺满雪的长长的宫道,心中一阵莫名的怅然。
从前下雪的天儿,他总会与贤枢、段子真、文曲星三人窝在暖阁中,热着酒。三人下棋、看戏、谈天说地。他体质寒,手脚容易冰,所以贤枢总会将他的手揣在怀里……想来那样的日子日后应当不会有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咳嗽了两声。
见此,贾敏连忙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担忧道:“瞧着身子还没好,还撩帘子作甚?”
文曲星将炉子朝着林琅玉处推了推:“再这样,估摸着得拖到春天去了。”
“怕是……好不了了……咳……”林琅玉咳嗽道。
“胡说什么呢!”贾敏怒斥,随后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小孩子说话不作数。”
像是怕神明听见似的。
“你就是想得太多。”文曲星递了一盏茶给他,随后悄无声息的睨了贾敏一眼。
琅玉身在局中难免糊涂,但自己这个局外人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贤枢和琅玉的事儿,他娘应是知道了,并且一直在暗中阻止。
说她平白无故请县主来家中喝茶作甚?近些日子,娘前进宫频繁,想来这事儿宫里那几位也有参与。
文曲星叹了口气,如何能好呢?人人反对,人人不想他俩在一块儿。
说起来,如今天下好龙阳着大有人在,方辰成日里混在小倌堆里也没见人说什么,怎么就他俩不行呢?
不过是众人心里都明白,其余人好龙阳不过是风流荒唐,荒唐之后该成家成家、该立业立业,只是这俩人纠缠下去,怕是成不了家。
自己毕竟是个养子,林琅玉才是正儿八经的从贾敏肚子里钻出来的,林家定然不可能让他不成家。
“好好养着,过了春日定然就好了。”贾敏心疼的拉着林琅玉的手,随后她一笑,“到时候咱们再挑个好日子上李家提亲。”
贾敏早早的替林琅玉看上了李尚书的嫡女,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家室、才貌、品行,贾敏都满意的不行。
两家通了气儿,都满意这桩婚事,就等着林家挑个好日子去提亲,让两人永结同好。
“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咳……”林琅玉冷冷道。
“一天到晚竟说胡话!”贾敏嗔怪道。
一时间车内没人再说话,只剩下炉子里的烧得发出细细的声响。
贾敏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儿子是如何病的?不过没关系,病一场好了,也就淡了……
贾敏现在有些后悔没早点儿塞个丫头进林琅玉房里,在她眼里不过是孩子年纪小,一时糊涂了,若是塞个丫头进林琅玉房中,让他早些知道人事,或许也不知闹得现在这样不好收场。
贾敏母子三人一进殿内,便有一帮命妇上前来打招呼,不少还有带着自家女儿过来的。
虽说,林家二儿子与李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林家还有连中双元的大儿子不是?纵然是个庶子,但林家也不是苛待庶子的人家,且这孩子才学出众,指不定日后就中了状元了。
如今,林家正是鼎盛之时,那孩子的前途定然一片大好,将来还愁没有封侯列爵的机会不成?
贾敏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她也确实借此给文曲星相看一个好的。
琅玉的事儿已经定下了,如今就操心文哥儿了,他家文哥儿模样、才学都是人哥儿找个家室更好的姑娘,这孩子与琅玉不同,他定能官场上走得更远!
林琅玉则是兴致缺缺,见着谁他都淡淡的笑着、淡淡的招呼着。
这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他仙姿绰约、清俊淡然,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