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每天你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哄我睡觉,我觉得……”伏城脸红了,“我觉得你应该……也对我有意思,就那种意思。”
“他们是怎么让你去的?”蒋白将手松了松。伏城是拧种,他不想去,爸妈就算打他也打不动。
伏城被戳中心事。“也没怎么让我去……”
“你说不说?”蒋白不笑了,“不说我不管你了。”
“别,你不能拿这个吓唬我,你不管我,我打死你啊。”伏城忐忑不安,“让我去,是因为……”
蒋白皱紧眉头。
“是因为……”伏城不敢看他。
“因为给你钱了,是不是?”蒋白猜到答案。
伏城无地自容。
“给了你多少?”蒋白轻轻拧着伏城的脸蛋,“100万?300万?”
伏城声音小了又小,几乎听不清楚。“20万,说拿了钱去治病,和你少联系。还说以后你留在南方上高中,就不回来了。”
当头一棒就这样砸下来,蒋白眼前的世界浓稠起来,他推不开,要窒息。“20万?就20万?你知道我家有多少钱么?”
伏城如他所料,只会摇头。
20万,蒋白苦笑,20万,自己爸妈就把伏城塞到那种地方,初三开始接受治疗,直到高二,他还和祝杰发短信发牢骚,说治疗快结束了。20万,自己爸妈就把伏城送过去,瞒着15岁的自己。在他们眼里,伏城可能就是自己养的小宠物,自己对伏城好,自己高兴了,他们就不插手,反正养起来也不花多少钱。
所以自己带伏城过生日,他们不阻拦,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自己儿子高兴。可一旦感情超过了,他们就把这只便宜的小宠物处理掉。
“他们还说什么?”蒋白懵懵地问。
“还说,要是我不治。”伏城这才看他一眼,“就告诉我爸,把钱还了。其实我爸不管,我爸那时候已经病很重了,给我钱,我就去治,没说自己不去。”
蒋白匪夷所思,爸妈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对别人家儿子下手这么狠?
“他们没有义务给我钱。即便我爸是你师父。”伏城动动脖子,“20万也挺多的,我爸还以为那些钱,包括你给我的那50万,都是我师叔的积蓄。”
“他们还和你说什么了?”蒋白半截身子凉透。
伏城左手半麻痹,再这么攥下去真要血液不通。“说……说……说你没了……”
“什么?”蒋白一惊。
“你出事之后,我联系不上你,给他们打了电话。”伏城又低下头,“他们说我了……”
“是说你,还是骂你?”蒋白挑起眉毛。
“没骂。”伏城撒谎,“我问他们你去哪儿了,心里害怕,怕你听了他们的话,不理我,然后他们和我说,你没了。当时我爸病重,我都不敢去见他,你说中考之后就回来,他总问我,我怕我哭。”
蒋白冲破浓稠的情绪,呼吸了一口救命的氧气。
“可是我爸也没挺住,没几天,他睡着走的,心衰,他太累了。”伏城说,“我当时已经傻了,师叔一直抓我爸的手,求医生再给他打一针强心针。血压和心跳都没了,师叔……师叔一直要求打强心针,打了10支,打到我爸全身都凉了,他还让医生救他。”
“师叔说,小白就快回来了,伏弘你再等等。可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没了,我都傻了,就看着我爸抢救,我以为你没了呢。”伏城活动手腕,“不过后来我知道你活着,我太冲动了,生命宝贵,我确实太冲动了,从小就这样。以后我珍惜生命,天塌了也努力活。”
第75章偷偷参赛
天塌了也努力活?蒋白又一次掉进浓稠中,像溺水之人,听到伏城继续碎碎得说。可说着什么,他又听不清。
伏城那一年上初三,一下子发生这么多的事,可不就是天塌了……蒋白继续往下掉,朝着没有尽头的断层里掉,断掉的记忆伸出无数只手,要拽他下去,吞没他,淹死他。
自己的“离世”给了伏城一记重击,父亲的离世又给了一记,两次累加变成最后一根稻草,把这个笑起来有小梨涡,笑着叫师哥,笑着非要舞狮子头给自己看的男孩压垮了。
压垮了伏城,也压垮了自己。蒋白继续往下掉,往下掉,要摔死。
直到一只手将他往上托,往上托,往上托……这感觉没有过,但他却熟悉。像刚出生的婴儿知道呼吸,嘴里吃东西时知道往下咽,与生俱来得熟悉。
这感觉是蒋白,以前的蒋白,蒋白来了。
15岁的蒋白还活着,他像自救一样又出现了,没有鬼哭狼嗷,而是展示出终于链接上的舒适。是如释重负,是自己忘了一件事苦思一整天突然想明白之后的解脱感,是记忆断层开始修复。
很多人瞒着自己,几乎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隐瞒,这打击无疑致命,快把蒋白勒死了。现在伏城填上了他寻觅不到的空白,不,蒋白抱紧他,闭住眼。他不是填上了,他就是空白。
自己不被允许想起来的空白。怪不得总感觉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怪不得每天烦躁不安想要回去,但回哪里去,自己并不知道。
在深圳的每一天都是焦灼,要走,要离开,要回去,萦绕纠缠不散。原来自己急着走是因为这里有个师弟,他刚中考完,爸爸病了,自己和他约定的时间到了,要回去,马上回去,不能耽误。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蒋白低下了头,我回来了啊,师哥回来了。
伏城快被压死了,原本不想说这些,可师哥问,他也不能编谎话。那么多人骗他,自己要是再有欺骗,哪怕一丁点,伏城第一个恨死自己。
“师哥……师哥你轻点,别把我往墙上压。”伏城嘴角有些下撇。师哥还在摸自己的手腕,真不知道两道疤有什么可摸的,能让他来回来去滑动揉捏。
蒋白抬起脸,伏城被自己可怜兮兮挤在墙角里。“手还疼不疼?”
“不疼。”伏城笑了,“其实有点,纹身的时候我以前特别快,没想到……特慢,我以为几分钟就纹完呢。”
蒋白摇了摇头,他问的不是这个。
“后来才知道慢工出细活,别看就两个花体字母,就这个JB,可慢了。”伏城还在说,“一开始我想敷麻药,可纹身师说敷麻药不容易上色,我这里又有疤,皮肤组织已经破坏了,我这疤又新,会排斥颜料的。他说你纹什么,我说纹JB,他说你纹几把?我说不是几把,是我师哥……”
为了不让伏城继续说,蒋白快速在他脑门亲了一下。
伏城果然不说了,被水洗过一样发亮的黑眼睛瞪着前面,脾气率性,可耳尖先红。师哥哄自己、惯着自己,他还是挺熟悉的,但突然间亲了一下,这以前没有过。
亲了亲了,妈个鸡,爽!他还想再仔细看,师哥突然不让他看了,变成用力地抱他,用力地抱他的脖子。
“师哥你干嘛?”伏城抱他腰。
“抱一下。”蒋白把他往上颠颠,“试试还能不能举你,举高高。”
一墙之隔,师叔喝多了,正和师弟们大声聊天。门里师哥在抱自己,伏城还不习惯,轻轻说:“对、对不起啊师哥,我长太高了,又沉,不好举。你下次亲我之前说一下,我有个准备。”
“好。”蒋白摸摸他的脖子。确实是沉,再加上狮头重量,怪不得伏城找不到搭档。
沉得好。蒋白又把他往上颠一下,沉了就是自己的了。
“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别多想。”伏城把头往下低,露颈椎出来,“我都这么大了,没什么过不去。师哥你别颠了,我知道自己沉,我减肥。”
“不用。”蒋白收回手,互相搭住对方的肩膀,他再抬起手,摸一摸伏城的耳垂,从伏城的后颈滑过来,小心翼翼弹走眼尾那滴眼泪。
回到客厅,廖程明已经喝醉,伏城赶紧去扶:“邱离你们行不行啊,师叔他酒量不好,几小杯的量,你们让他喝整瓶……”
“什么叫我们让他喝?”青让习惯背锅,邱离可不干,“你问让让,我就差抢他手里的酒瓶子。”
“先把师叔扶上床吧。”蒋白接过了廖程明。
廖程明很高,和蒋白青让差不多高,腿脚不好又喝醉了,4个高中生一起抬才抬上床。盖被子,开窗换气,等醒酒茶煮好,喝醉的人彻底睡着。
“让师叔睡吧。”青让放下茶杯,“这茶,等师叔醒来再喝。”
“我喝吧。”蒋白要过来一饮而尽,潮汕人的血可能是茶水做的,闻见茶叶香就想尝尝,“我和你们商量一件大事。”
3个师弟同时站过来。
“伏城说的战狮甲,还有几天就到报名截止日期,我想今年咱们就参加。”蒋白说。
“不行。”青让第一个投反对票,“虽然我想去,可舞狮是高危行业,师叔不会允许你上桩。”
“正式比赛在明年2月,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学。”蒋白放下茶杯,“能打到哪一场就到哪一场。伏城,你把我书包里的电脑拿过来。”
伏城犹豫着端过来。“师哥,真要参加啊?我是很想去,但你……”
“先试试,实在不行……”他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两个亲师弟,“还有邱离和青让呢,送他们去,你和我观赛。”
“那行。”伏城坐在旁边,“咱们一起报名。”
电脑打开了,战狮甲醒狮大赛是佛山最大的舞龙舞狮协会举办,除了业内人士几乎不被外人所知。伏城粗心,上来就要点报名:“这里!”
“等等。”蒋白点开报名须知,字字不落,看完皱起眉。
伏城站起来又坐下。“不等了,再不报名就来不及了。师哥你在看什么?”
“这里。”蒋白手指一指,确定无误后念给伏城,“报名人需提供有效证件及年满18周岁,咱们谁满足条件?”
伏城不出声了,往旁边老老实实一坐,嘴巴紧闭。邱离和青让更是没办法,蒋白伏城还没成年,他们更排不上。
“那怎么办啊……”伏城拽师哥衣服。
“放心,问题不大。”蒋白看向廖程明,“邱离,青让。”
几分钟后,伏城带着邱离和青让在酒醉师叔的裤兜里翻找,没找着,又去翻箱倒柜,最后从抽屉里找出了身份证,按部就班报名。
等报名成功的页面弹出,所有人心中落下大石,师哥带他们干坏事,出了事算蒋白的。
关上电脑,蒋白拿起了外套:“青让,你和邱离看着师叔,他喝醉了,照顾一下。”
“知道。”青让说。
“伏城。”蒋白再拿起另外一件,“你跟我走。”
“干什么去?”伏城还在忧心报名不成功,套上衣服跟上就走。
“回去取猫啊。”蒋白捏住伏城后颈皮,下了楼。
一听取猫,伏城特别来劲,一路上嘴不停,把大王怎么来的、怎么治病,师兄弟怎么把它偷偷养大,几乎全讲一遍。蒋白这才知道大王肚子上的疤是致命伤,差点死于伤口感染。
“师哥,你爸妈确定不在?我有点怵。”伏城还在电梯里就开始紧张。
“不在,手机能看见监控。”蒋白带他走,手指往指纹锁录入区按住,几秒后,门开了。
屋里安静无人,收拾得一尘不染。
“哇,你家真大。”伏城再一次感叹,“咱们就……别进去了,我怕监控看见我。”
“不进去你怎么拿猫?”蒋白想带伏城进屋,可伏城明显还是怕自己爸妈。
“这个简单。”伏城蹲下来,双肩背包打开,敞口,放在脚边。然后开始吹哨。
哨声停了他开始呼唤:“大王?大王!爸爸来接你了!”
蒋白眉头一紧,伏城是大王的爸,自己是大王的哥,辈分乱了。
客厅里仍旧安静,但从宠物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响动,是15斤的猫跳下猫爬架。随即一只猫出现在蒋白视野之内,看见人类先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朝他们飞速奔来。
理都没理蒋白,压根不给眼神。
“真乖,听话啊,咱们回家。”伏城伸出双手。大王蹭他膝盖,舔他的手,亲热够了之后主动钻进书包,还自己捞了一把大粗尾巴,毛茸茸团了起来。
“行了。”伏城站起来,“大王特乖,拉锁都不用关,我怕它憋着。师哥咱们走吧。”
这到底是什么辈分?难道大王眼里自己是后妈?蒋白绷紧下颚,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一眼窝在书包里耀武扬威的猫。“你等我一下。”
伏城把包背在前胸。“等什么?”
“我拿东西。”蒋白进了屋。先去厨房扫了一圈,把大王平时比较爱吃的猫罐头拿走一箱,再去宠物间拿了两大袋猫粮,最后回到自己睡房,同样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唯一让他感觉到温度的,是墙上的电视机。
他拿走一张照片,是自己捧着武术段位证书的那一张,写着傻逼两个字。可这张照片里,自己笑得最开朗。
全部拿上之后他带伏城下楼,离开小区时才给爸妈发了个通知短信,说自己把猫带走了。
爸妈的短信立刻轰炸过来,他没有看,想起他们对伏城做的一切,无法原谅。如果他们以后想清楚了,给伏城道歉,那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他们坚持,不承认伤害了伏城,这个家蒋白绝不回去。
廖程明家里倒是热闹,师叔还在睡,邱离和青让点了外卖,想着蒋白和伏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外卖刚送到,门铃响了。邱离把汉堡往下吞。“来了!”
门一开,一道黑影先钻进来,绕着客厅的木椅疯跑,直到开始用沙发磨爪子才停下。青让搓着手过去:“大王?真的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吧?”
大王一边磨爪一边喵呜。
“大王!”邱离蹿过来,“快让我抱抱!这几年吃得不错吧?又长胖了啊!”
他们轮流抱猫,大王显然不太喜欢被抱但也没有拒绝,生无可恋脸任他们揉捏。蒋白皱着眉开始攥拳,这猫不能要了,专和自己过不去。
师兄弟一致决定把猫留在师叔家,还能做个伴。廖程明到傍晚才醒,瞧见大王也挺高兴,又拎着塑料袋买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