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萧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跌回椅子里。

他想,云祺说得对,无论是荷叶山,还是这一次,恐怕都只是毛毛雨的前戏,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

在外敌面前,一切前尘旧怨都应该暂时先放下。

七日期满。

起初,闲言碎语细碎无声,如夜半滴落在土地上的毛毛雨一般,只是在土壤下悄悄渗入。

很快地,这毛毛雨变成了大颗的雨滴,雨水里夹了冰珠子,掉在地上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

听说了吗,皇上在丑年赔给西戎蛮子五百万两银子。

谁都知道丑年是什么,割让了夑州的那一年,是所有大檀人的耻辱,是最丑恶的耻辱。

我听说可不止五百万两银子,夑州可是通商要塞,加上州府里一道送出去的,还不得有上千万两啊。

造孽啊,打仗打仗,粮都送去前方了,第二年饿死了多少人啊,这些银子如果拿来买粮,唉

还不止这些呢,我听人说,每年偷偷上贡给人家大把银子。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每年都会来人,跟宫里的人接头呢,据说是太后的意思。

妈的!有人怒骂起来,很快被周围的人按下去。

别这么大声!你活够了吗!

我还听我亲戚说,巡防营今年抓到了来接头的人呢,季将军亲自审的!

审出什么来了?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哪儿可能知道啊,不过有季将军出马,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能把牙给撬开。

季将军可惜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叹了一口气,不用明说,谁都知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季将军这样的将才,委屈在卖国求荣的昏君名下。

原本还有一些极小的声音提醒着,大檀如今日渐繁盛,前程一片大好,传言未必可信,皇上也未必那样不堪,不要人云亦云。

可这个声音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被彻底淹没在甚嚣尘上的愤怒中。

自流言传起,宫中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在许多人眼中看来,就是坐在上面那位明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不敢有一点回应。

不满和抱怨积累起来,终于在几天后的中午,闹市中沸腾了。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汉子,赤着上半身,一手拿着柴刀,一手拿着一捆木柴。

在他脚边,一团白色麻布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形,只露出一双赤脚出来。

也不知他之前是砍了别人还是伤了自己,半身都血淋淋的,地上也红了一片,唬得周围的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看到了吗!那汉子不知吼了多久,连喉咙都有些嘶哑,每吼一声,便将刀狠狠劈在木柴上。

看到了吗!这是老子的儿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子起早贪黑,累得像畜生一样,还喂不饱一家的嘴,赚到一点钱都交了人头税!

老子连儿子都救不活,还算个什么男人!

他没说两句,哽咽得吼不下去,看得周围人心生同情,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散开。

夑州之败并没有过去多久,第二年饿死了人的许多伤痛也并没有被忘记。

有认识他的人越众而出,诧异问:老张,这是怎么了,冬儿的病没找大夫看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汉子抬头看一眼,一句话没说,忽然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把这些时日压抑在暗中的愤怒都穿在一起,不光有愤怒,还有惶恐,人人面面相觑,刚饱了几天的肚子仿佛又回忆起从前的饥饿。

那被裹在麻布里的人,像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一样。

议论声从低语陡然提高,嗡嗡地连成一片,直到有人惊叫一声:巡防营来了!

数十名兵士从街头奔来,一边喊着向后退,一边用兵刃向外推人,一名军官越众而出,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放下刀!

这呵斥声陡然把那汉子惊醒,他终于找到可发泄的目标一样,呼地蹦起来,二话不说一刀砍下:狗官!草菅人命!把老子的银子吐出来!把冬儿还给我!

那军官是习武之人,不会被他毫无章法的乱砍伤到,又唯恐他胡乱挥舞伤到百姓,几次躲闪后,劈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一交错间,那汉子突地手腕一翻,那把刀从他颈间划过,鲜红的血喷出老远。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人群中忽然有人惊恐高呼:官差杀人啦!

那军官也没料到会出人命,明明是那汉子自己翻转手腕动的手,可人命当前,他刚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又有人高声喝道:干什么杀人!你们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草吗!

想是被这一声怒吼带起了勇气和愤怒,有人接连高叫:他连儿子都没有了!你怎么下得去手!要让他家里都死绝吗!

他儿子活活病死了!钱都被拿去养你们这些狗官!

岂止是狗官!人群中有人喊着:是不是都送给了蛮子!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读过书的头脑更清楚,大声疾呼:百姓困苦,朝廷视若无睹,众位,今日我等无论如何该讨个说法,百姓赋税的银钱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当真拱手送给了蛮邦!

我们辛辛苦苦,不是为了养活外邦蛮子!

要真是这样!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现在给我一刀!

立刻有许多声音应和:对,无论如何,要有个说法,我们去京兆府衙门!

有更明白事的立刻拦住:京兆府也管不上这等事,要问,只能去宫前请命!

去请命!请命!

那巡防营兵士们被人推搡着不住后退,军官也放声怒吼:谁敢闹事!

无数个声音回答:我们不是闹事!我们要讨个说法!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那军官一面奋力地令人拦住激愤的人群,一面派人向外突围去增援,可人群又哪那么容易让他们离去。

正吵吵嚷嚷间,外围的声音变小,引得里面的人也忍不住扭头,正看见几名家丁围着一台软轿,在不远处落下。

一只莹白的手自內掀开轿帘,一人不紧不慢地下了轿。

围观的读书人里,十个有九个都认识这人,见这人抬手向下压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当即都闭了嘴,人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诸位方才的话,我都已经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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