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长歌衣衫单薄的候在徐府门口。
“怎不进去?”含笑与门前的人应声,青帝自然的握住了徐长歌的手。
“等阿澜。”踮足望望青帝身后的珲春,徐长歌弯眉道,“晚膳已是好了,你们快快进来!”
“吃什么?”珲春想着城墙下的事,低声与徐长歌的道,“阿姊,城下并非流民。”
“对。”徐长歌带着二人入席,嬉笑道,“城下自然不是流民。若是流民,如何城中未发盗窃之事?百余人涌入城中,便会有百姓失窃,而今月余,却秋毫无犯……春儿且想想,除过士卒,何人能如此守纪?”
“歌儿倒是聪慧。若是早说,也无需我们二人出去一趟。”落座与徐长歌盛粥,青帝自觉地坐在了徐长歌的右手边。
堪堪将手中的瓷瓶递与徐长歌,青帝温笑道:“且看看此物。”
“嗯?”摩挲着瓷瓶上如意宫的印记,徐长歌转手将瓷瓶递与了珲春,“且瞧瞧。”
“唔。”唤婢子盛来一盆水,珲春将瓶内的药丸丢到了水中。
三人围观着盆中之水从无色变为浅绿,徐长歌低声与青帝道:“阿澜还听说了什么?”
“那人认识这个。”有意将腰间的腰牌展与二人看,青帝低声道,“那男子说的主谋亦是一个皇女。”
“皇女?”
三人交换眼色,却是无声对了个口型——渊。
“这药丸虽出自如意宫,却断断不会被投入井水里。”珲春指着盆中的水,戏谑地望了望徐长歌。
“所以这不过是声东击西。”给珲春一个定论,徐长歌弯眉开始品尝青帝的吃食。
“那要如何呢?”珲春皱眉。
青帝则命婢子与珲春盛粥道:“假装不知此事。”
“什么?”珲春惊讶。
徐长歌则接言道:“纥叔若不是今日有事,定然是亲自去……纥叔是如意宫宫主,自然不会像我们这样处置那个药丸……若是他心急青都百姓,或是会去寻爹爹的旧交……若是他介怀如意宫中秘药外流,自然会赶着处置内患……无论是以上哪者,都会落入下流。”
“那男子将计划说得过于清楚了。”示意长歌用膳,青帝弯眉道,“我们只当不知此事便是。我们不知,自然不会有人去封青都的井水,自然也不会给暗处的人机会,让他们钻着空子。”
“可师尊那处……”
“无妨。”徐长歌停住手中的瓷勺,轻笑道,“我会让他多睡些日子。”
言罢,徐长歌即起袖与青帝添粥。
眼看着半截藕臂在浅绿的衣袖间晃动,珲春望了眼青帝,不满道:“阿姊偏心。”
“这又是闹哪门子别扭?”眯眼与珲春一勺,徐长歌转瞬即将视线尽数凝到青帝身上。
“君……阿澜……”暗笑自己差点在心上人跟前露出马脚,徐长歌牵住青帝的衣袖道,“可是要多吃些。”
“腻歪!”冷哼着饮尽碗中粥,珲春起身走向屋外,“师兄且快些!”
“好。”知晓夜里还要折回皇城去,青帝也是抓紧了用膳的间歇。
凝眉望向徐长歌的眉眼,青帝道:“青川的那枚腰牌能连夜出城。”
“什么?”徐长歌没料到青帝会与她说这些。
“不是要去边城么?”弯眉与徐长歌一笑,青帝低声道,“若是太后变卦,歌儿可凭此计脱身!”
“阿澜……”徐长歌下意识环住青帝的脖颈,口中却道,“离春儿远些。”
“春儿?”青帝闻声一愣,待想过徐长歌的意思,才轻笑着环住徐长歌道,“好。”
“答应得这般轻巧,可是有旁的心思?”
“并未。”将徐长歌拉到怀里,对上其的眉眼,青帝宠溺道,“我自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我却知晓眼前没有太多值得我在意的事……丫头还小,或是还没看过太多风景……但若是本殿让丫头你不安了,你只消用鞭子与我讨回来!”
言罢,青帝遂起身取过绮罗备好的斗篷披在肩上,起步踏向屋外。
“路上小心!”
目送青帝挑灯踏出房门,徐长歌冲着朦胧的月色,勾唇唤了声“君上”。
君上可知,今日是长歌转世以来最开怀的一天?
低眉命绮罗将灯火挑亮,徐长歌低声吩咐道:“传下去,本小姐要闭关。”
“是。”知晓自家小姐是要赶在家主灵柩运回前将亏空的功力补回来,绮罗忙向外传了徐府嫡女偶感风寒。
……
青帝二人从暗道回去时并未遇到涨水。
顺利折回到寝宫中睡好,珲春跃身复位了床榻下的机关。
闭眼听着床榻下的齿轮响动,珲春心道此事或是可以与观鱼研讨一二。
而睡在榻上的青帝则是想着明日的晨课,或是会见不到长歌。
无长歌的早课该是多么无趣?
睁眼望着房梁,青帝尝到了辗转反侧的心酸。
“师兄,你说徐相的灵柩何时回会来?”见青帝睡不着,珲春盘坐在房梁上,轻轻地问询。
“不知。”青帝百无聊赖。
“那便来练功吧!”知晓青帝有了功力,珲春即跃下房梁打坐于青帝身前。
“好。”
想着长夜漫漫不若做些实事,青帝索性也盘坐着念起了口诀。
……
两人面对面坐着,练着相似的功法,转眼便到了天明。
“去早课了。”与珲春只会一声,青帝孤身前往鸿鹄阁。
……
少了徐长歌的鸿鹄阁较以往冷清。或是因为少了一个天分极高的门生,史夫子讲学也不似之前用心。
但正是在此境之间,青帝忽地有了向学的心思。
规规矩矩批注、评述,青帝专心的模样愣是让史夫子推掉了午膳。
想来她终究是在意长歌的眼光……
眯着眼听史夫子讲学,青帝在心间暗叹,若是心中记挂上一人,便再也难容忍自己在她眼前有一点缺憾。
幸而,长歌从未想过,她青澜是何等不起眼。
……
离了徐长歌,青帝在史夫子眼中的渐渐成了可塑之才。晨起与史夫子向学,夜里与珲春练功,青帝竟是扎扎实实在慕远宫与鸿鹄阁之间熬过了两个月。
两月间,青帝数次动过去寻徐长歌的心思,却尽数被珲春阻下。
珲春说的清楚,徐相去了,徐府便需长歌一人操持。
这般一来,青帝也只能静候着徐长歌来寻她。
等待的日子难熬,但好在长歌常命绮罗与她送些茶点。
尝尝那带着甜味的桃花饼,青帝也是常常记起那日桃花阵中里的桃花簪。
寻纸笔画与观鱼一个图样,青帝敛袖走在宫墙边。
想着上次背着徐长歌嬉闹还是两月前的事,青帝不禁有些伤感。
……
“殿下!”
青帝想得入神,紫檀却赶至其身边。
“娘娘邀您速速前往永宁宫。”
“何事?”
“不知。”
“走吧。”知晓季孙氏不会因小事来寻她,青帝迅速跟着紫檀折去季孙氏居处。
而当着青帝去往永宁宫,徐封疆的死讯传入皇城。
第86章
随紫檀踏进永宁宫,青帝远远的便听到季孙氏在笑。
待走到内室,青帝见季孙氏下手边坐了一位满头白发的男子。
因着男子正与季孙氏说话,青帝遂见礼道:“母后。”
“川儿快过来。”见到青帝,季孙氏稍稍敛了敛笑容。
招手唤青帝上前,季孙氏与青帝介绍道:“这是云游四方的仙人合轻大师。”
“见过合轻大师。”
青帝依着季孙氏的意思与男子一拜,季孙氏随即接话道:“大师且看看,这便是我季孙氏膝下的孩儿。”
“哦?”男子闻声扫了青帝一眼。
二人双目相接,青帝立即认出了眼前人是青纥。纵然青纥为了躲避熟人,已然改头换面。但两世为人,自是知晓看人不能只看衣装。
……
师尊怎会认识季孙氏?
暗暗将视线转到季孙氏身上,青帝心思百转。
前世她只知自己离宫是得了季孙氏首肯,却未想过其中还有青纥乔装打扮这一遭。
“合轻大师从哪里来?”温笑着回望青纥,青帝眸中带上了几分戏谑。
“川儿不得无礼!”担心青帝惹恼了贵客,季孙氏轻斥一声,与青纥问话道,“您以为凭他的资质,可有资格随您去仙山上苦修?”
“嗯?”青纥锁眉将青帝打量了片刻,佯装犹豫道,“不知娘娘打算让殿下随老身去几日?”
“大师的意思是?”季孙氏将青帝拉到了怀中,又见青纥比了三个手指,随即道:“三年?”
“三十年!”青纥捋捋及膝的长须,笑得仙风道骨。
“什么?”季孙氏皱皱眉,“仙人寻常不是只需弟子随您三年么,怎么今日忽然转了性子?”
“因为老身今日觉得老身与殿下甚是有缘。”
青纥答得理所当然,季孙氏却不得不思忖二三:“可……仙人该是知晓本宫的身份。”
“娘娘是当朝皇后,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那仙人该知晓眼前这个孩子对本宫意味着什么。”季孙氏含笑与青纥一个冷钉子。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知晓此事已到了讨价还价的阶段,青纥偷偷与青帝交换了一记眼色。
“半年。”季孙氏给出了她能拖延的极限。
世间固然有不少常年离宫的皇子能稳坐储君之位,但她季孙氏自问无这番本事。
“本宫希望这个孩子每半年能回来一次。”季孙氏望了眼青帝,似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这怕是……”青纥佯装犯难。
季孙氏恳求道:“希望仙人能体谅本宫……”
“如是便依娘娘吧。”淡笑着应下季孙氏,青纥即与季孙氏告辞。
见青纥这般快就离去,青帝只觉自己踏入了迷雾里。
“母后。”皱着眉头立到季孙氏身边,青帝佯装未听懂两人的交谈。事实上,她除了知晓自己要随青纥走,也着实未听到旁的。
“川儿……”以为青帝是头一次见青纥,季孙氏抚抚青帝的后背,冷声道,“日后跟着仙人可要好好向学。若是再像平日宫中那样,莫说仙人,便是本宫也不会饶你……”
“是。”青帝低低的应,心中想的却是之前季孙氏提到的仙山。
这世上哪里有仙山呢?
青帝静静的想,忽地记起坊间有传闻,言青都之东南,有永昼之岛,名“仙山”。
师尊竟是谎称自己来自仙山么?
好笑地望季孙氏一眼,青帝却听季孙氏道:“你且安心去,宫中若有大事,本宫都会传信于你,定不会让你被其余的皇子比下去。”
“不知君父那边,母后可想到了……”青帝倒不忧心宫中之事。前世她无心储君,季孙氏尚能与她储君之位。此世她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如何会王失其鹿?
只是,这其中最大的变数是当朝帝君,她的君父。
“川儿长大了。竟是知晓为母后分忧了。”听青帝提到帝君,季孙氏有些欣慰,“君上那处川儿你自不必担忧,本宫已想好了,待明日晨起,本宫便与君上请旨,助你拜入仙人门下。”
拜师么?
想想青纥是个西贝货,青帝皱眉道:“母后可是问过仙人的意思?儿臣怕仙人不愿大张旗鼓……”
“是。本宫开始也有让你随仙人偷偷离去的心思。”季孙氏跟着皱眉道,“但当着川儿你开口,本宫改主意了!本宫要大张旗鼓地送川儿你出宫,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川儿你是为了看好君上的重疾才拜到仙人门下。”
“重疾?”
青帝微微挑眉,却是顷刻弄懂了季孙氏的意思。
仙山之名,古而有之。所谓仙山,无外乎有奇药,奇人。而今时季孙氏以求药之名送她去仙山,面上看,似是送她远离储君之症,里子里却是在帮着她赢取君心。
只是,她那君父并不是近日才染了病,如何会因为她去求医便转了心思呢?
淡淡与季孙氏一望,青帝恰好对上了季孙氏的眼睛。
季孙氏含笑道:“固然君上并不在意你为他外出求医。但本宫相信,满朝文武会在乎。这些在乎,于日后你而言,都是登基的助力。”
满朝文武吗?
青帝闻言微震。前世她未与季孙氏多言,季孙氏也并未与她说太多话。
故而,今时听季孙氏为她谋划,青帝只觉前世终究是将太多事想得过于简单。
“母后……”轻轻地唤季孙氏一声,青帝问出她此时最想知道的事,“你为何待儿臣这般好?”
季孙氏倒是没想过青帝会问她这么个问题。
不过,眼前这丫头既然敢问,她也没有不答的道理。
“这不是本宫与你母妃的约定么?”蓦地拉住青帝的手,季孙氏似笑非笑道,“本宫心狠手辣不假,但本宫言出必行也是真的。当年你母妃愿意信我,我又怎能不尽力将你送到与她说好的那个位置上去?”
“母后想要那个位置么?”
青帝忽然发现她似乎从来都不懂眼前这个女人。
你说她爱慕权势,她似乎骨子里更看重其他的东西。
你说她有气节,她时而又因为权势踏破底线。
“什么位置?”季孙氏看青帝一眼,忽地明白了青帝在问什么。
“你想要那个位置么?”季孙氏反问。
“嗯……”青帝看了季孙氏一眼,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季孙氏笑出声:“为什么不,又为什么点头呢?”
“母后呢?”
青帝没有从直接答季孙氏的话,此时她更想听听季孙氏的想法。
诚如前世季孙氏暗暗帮她扫去了障碍,青帝相信季孙氏有夺权的机会。
“帝君的位置哪有皇后的位置自在?”季孙氏反问青帝一声,却是自行掩唇笑了起来,“有些人是做大事的人,有些人是谋小利的人。你母后我,便是谋小利,并不喜欢做什么大事。单说这深深的宫墙的吧,有些妹妹趋之若鹜,有些妹妹避之不及,而以母后我看,那些人皆是被自己套住了。你母后入宫前,也是族中得宠的女儿。虽然搁台面上比不得徐长歌尊贵,却也是能在贵女中说上话的。许是母后的爹爹看得长远,打母后小时便要母后看了些杂七杂八的集子。这集子看多了,心也就大了。自然不喜围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所以母后便进了宫么?”
扬眉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眉间满是贵气的女人,青帝心道,宫中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界。
纵然多数女人都被一个个称号淹没,但如季孙氏、徐太后之辈,即便放在宫外,也不是寻常女人。
“不。”季孙氏伸出十个手指与青帝瞧,含笑道,“所以母后我做了皇后。”
“嗯?”瞧着季孙氏指尖那十余个扳指,青帝知晓那是权利与地位象征。
“虽说做太后也不错,但太后身边毕竟比皇后身侧清冷。”季孙氏悠悠收回手,眼神却飘乎在内殿中,“想想这六宫之内,有多少姐妹,如果单单谋个权势,不是太过于委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