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春张口时,徐长歌便觉得眼前的珲春不对。
待珲春将话说完,徐长歌断言道:“你不是长月。”
“如何不是?”珲春微微惊讶,却将视线投向了青帝。
“她是。”温笑着握住徐长歌的手,青帝一面替珲春开脱,一面戏谑道,“师妹今日怎么如此牙尖嘴利?”
“都是师兄的错。”珲春眼前出现了她与青帝同案向学的景象。
服过转生丹,珲春便多了一些记忆。而那些记忆多是与眼前这个“师兄”相关。
譬如读书,她的记忆中固然有不少医书,但更多的还是她陪着眼前这位“师兄”熬夜背书。
记忆里,她们的师尊是个聪明人。
知晓“师兄”心气傲,不乐意拖累别人,师尊便特意想了个法子治她那聪慧的“师兄”。
什么法子呢?
想过记忆里青帝背不出书便罚她挨板子,珲春忍不住抱怨道:“若是师兄愿意在医术上多下些功夫,春儿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是吗?”隐约猜到了珲春之前的“前世”在问什么,青帝低眉笑笑,低声反驳道,“师妹说错了,师妹前日递与师兄的医书,师兄已然看完了。”
“是吗?”徐长歌截住青帝的话头,与珲春问询道,“那本医书你可是学完了?”
“完了。”珲春点头,心道,此时她还未看过,但自打服下了转生丹,她便发现世上的医书她早已看完了。
“那便好。”徐长歌对珲春素来放心。
想过居徐府时,青帝佯装不识字的旧事,徐长歌对上青帝的视线,央求道:“阿澜!若是你未看过,明日便好好向学如何?”
“歌儿?”没料到徐长歌对上书房一事竟是这般上心,青帝不禁弯了弯唇角。
堪堪盯住徐长歌的眉眼,青帝道:“若是当真看过呢”
“若是当真看过……”徐长歌轻咬下唇,许诺道,“若是当真看过,那本小姐明日便陪你上书房!”
“这不是早就决定的事吗?”青帝揉揉徐长歌的脑袋,将徐长歌拥入怀中,“师妹递与我的那本书讲得浅,你定是能听得懂。你方才与我说的,我句句都当了真,而师妹此时又恰好在此处……既是这样,何不让师妹与我们做个见证”
“师兄……”见青帝与徐长歌竟是这般亲昵,珲春的脸一时烧了起来。
微微偏头避开眼前的两人,珲春别扭道:“师兄,长歌是春儿的阿姊,春儿此次不会帮你。”
“无需你帮。”挑眉与珲春一笑,青帝对着徐长歌的眼睛,用着较为清丽的声线慢声道,“师妹且听清楚了。这一章是阴阳起而造化生……”
“师兄……”惊诧眼前人竟是能把她眼熟的那本医书原封不动地背下,珲春失手打翻了捧在手中的茶。
“怎生这般浮躁?”轻斥珲春一声,徐长歌微微皱眉。
而见着徐长歌面色不善,珲春忙道:“阿姊,春儿想起居处还有本医书未看,春儿先走了……”
言罢,珲春与青帝使了个眼色,便匆匆离去。
……
见珲春走了,徐长歌眉头锁得更重。
眼前这个有些活泛的丫头不太像她那久居徐府的妹妹。
珲春该是个孤僻的丫头,断然不会像方才那般与她的阿澜打趣。
“她就是长月。”学着珲春翻了一个茶碗与徐长歌,青帝起身与徐长歌斟好茶。
婢子走完的弊端就在此处——便是一杯茶,也得她们亲历亲为。
“阿澜知道我在想什么?”任着茶中的热气在脸上氤氲,徐长歌绷住的脸一下垮了下来。
她是当真觉得珲春奇怪。明明在灵堂时,那丫头还是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如何过了两天,便生出了这般大的变化?
“她就是珲春。”伸指点点徐长歌的眉心,青帝挑着徐长歌能听懂的话说,“那就是十多年后的珲春。”
“十多年后?”徐长歌瞪大了眼睛,“阿澜怎知她到了十年后?”
“猜的。”青帝呷了一口茶,心底却是涌起了不少杂思。
入世半年余,她已然遇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人。
如与她一样带着前世印记的长乐,又如忽梦忽醒的长歌。
但透过长乐、长歌,青帝能断定珲春与她们的不同。
珲春虽与她们一样,记起了前世之事。
但珲春缺了其他东西——她难以确信前世是真的。
若是只将前世当作一场梦,那记忆只会让珲春更出色。
不过这些却是不必告诉眼前人的。
含笑喂徐长歌一口杏花饼,青帝问道:“可还好吃?”
“好吃!但阿澜怎知十年后的珲春是什么样?”吃着入口即化的杏花饼,徐长歌不依不饶道,“难不成,阿澜你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
第71章
十年么?
没料到长歌竟会问这么个问题,青帝扬唇笑笑,温声道:“哪会有那么多人去过十年后?”
隐约听出青帝话中有话,徐长歌皱眉道:“谁人去过?”
“歌儿以为呢?”
见青帝问的认真,徐长歌随即沉眉想了片刻。待口中的桂花饼有些腻味儿了,徐长歌想起了醒来时那封书信。
“此物是阿澜寻人做的么?”徐长歌一面想着配方,一面望着青帝,心中却是做好了十足的打算。
她已是猜到眼前之物是她做的。但阿澜未必会与她直说。
若是阿澜在此事上欺了她,那阿澜定是知晓她不知道的事情。
放眼青都,阿澜如何会比她知道得更多呢?
轻轻攥住青帝的手,徐长歌等着青帝答复。
见眼前人竟是摆出了这般认真的架势,青帝眨眨眼,低声道:“或是那人做的。”
“那人?”徐长歌回过味后,追问道,“阿澜所说的只是那人么?”
“还有一个。”想过长乐之后许是会闹出乱子,青帝郑重道,“冯郡主也是从十年后来的。”
“为何要称她郡主?”徐长歌皱皱眉,发觉青帝所说的话不合常理的地方,“阿澜怎么知道她是从十年后来的?难不成阿澜当真也是来自十年后?”
想到这种可能,徐长歌忽地想起青帝曾与她说过,她日后会很好看。
“阿澜也是从十年后来的吧。”徐长歌换上了肯定的语气。
青帝思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见青帝点了头,徐长歌也顷刻明白了之前惊奇的事。
是了,也只有阿澜去过十年后,她才会知晓冯长乐从那处来。
但阿澜为什么会跟着长乐一同回来呢
难不成她们两人十年后有牵连?
想过近些日子冯长乐总是在寻机凑近青帝,徐长歌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阿澜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在徐长歌看来,知晓了眼前人的愿景,无论如何,她都能为眼前人出一两分力,但青帝令她失望了。
“不知。”弯眉与徐长歌笑笑,青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是机缘巧合回来,并没有其他的缘由。”坦诚地说出心里话,青帝为自己添了碗茶。
“那长乐呢?”徐长歌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冯长乐便对她们极为不善,“阿澜前世与坏丫头有仇么?”
“仇么?”青帝看了徐长歌一眼,低眉笑笑,却也不答。
见青帝不答,徐长歌随即对冯长乐多了几分厌恶。
“要长歌替阿澜对付那丫头么?”不愿青帝为那坏丫头伤神,徐长歌托着下巴,将冯长乐这号人记上心头。
早前冯长乐令她不悦是真,但她却从未动过认真对付那丫头的念头。
今日却是不一样了。
想过那坏丫头许是知晓自己往后数年做过的事,徐长歌转头问青帝道:“阿澜,你是不是也能未卜先知?”
“呃……”青帝呷一口茶,冷静道,“不能。”
“这是为什么?”徐长歌眼中的疑惑更深。
若是阿澜与坏丫头都经历过往后的十年,那阿澜便该知晓日后之事……如何会与她答不知?
“长乐是郡主。”青帝定定神,模棱两可道,“她与青河是一对。”
“是吗?”徐长歌不疑有他。
按着青帝所说的去想,徐长歌推断道:“阿澜的意思是,冯长乐身后有河殿下么?”
隐约猜到青河可能与冯长乐说过不少青都的秘辛,徐长歌继续道:“若是阿澜你猜的不错。那长乐能蒙骗住帝君也不足为奇……不,也许算不得蒙骗。如果长乐当真来自十年后,那她做的占卜定然是真的。”
“歌儿怎会这般想?”低笑着打断徐长歌,青帝笃定道,“别的我或是不敢定论,但未卜先知一事,歌儿你不必当真……虽然那丫头近月来风头正盛,但歌儿你且想想看,若是她当真能未卜先知,如何会在徐府是夜宴上做出蠢事,若是她当真能掐会算,如何会在宫宴中被你堵在偏院?那丫头知道些大事不假,但也达不到未卜先知的地步……”
“那她之前说的大捷?”
“定然是胡诌的。”怕徐长歌因长乐乱了阵脚,青帝将双手合在膝上,一板一眼道:“长乐能算出上次大捷,不过是因为她已经参加过一次宫宴,那次宫宴庆祝的缘由便是大捷。至于她推断的新大捷,我之前没有参加过为其庆祝的宫宴,并不能确定日后会不会有。”
“阿澜你还知道什么?”忽然知晓了青帝的秘密,徐长歌笑弯了眉。
压下心头涌起的千百个疑问,徐长歌抱住案上的茶碗道:“长乐之后会不会很倒霉?”
“不会。”
前世长乐除了没当上后宫之主,百事都可谓顺风顺水。
“这样么……”得知长乐日后或是不会遭罪,徐长歌倒也不遗憾。
毕竟单看那坏丫头平日的做派,便知其没跌过太多跟头。
“阿澜会一直在么?”将冯长乐抛至脑后,徐长歌忽地想起了眼前人在其母妃的灵堂上未哭。
许是之前已流够了眼泪吧……
对青帝多上几分心疼,徐长歌软糯道:“阿澜之前过得好么?”
“好。”觉察到眼前这小丫头失了探寻的兴致,青帝没有与眼前人提起过往的打算。
“与长歌所见的一样么?”
“一样。”
“骗子。”皱眉环住青帝的脖颈,徐长歌凑在青帝的耳畔呢喃道,“阿澜不信我。”
“怎会?”
若是不信你,如何敢将来处说与你?
青帝没说出心底话,却是凝神听着徐长歌的低语。
“阿澜定是只来过一次徐府。不然不会连绮罗都不认识……若是阿澜之前未来过徐府,那长歌之前定然也没有再青川那坏小子手下帮衬阿澜……这般一来,阿澜定是过了不少水深火热的日子……是呀,长歌真傻,竟是愿意听阿澜说些假话。徐府譬如绮罗都不会料理膳食,而阿澜你却能无师自通……一一想来,阿澜你定是吃过不少苦头。”
徐长歌轻轻地说着,待说完,已然哽咽着出不了声。
“都是些旧事,你又何必太在意呢?”轻拍着徐长歌的背心,青帝对怀里人也多了几分心疼。
前世她见过听曲流泪的走夫,也见过写诗流涕的文人,但如长歌这样,为她过往而难过的,她只见过一个半。
这一个,自然是此时的长歌。
至于剩下那半个……
青帝想到了珲春。
同样是年幼丧母,同样是学艺如意宫……相似的经历让她与珲春时常能共情。
但她们之间也不过是共情而已。同样在深渊里的人,谁又比谁磊落几分?
轻叹着举帕为徐长歌擦擦脸,青帝笑道:“本殿还没哭,长歌你怎么能先哭?”
“便是阿澜你不哭,长歌才要替你哭。”偏脸躲着青帝的帕子,徐长歌咬唇道,“阿澜会不会恨长歌之前没有去寻你?长歌现在却是想明白了,定然长歌之前负了你,才托梦要阿澜你等着长歌……阿澜之前说不明白回来的缘由,长歌猜,定是长歌之前不甘心,才拉着阿澜你再受一次苦……”
“你怎会这般想?”青帝哑然失笑。
她前世的种种苦难,一则与她身世有关,二则是她选了长乐,三则与国运有关……
总之,无论如何,都与眼前这小丫头没有牵连。
“今世有你徐大小姐护着,本殿享福还来不及呢,如何算的上受苦?”将徐长歌从身前拉开,青帝捧着徐长歌的下巴,迎上徐长歌那双蓄满眼泪的眼睛,含笑道,“再者,前世种种都是青澜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歌儿你莫要把过去的事太放在心上。”轻声与徐长歌一句劝慰,青帝挑眉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本殿愿意为徐小姐效劳……”
“什么都可以么?”对上青帝的眼睛,徐长歌有些难为情。
“嗯。”想过神书中能寻到不少做菜的秘方,青帝郑重地点点头。
“那长歌想吃让人暖心的膳食。”重新抱住青帝的脖颈,徐长歌补充道,“是阿澜你喜欢的就好。”
“好。”伸手抱住怀中人,青帝将其带到了怀里。
待徐长歌在其怀中坐好,青帝慢慢地往徐长歌掌心写了几个菜名。
“糖醋?”眨着眼问青帝,徐长歌好奇道,“阿澜嗜甜么?”
“只是觉得这些菜适合你。”
“唔……”想过铺开一案膳食,皆佐过糖醋,徐长歌小声道,“会不会太腻?”
“会。”含笑望着怀里人,青帝紧了紧环着徐长歌的手,低声道,“所以,之前写的都不会做与你!”
“你……”徐长歌颊上浮过愠色,“阿澜竟是作弄长歌……”
“别急。”重新拉过徐长歌的手掌落指,青帝慢慢在其掌心写下三字,地笑道,“此物最暖心!”
“阿澜……”觉察到掌心划过的是“徐长歌”三字,徐长歌笑弯了眉眼,却有意刁难道,“方才写了什么,本小姐似乎从未见过?”
“你。”青帝轻笑,“三十二笔,笔笔都是你。”
第72章
三十二笔么?
扬唇记起之前与眼前人的一日之约,徐长歌笑出两个梨涡:“下次不许再写本小姐的名字……若是要写,就写青澜。”
“为何要写青澜?”青帝望着徐长歌的眼睛,“那不是一个已然消失了名字么?”
“是。”徐长歌点点头,盈盈的眉眼里满满皆是青帝的影子,“旧时人人皆可唤‘青澜’,日后此名便归我一人了。”
“这样吗?”品出了徐长歌的小心思,青帝笑笑,“随你。”
言罢,青帝即带着徐长歌去御膳房张罗了一圈。
因着上次徐长歌已命绮罗打点过御膳房主事,二人此番去便比上次轻便了许多。
由主事领着开了一台小灶,青帝在净过手后,利利索索地选好食材,用文火与徐长歌煲了一锅菌菇粥。
“这便是暖人心的膳食么?”坐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看青帝忙碌,徐长歌先是欢喜,后面又有些焦躁。
她怎么能放着阿澜一人干活呢?
与一旁的宫婢讨上一柄团扇追到青帝身旁,徐长歌恰好瞧到青帝白皙的面庞被火光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