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看看青帝身下的矮凳,徐长歌觉得自己有些任性。
但眼前人既是开始了,她又断断没有打断的道理。
“阿澜且去歇歇吧。”轻轻与青帝摇扇,徐长歌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
徐长歌转头一望,便见五皇子立在了五步开外的地方。
“长歌妹妹。”见徐长歌已然看到了他,五皇子颔首与徐长歌示好。
而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六皇子则是扫了一眼坐在矮凳上的青帝,嘲讽道:“皇弟便是这般讨好长歌妹妹的?”
“这是为讨好皇兄备下的。”抬眉与六皇子一笑,青帝掀盖,起了一勺热粥。
任着粥面的热气升腾,青帝弯弯眉,回敬道:“奈何皇兄没有口福。”
“如何没有?”虽然知晓青帝那勺烫粥不能直接吃下,六皇子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
毕竟他与眼前人经常打交道。
宫中现有六位皇子,二皇兄虚荣,三皇兄贪财,五皇兄沉稳,八皇弟玲珑……也独有眼前这个七皇弟能任着他欺负。
六皇子道:“皇弟莫不是眼里只有长歌妹妹,瞧不起六皇兄?”
“怎会?”青帝将长勺探回粥内,忽然腾起的热气让青帝的面容有些模糊。
“别急!”担心青帝在六皇子手下吃亏,徐长歌看了眼五皇子,弯眉抚掌道,“五殿下,七殿下是长歌拉着过来的。常言道,君子远庖厨,长歌今日拉七殿下过来,也是为了杀杀他近日的风头……原本长歌以为,让一介皇子与本小姐烧火是折辱,听六殿下一说,长歌才发现自己想差了!”
“不过……”徐长歌话锋一转,满怀期待地望向五皇子,“不过长歌方才看七皇子烧了会儿火,长歌发觉此事也甚是有趣。五殿下待长歌不薄,长歌打今晨起来便有些胸闷,不知五殿下可愿为长歌熬一熬热粥?”
“这……”五皇子看看一心熬粥的青帝,又看看周围低眉憋笑的宫婢,一时进退两难。
正当着五皇子为难,六皇子解围道:“长歌妹妹莫急。此事由六哥哥代劳可好?”
“这可不成!”弯眉与六皇子温婉一笑,徐长歌俯身接过青帝手中的勺柄道,“熬粥是五殿下心意,六殿下您可不能抢!长歌还有旁的事儿要与您!您不是想尝尝七皇子与您熬的粥么?长歌这便与你!”
言罢,徐长歌即捞起一勺烫粥,慢步朝六皇子笑盈盈地走去。
“长歌妹妹!”见徐长歌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六皇子从背脊生出一股凉意。
眼瞧着徐长歌的手中的热粥已逼近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六皇子本能的扬手,却被徐长歌躲过了。
皱眉护好勺中的粥,徐长歌委屈着质问道:“六殿下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瞧不上本小姐手中的粥?”
“这……”六皇子扯了扯五皇子的衣袖。
“长歌妹妹莫恼。皇弟他不过是不喜欢食菌类。”不紧不慢地与六皇子解围,五皇子起步与徐长歌低声道,“本殿当下想与长歌妹妹熬粥,不知长歌妹妹喜欢什么?”
“你会什么?”
“呃……”五皇子语塞。
他应徐长歌时想得简单。七皇弟其人,无论是才智,还是家世在皇子中算不得出挑。故而,他压七皇弟一头算不得难事。
但此时,他却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五殿下竟是什么都不会么?”徐长歌佯装失望地看看五皇子,低声呢喃道,“真没劲。七皇子他虽然无趣,可还会做做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红糖糍粑、银耳素粥……”
“这……”瞧着五皇子的脸越来越黑,御膳房的主事讪笑道,“徐小姐。这些菜奴家也会做,您若是想尝尝,告与奴家便是,无需劳驾五殿下……”
“可此事是五殿下要求的。”徐长歌皱紧眉头,扯了扯青帝的衣袖道,“川哥哥,快,帮五殿下想个最轻巧的活!”
“这……”青帝停手看五皇子一眼,温笑道,“五皇兄,你看呢?”
“便随七弟吧。”有意将俩人关系拉得更近些,五皇子偷偷看了看御膳房的主事。
主事见状即提点道:“五殿下从未学过烹饪,七殿下您可好好想想。”
“好!”含笑与主事点点头,青帝接回徐长歌手中的木勺开始搅拌眼前的菌菇粥。
当着食物的香气开始勾得人心晃动,青帝低眉笑笑,与徐长歌提议道:“徐小姐只是想看火,那让五皇兄烧烧水便是。一锅冷水变烫,不单单会起雾,还会咕噜咕噜冒泡……本殿曾有幸见过婢子烧水,那热水翻腾时,如锦鲤吐泡,当真有趣!”
“真的么?”乖巧地配合着青帝捉弄五皇子,徐长歌扑闪着长长的睫羽,再次期待地望向五皇子。
因着徐长歌今日换了一身粉底蓝花的襦裙,发髻上还插了一只玉兰簪。故而其静立时格外娇俏。
见着一向不与他好脸色的徐长歌竟是有求于他,五皇子紧紧手,佯装淡定道:“长歌妹妹安心,此事就交与本殿吧。”
“皇兄!”没料到五皇子竟会应下,六皇子面色一白。
若是此时只有他与皇兄在场,那与徐府嫡女烧水取乐便是佳话。
但此时还有众多宫婢呀!
想过日后宫中会传出他与皇兄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身份,主动替徐府嫡女烧水……
六皇子拉住了五皇子的衣袖,低声道:“且想想你我的身份!”
“有何好想的?七皇弟能烧得,我等如何烧不得?”使一个眼色与六皇子,五皇子挽袖与主事问询烧水的出去。
待听主事说烧水的屋舍在隔壁后,五皇子挑衅地望青帝一眼,带着一干宫婢匆匆离去。
见五皇子当真去烧了开水,青帝忍俊不禁。
徐长歌也立在一旁掩唇轻笑。
“本殿以为他会走。”抄起主事备下的玉碗与徐长歌盛粥,青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他不会。”徐长歌伸手接住青帝递来的碗,却命宫婢与她端来了一个矮凳。
屈膝盘缩到矮凳上,徐长歌看了眼两人堆在地上的裙摆,弯眉道:“阿澜真是疼长歌。”
“什么?”将双手交握在膝上,青帝静静地听身边人说话。
“就是……”徐长歌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粥送到嘴前吹吹,淡淡的时蔬味顺着鼻孔熨平了近日来的焦灼。
“就是这样呀!”将白花花的米粒合着各种菌类送到青帝的口中,徐长歌半真半假道,“也不知阿澜你近些年是怎么过的。连这种事都愿与本小姐做。”
“什么事?”不经意被徐长歌喂了口粥,青帝皱皱眉,忽然意会到徐长歌在说什么。
“都是些小事。”展眉与徐长歌笑笑,青帝敦促道,“你且尝尝看。这吃食合不合你的心意?”
“你是如何想到熬粥的?”
“书里说,五味令人口爽。近来你我饮食都算不得清淡,吃些素食,更为滋补。只是……”想到徐长歌还与自己一同坐在矮凳上,青帝轻叹一声,起身去扶徐长歌起来,“这哪里是你该坐的?”
坐在矮凳上不起身,徐长歌乖乖捧着手中的玉碗,嬉笑道:“阿澜能坐,我如何坐不得?”
“又不是好事,如何要争?”起手接过徐长歌手中的碗,青帝示意一旁的婢子去扶。
“等等!”沉眉令婢子退到殿外,徐长歌弯眉与青帝央求道:“阿澜!你且让我坐坐。这坐久些,才知你为我受了多少苦。”
“这哪里能算苦呢?”哭笑不得地陪徐长歌坐在矮凳上,青帝思忖片刻,与徐长歌细声细语道,“有些事被人逼着做,自然是苦的。譬如烹调、譬如守夜、譬如驱赶蝇虫……但这些事,如果是出于一个特殊的缘由,甚至是心之所向的缘由,那便是甜的,半点都不苦。而与长歌你熬粥便是这么个道理。本殿与你熬粥时,只想着你尝起来好便够了,并不会去想坐了什么,亦或是勺子搅拌了多少次。故而,你也无需去想那些没有的东西。”
“阿澜是这般想的么?可长歌不这么想。爹爹告诉过长歌,这世间的人心开始都是热的,都是像阿澜这般不多想的。但爹爹也教训过长歌,若是长歌也跟着那些待长歌好的人一起不多想,那长歌便是个十足的负心人。世人常说,人情冷暖,在长歌看来,却是有些人多想了,有些人不愿想,若是恰好多想的人多做了事,那做事的人便容易心凉……长歌不希望阿澜在日后的某一天心凉。”徐长歌偷看青帝一眼,又喂一勺粥与青帝道,“阿澜莫要抹杀自己的好。若是说多了,长歌亦会当真也不定!”
第73章
“你呀!”知晓徐长歌后半句只是戏言,青帝弯眉道,“若是徐相知晓你将他的话记得这般牢,定是会后悔与你说了那般多闲话!”
“不会。爹爹才不会那般不明事理。”勾着手指沿碗沿转动勺柄,徐长歌边笑边将碗中的粥刮得干干净净。
青帝两世为人,自是知晓世家子弟没有徐长歌这么个吃法。
心疼徐长歌打小便如此敏锐,青帝眨眨眼,却把到口的话尽数吞下。
青帝不知徐相究竟有没有与长歌说过哪些古怪的话。
但长歌话,青帝却是听进去了。
长歌刚才说的是两人相处之道——自古情深不独行,一味付出或是只能自我感动,而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青帝如是想着,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与五皇子他们的不同。
“沙沙沙沙——”
虽步履极轻,但听上去人数众多。
皇后?君父?太后?
瞬时心底浮现出三个人选,青帝眉头紧皱。
“怎么了?”
发觉青帝面色不对,徐长歌抬高了刮粥的手。
而当着徐长歌抬手,青帝看到门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随着黑影离她们越来越近,青帝看清了黑影脖子上的三层翡翠珠。
“见过太后。”屈膝与徐太后见礼,青帝没有抬头。
前世她在顶替青川后,从未见过的太后。
此时相见,青帝并没有把握能瞒过这个深宫中熬了几十年的长者。
“起来吧,乖孩子。”许是因为将宫婢都留在了殿外,徐太后没摆架子。
伸手扶起跪地的青帝,徐太后较上次见青帝时和蔼了不少。
“这是你做的?”徐太后看了看徐长歌手中拿干净至极的木勺,冷哼道,“这般年纪,知晓体察民间疾苦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姑祖母。”见徐太后身后没跟人,徐长歌瞬时眉开眼笑。
举着玉碗与徐太后瞧,徐长歌举荐道:“这些都是川哥哥教与我的!”
“这般快就不叫'澜姐姐'了”一语将青帝的身份道破,徐太后带着几分笑意与徐长歌道,“不过是几日没看你,便惹出了这般多事!”
“哪有?”徐长歌起身寻了个玉碗与徐太后盛粥道,“姑祖母也该尝尝澜姐姐的手艺。长歌这嘴,也算是吃过天南海北。但这般好吃的粥,长歌还是第一次尝到!”
“是吗?”没拒绝徐长歌递来的粥,徐太后坐在早前为徐长歌备下的太师椅,随意道,“澜丫头日后是想做个厨子么?”
“姑祖母!”徐长歌想解释。
青帝却与徐太后见礼道:“太后教训的是。”
“也不算无可救药。”徐江燕对青帝的反应很满意。区区一个御膳房原是不值得她纡尊降贵的。
但听着近身的宫婢说长歌这丫头近日三天两头就往御膳房跑,她这做姑祖母的,便不得不亲自来看看。
早前,她也召了长歌这丫头几次,但绮罗那丫头总是那长歌身子不爽利推脱。即便她差了几次太医,也总是撞上这丫头昏迷不醒。
今晨,她还想着寻个方士与长歌这丫头瞧瞧,遣人去后,才得到消息,说这丫头往御膳房去了。
想过徐长歌这丫头近日来甚是不省心,徐太后尝了一勺粥后,凝眉望向青帝道:“只是,单单知道错了还不够。澜丫头且说说你何处错了。”
“是。”听着徐太后一口一个“澜丫头”,青帝定定神,不紧不慢道,“作为皇子,私自带女眷来御膳房,此为一过;母丧未除,携友同游,此为二过;不知礼数,带坏贵女,此为三过……”
“除此之外呢?”徐太后抚掌开始召婢子入内。
见着徐太后身后出现了四男四女,青帝思忖片刻,跪地道:“川儿不知,请太后赐教。”
“混账!”似是料到青帝会这般答话,徐太后扬手将玉碗摔到了地上。
玉碎的声响镇住了殿内的宫婢,徐太后则是冲着青帝怒气冲冲道:“歌儿这丫头是徐府嫡女,平日里也不过是赏花观月……自从与你相识,先是大打出手,而后又折腾到御膳房……如此下去,怎生得了?”
“姑祖母!”怕徐太后伤着青帝,徐长歌跟着跪地道,“请姑祖母明鉴!川殿下并未……”
“住口!本宫怜你,是怜我徐家血脉。而歌儿你当真是令本宫失望……”徐太后狠狠地瞪了徐长歌一眼,语气忽地软了下来,“来日,便去书阁修身养性吧!”
“是。”猜想姑祖母只是做戏与旁人,徐长歌压低了脑袋,唇边却划过了笑意。
见徐长歌在笑,青帝不敢抬头。
但瞧到徐长歌的笑意,青帝也知晓太后的震怒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扬唇等着徐太后的后话,青帝感激三个人。一者是徐长歌,二者徐相,三者徐太后。
为什么感谢长歌呢?
前世青帝便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季孙氏固然厉害,但后宫之中,季孙氏也并非能一手遮天。若是其不能一手遮天,那她顶替青川一事,必然还有其他人帮着遮掩。
前世她不曾见过徐相与徐太后,那若想徐太后出力,只能是长歌在周旋。
而今世,徐太后见面便与她道破身份,面上看,或是下马威,但剥丝抽茧后也不能觉察到其后有徐相的影子。
徐相定然与太后知会过如意宫一事。
唉。叹过前世活得糊涂,青帝微微皱眉。
当着青帝皱眉,徐太后起身走到了门口。
“至于川儿你!也跟着长歌这丫头去念书吧!”
“是。”青帝应声,徐太后却没有停嘴的意思。
“若是我青氏皇族日后当真出个厨子,那定是颜面扫地。”有意贬损上青帝一句,徐太后带着众宫婢走向殿外。
以为太后欲走,青帝又朝徐太后方向拜了拜。
徐长歌见状即掩唇笑笑,拉起青帝一路小跑。
“有人要倒霉了!”
笑弯一双眼,徐长歌带青帝追到了人前。
跟着太后一同进到五皇子烧水的屋舍,徐长歌示意青帝认真看。
青帝随一干婢子站徐太后身侧,只见六皇子着一身中衣在几个宫婢的团扇下纳凉,而五皇子则是撩着袖子,往一口直径约五尺的铁锅中添水。
“哗啦啦”的水流声与灶内“噼噼啪啪”的燃柴声应和,徐太后的面色愈发阴沉。
“这就是老身的好孙儿!”重重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徐太后将殿中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太后?”
不知宫婢为何没有为徐太后通传,六皇子慌乱地寻了件外袍,跪地与徐太后见礼。
“见过太后……”
“见过太后……”
跟着六皇子与徐太后见礼,五皇子趁着跪地的契机,抚平了撩起的袖口。
“看看你们当下是什么样子!”重重呵上两人一声,徐太后慢步走到二人的身边,冷哼道,“或是该召你们的母妃来看看,这就是她教导的好皇儿!”
六皇子道:“太后息怒。这是个误会。我与皇兄会来此处,便是听闻七皇弟与徐小姐一同来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