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后……”稳稳地应上紫檀一声,青帝却也知道手中这上半册不过是个死册。既然青澜宫中的仆婢都因疫病难逃一死,那青帝便能笃定,剩下两宫之人,也死于此次疫病。
“不谢。”见紫檀话罢,青帝较之前更为冷静,季孙氏随即示意紫檀继续。
“是!”紫檀看了看青帝,带着几分欣慰道,“说完了上半册,婢子再与殿下说说下半册。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殿下自母妃辞世后性情大变,原是寻常之事,还望殿下不要介怀……而娘娘体恤殿下孝心,则是与殿下新备了几个婢子,以便殿下行事。”
“多谢母妃。”反手将名册翻转,青帝开始看季孙氏为她备下的人。
前世,季孙氏并未像今世这般,这么快与她交底。
许是因为彼时性情过于急躁,青帝在被立为储君后,才依仗着紫檀,从仆婢中选出了几个体己的人。
季孙氏会为她安排什么样的人呢?
凝眉看着名册上的“听雪、观鱼、问霜、舞音”四名,青帝皱皱眉。
青帝是识得听雪的。听雪其人,据说与紫檀走得极近。但却比紫檀严苛很多。季孙氏将听雪与她,定是打算让听雪助她打点宫舍。
而剩下三位,青帝却是捉摸不透季孙氏的用意。
说得更清楚些,即便两世为人,青帝也从未听过这三人的名号。
将问询的眼神转向紫檀,青帝等其解惑。
紫檀见状,遂含笑道:“殿下久居深宫,定是听说过听雪。此番娘娘将听雪与您,便是指望着其打理好殿下您居处的琐事。至于观鱼,那却是个妙人,喜欢敲打木头……至于舞音,那丫头喜欢打理银钱,殿下可安心放她出宫去……最后这个问霜嘛,其有一身好武艺。往细处说,殿下应该识得其姊妹。”
青帝暗暗将四人记下,却对问霜多留了一个心眼。
“不知问霜是谁家子弟?”
“季孙家。”替紫檀开口,季孙氏扯了扯唇角,“川儿你见过本宫家的三丫头。”
“季孙三小姐?”青帝挑挑眉,瞬时想起了那个奔到徐府中的官家小姐。
“那丫头不懂事。”季孙氏沉了一口气,慎重道,“也多亏了川儿你,才免着那丫头吃亏。”
“母后……”猜测季孙三小姐与季孙氏走得近,青帝垂眉却没应声。
见青帝不就着话头邀宠,季孙氏索性把话头挑开了说。
“熙妃死后,川儿与本宫便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三丫头说川儿你活得通透,本宫原是不信,但近日你待熙妃的态度确实让本宫看到了你的不同。但仅仅是不同还不够。你对些许事的不在意时常让本宫惶恐。就拿近日那三日之期来说,你既没有急着去救自己的母妃,又没有为一干宫婢求情,这让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说到此处,季孙氏顿了顿,却将视线定到了青帝眼中。
“不知川儿让母后想起了何人?”青帝以为是季孙氏想提冯长乐,没料到季孙氏竟是率先笑出了声。
“沉香寺方丈。”径直将心底的人说与青帝听,季孙氏解释道,“那位方丈倒也算了奇人。虽青都子民皆言其能掐会算,但始终无人能说得清其年龄。说得再奇些,他每逢十年便会四处云游,待归来时,又时常更换一张面庞……”
季孙氏说得细腻,青帝却听不出其中的奥秘。
抬眉将视线投与季孙氏,青帝低声道:“这与川又有什么牵连?”
“有。”季孙氏回敬青帝一记冷眼。
将青帝的眼睛牢牢盯住,季孙氏一字一顿道:“川儿或是不知,本宫在年前与那位方丈有数面之缘。而那位方丈看本宫的眼神与川儿你一模一样。这个一模一样,不是指你们看人的动作相似,而是指你们给本宫的感觉。或是川儿你自己未发觉,你看本宫的眼神永远是平淡无波。甚至说,无论本宫做出了什么你都不意外。再大胆些,本宫或是可以说,单凭你的眼神,本宫会以为你与那方丈一般,看到了本宫的命数……你有看到本宫的命数么?本宫前几日想起,本宫与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里。那日,长歌小姐为了阻止我们见面,还有意将本宫摆了一道。说出来你或是不信,那日本宫总觉有人在偷看本宫,用的是看死人的眼神……川儿真是喜欢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人。似乎除了长歌小姐及那个冯府丫头,便没有任何人能入你的眼……故而,本宫在想,川儿你是不是看的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母后在说什么?”青帝敛眉掩下心头的惊愕。她确实没料到季孙氏的眼光会如此狠辣。
季孙氏说的不错。重来一次,她看众人,大多将其看作了死人。毕竟,她早已知道了那群人的死期。
不过,沉香寺方丈也这般看人便是有些离奇了。
“母后是在劝儿臣向佛么?”有意与季孙氏换话头,青帝对季孙氏的问话避而不答。
见自己的质问被眼前人听成了劝学,季孙氏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想过或是自己想得太多,季孙氏又问道:“徐府小姐可知川儿你去过她府上?”
“不知。”青帝娴熟地与季孙氏撒谎。
“那便好!”扬手命紫檀带青帝去瞧那四个女婢,季孙氏低眉开始看书。
见季孙氏这般快就放过了自己,青帝含笑回了青川的居处。
……
青川的居处与她原有的居处不同,其有个御赐的匾额。
仰头看看匾额上的“慕远”二字,青帝暗暗想起了青纥。
不愧是青纥的手笔。
想过青纥一直在外漂泊,青帝领着紫檀进了门。
许是因为慕远宫内新换了宫婢,青帝一路走去,都是一声连着一声的“见过殿下”。
穿过百米画廊,再走过两座浮桥,青帝终是在一滩清水上,找到了寝宫。
快步行至宫内,青帝见到了雪、鱼、霜、音四婢。
而这四婢身侧,还立了一个青帝想不到的人。
“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含笑与青帝开口,徐长歌没有半点不自然。
见主子有客,四婢即有眼色的跟着紫檀行至殿外。
待四婢离去,徐长歌轻笑道:“观鱼那丫头有意思,君上可要抓住了。”
“怎得有意思?”拉着徐长歌在榻上坐好,青帝屈指叩了叩榻旁的墙壁。
“早前长歌用过她。做东西确是一把好手!”徐长歌扬眉盯着青帝动作,却不曾打断。
“这样么?”
青帝选定居在的位置出力,墙面一时弹出了数个暗格。
“该日命她与长歌做个风筝!”
青帝取着暗格中的瓷瓶抛与徐长歌,口中却念叨着旁的事。
惊诧慕远宫中竟是有这般多毒物,徐长歌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君上是如何知道的?”小心帮青帝将瓷瓶收好,徐长歌跟着青帝身后。
“此处原是师尊的居处。”未与徐长歌提青川,青帝简明扼要地说了说墙中的毒物都出自青纥之手。
“这却是好了!”知晓青纥亲制的毒物,千金难求,徐长歌打趣道,“君上此番却是赚着了!”
“可不是!”青帝含笑应了声,却是将徐长歌收拾好的瓷瓶装到了案上的一个食盒里。
食盒里原有些点心。但为了与这些瓷瓶腾地方,青帝也只得将那些点心放在案上。
“此物该是你带来的!”知道青川居处的婢子并不会为自己的主子准备食盒,青帝将食盒递与徐长歌,低笑道,“以物易物,物归原主。”
第67章
“先尝尝点心。”徐长歌没接食盒。
慢步走到案旁捻起一块点心,徐长歌道:“君上且看看长歌带来的点心。”
“好。”猜想徐长歌一路过来定也没用过膳食,青帝遂拉着徐长歌在一旁的圆凳上坐好。
徐长歌带来的点心包的精细。每个点心都被单独用油纸包裹了起来。
猜想这点心许是宫中的手艺,青帝快速拆开一个递与徐长歌。
“定是饿了,先尝尝!”
“君上且看看这点心。”
徐长歌没有急着去尝,起手将青帝的手腕推回到青帝眼底,徐长歌轻轻道:“此物是长歌做的,还请君上品评。”
“嗯?”青帝依言细瞧,却觉得眼前这点心极为眼熟。
这不是她前世颇为得意的杏花饼么?
皱眉将掌中那鹅黄色的点心细瞧,青帝发觉掌中之物极为精细。
单看这点心边沿上的花样,便知掌上这杏花饼比她前世做得更为用心。
“歌儿……”忽地想起了之前与珲春许下诺,青帝耳根有些发烫。她怎会应下那般荒唐的要求?而珲春今世如何会知道她能做杏花饼?
猛地回过味,青帝发现一切都不简单。
将掌中的杏花饼放回原处,青帝望向徐长歌道:“发生了什么?”
“君上还是先尝尝点心……”落落大方地拆一个点心与青帝,徐长歌想起了宫宴时,眼前人喂她汤圆时的模样。
“今日便换长歌来侍奉君上吧!”淡笑着取一根银勺喂青帝用点心,徐长歌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
她与眼前人的相聚总是那么仓促,仓促到她甚少能看清眼前人。
“君上近来气色好了许多……”
默默将眼前人与前世相较,徐长歌自认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前世青帝离世时,便是她与珲春一起为青帝料理的后事。
帝君的身后事原是有专人打理,但彼时她却舍不得将眼前人交与旁人。
更遑论进皇陵时,也是珲春以剑相逼,才逼得她送眼前人入土为安。
“君上会信守承诺的,对吗?”
徐长歌望着眼前吞咽杏花饼的青帝,轻轻问询。
她并非怯懦之人,但撞上眼前这令她恋恋不舍的人,徐长歌忽觉自己低到了尘埃了。她畏惧、猜疑,即便两人之间只是起了一阵风,她亦会如临大敌。
“会。”尝着入口即化杏花饼,青帝望徐长歌的眼神变得缠绵。她知晓自己的手艺,也知晓眼前人做的杏花饼用的是她前世的方子。
“怎得连吃食也没放过?”猜想徐长歌为拿到这个方子定是吃了不少苦,青帝轻笑道,“宫里吃什么没有,偏偏要去做这么个吃食?”
“因为会做的人不在了。”徐长歌没有回避青帝这个话题。前世青帝不曾与她做过杏花饼,她却有幸尝过青帝的手艺。
谁让她有珲春那么个妹妹呢?
徐长歌前世便知,青帝曾与珲春写过杏花饼的方子。但那时珲春却选择将那个方子用空酒坛装着,合同百来个酒坛埋了如意宫。
珲春埋坛子时,不过十四岁。等到她去寻时,那些酒坛上早已生出了草木。但她又岂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想过前世用了半月才将那些草木挖尽,徐长歌轻笑道:“不知长歌做的可合君上口味?”
“合。”方子原就是按着她的口味做的,如何会不合她的口味。
没去问徐长歌用珲春试了多少次配料,青帝扬唇与徐长歌一笑,低声道:“或是多些糖会更好。”
“是吗?”徐长歌定定的看着青帝,张口却提了件无关的事。
“长月妹妹醒了。”徐长歌有意将声音放低,但话尾处的颤音暴露了她底气不足。
“长月?”恍惚想起珲春便是长月,青帝随意道,“她睡着了么?”
“不是那个醒来了。”徐长歌压着心头的不安,认真道,“君上,您喜欢过长月么?”
“未曾。”
“那您知晓珲春喜欢您么?”
“什么?”青帝眸中闪过讶然。
珲春喜欢她?是她以为的那种喜欢么?
“歌儿你想说什么?”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近,青帝握住了徐长歌的手,前世的错过已是令人遗憾,今世她不希望两人因子虚乌有之事生出隔阂。
“长歌想说,长月与长歌一同来见君上了。”徐长歌沉眉望着青帝,瞳仁里却是倒影出了珲春的面庞。
她来了。
徐长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伸手覆上了青帝的眉眼。
“长歌等着君上。”
凑到青帝耳边轻咛,徐长歌淡淡地扫了珲春一眼,转身离去。
见徐长歌要走,青帝本能地拉住了徐长歌的手。
待发觉身后多了一个人,青帝便起身将早早备下的食盒放到徐长歌的手中。
“徐小姐送来的杏花饼,本殿会慢慢品尝……”
温笑着送徐长歌出门,青帝转头回来看珲春。
依长歌所言,珲春当下是她的婢子,故而珲春跟在她身边并无不妥。
只是长歌临行前的那番话让青帝望珲春的眼神变了变。
“先尝尝。”记得眼前人一直惦念着杏花饼,青帝伸手召珲春入座。
依命坐到青帝身侧,珲春仔细地观察着青帝袖中的小动作。
青帝推盘时喜欢用三指……
任眼前人的动作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珲春伸手拿起了案上的杏花饼。
对膳食直接上手并不合礼仪,但案上两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相处。
旁观着珲春将杏花饼掰成两半,青帝弯眉道:“且自己留着。”
且自己留着?
珲春闻言一颤,却是忽地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将手中的点心掰成两半。
记忆里,第一次吃杏花饼便是眼前人分与了她一半。
“师姐相信有前世么?”
珲春不信记忆里多出的东西的是真的。
但眼前这些又由不得她把多出来的东西看成假的。
“如意宫当真有杏花么?”皱眉想过吃下转生丹后,眼前最先浮现的幻象,珲春低声道,“师姐能否与珲春笑笑?不是师姐看向宫人的假笑,而是……而是那种不经意的笑?”
“嗯?”没想到珲春一开口就提了三个问题,青帝忍俊不禁。
今天还是真是奇了。
不单季孙氏瞧出了她的冷漠,连珲春这丫头也看出了她平日里笑得不真。
“可是满意?”露出几颗白牙与珲春,青帝盘坐到圆凳上,含笑道,“前世之事,可信可不信……杏花嘛,师妹或是问错了人。本殿不曾去过如意宫……不过,师尊之前说会带咱们一起去,到时师妹可亲眼瞧瞧。”
“师姐……”望着眼前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容,珲春半晌没回过神。
待听到青帝否认了前世,珲春追问道:“杏花师妹会自己看。不过,师妹想问师姐可知‘珲春’二字如何写?”
“‘珲春’么?不是一个‘王’……”青帝下意识说了个“王”字后,发现自己落入了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圈套。
“师妹。”青帝望向珲春的眼睛,心底想得却是徐长歌。
原来那丫头担心的是这件事……
想过日后在如意宫中,她与珲春定会低头不见抬头见,青帝决意将话敞开了说。
“师妹喜欢我么?”
“什么?”珲春皱皱眉。她在问师姐记忆中的事,师姐怎会问她如此奇怪的问题。
珲春微皱的眉头,告诉了青帝,珲春的心思。
“好了。本殿知道了。”伸手拍拍珲春的肩膀,青帝含笑道,“师妹能来陪师姐,师姐很开心。但师姐有两件事想告诉你,一是因为一些事,师姐要扮作另一个人,所以劳驾师妹以后改口唤师姐‘师兄’,二是师姐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你也认识,便是你那嫡女姐姐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