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教画的本尊,青帝有些抑郁。
为什么要陪这丫头学画呢?
仰头环视了片刻徐长歌那挂满写意画的画室,青帝随意道:“挺好……”
“是吗?可我觉得我这个地方不太对……”徐长歌指着自己的画细细的分析,“你说,这个地方是不是应该涂得更重一些……”
听徐长歌将她手中的画说得有条有理,青帝打起精神朝其画作上看了看。
待看清徐长歌画作后,青帝晃了晃神。
怎么会那么像?
那丫头当真是按照自己口述的内容,画出了神书上样图?
青帝不敢置信地取来一根炭条,试着在自己身前的糙纸上涂抹。
见青帝开始动手,徐长歌了迅速捧着自己的画坐在青帝身边跟着补。
眼看着两人的画作越来越像,青帝沉了一口气,与坐在自己身边的长歌道:“要不今日你来画落日吧。”
“落日怎么画?”徐长歌眨眼。近些日子虽然是她在动手,但具体如何做,却都是青帝口述的。
“就是你抬头看向水面……然后感受光和影……”青帝尽量将神书中的话说得通俗易懂。
“什么是光和影?是这样么?”徐长歌转身坐到青帝身前,用十指在地面上交织出一个蝴蝶的投影,“是这样吗?”
“这样也很好。”青帝一边点头,一边往地上放置了一张糙纸,顺手拿起一根炭条,沿着地上的影子开始勾勒。
“好了吗?”在青帝描完一个后,徐长歌将手腕微微地挪动。
反复几次,徐长歌看到青帝的笔下出现了一串形态各异的蝶影。
青澜画得真好看。
徐长歌如是想。
想着想着,徐长歌的视线从青帝的笔端挪到了青帝的手指上,而后是手腕,脖颈,鼻梁,眼睛……
望着青帝那双满是专注的眼睛,徐长歌只觉自己心间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多么希望那双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呀!
投在青帝鬓发间的斜阳让徐长歌有些迷惑,究竟是落日让眼前人在她眼中变得有了温度,还是眼前人温暖了原本寂寥的夕阳?
徐长歌用余光扫扫自己早前装裱的画作,暗在心中嘀咕,画画哪有看青澜画画有意思?
徐长歌嬉笑着看眼前人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忙碌,悄悄与眼前人添了一杯茶在案上:“青澜,你该歇一歇了。”
“嗯?”青帝在徐长歌的话音中惊醒。待发觉绮罗已经给书斋里添上了烛火,才忽地明白自己画了很长时间。
而这么长时间里,长歌这丫头一直在一旁等她,没有去用膳。
“抱歉。”青帝从地上起身,徐长歌则低头帮着青帝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炭条。
其实青澜才是真喜欢画画那个!
心安地拉住青帝的手出书斋,徐长歌只觉右腕无碍的感觉真好。
任徐长歌牵着自己去用膳,青帝心底还是徐长歌投在地上的蝶影。
那不断浮动的蝶影像株藤蔓,紧紧地缠住了青帝的思绪。
世上怎么会有像长歌这样古灵精怪的孩子呢?
青帝默默想着,眼前却是徐长歌与她抢菜的筷子。
“青澜……”徐长歌笑嘻嘻地用筷头夹住青帝筷头的菜,“给我……”
“嗯?”青帝一顿,待反映过来徐长歌做了什么,筷头的菜已经落到徐长歌的碗中。
望着徐长歌碗中的菜,青帝的思绪有些复杂。虽然方才那筷菜是她今日晚膳夹的第一筷菜,但长歌的举止依然让她觉得惊诧。
“长歌……”青帝想问话,却被徐长歌夹了一筷子菜。
嗯?青帝挑眉,徐长歌却没停止。
一筷一筷又一筷……
徐长歌娴熟地将每个碟子里的菜都往青帝的碗里夹了一些。
雕了花的南瓜,煎至焦黄的鱼段,白灼的青菜,炖烂的猪肉肘子……
眼看着碗中的菜越来越多,甚至呈现出堆积成山的趋势,青帝轻轻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含笑道:“快停下来……”
“为什么要停?吃皇女一口,还皇女一碗还不成?”从青帝对面换到青帝旁边坐好,徐长歌闹腾道,“夹到你碗里的必须吃完,若是剩下了……”
“如何?”青帝伸手将徐长歌的碗给她挪过来。
徐长歌威胁道:“剩下的都得喂我!”
见徐长歌竟是在这个地方等她,青帝忍俊不禁。
起手将一场丰盛的玉碗捧在手中,青帝揶揄道:“徐大小姐何时有了这个毛病?”
“遇见青澜之后。”徐长歌理直气壮。
“你却是赖上我了。”含笑用徐长歌的筷子夹菜喂徐长歌,青帝觉得自己越来越纵容怀里这丫头了。
“不好吗?”徐长歌问罢,便咬住青帝的筷头不松口。
“好……”笑意不经意爬上嘴角,青帝毫不怀疑她已经被眼前这丫头驯服了。
甚至不夸张说,若一直与这丫头腻在一处,她迟早会把这丫头宠上天。
谁让这丫头会撒娇呢?
青帝慢悠悠地喂徐长歌吃完饭,便自行饮了一些羹。饮羹时,徐长歌闹腾着要与她喂,但想着那丫头本就不擅长做这些琐事,青帝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徐大小姐遭拒绝后,赌气提前上了榻。
见徐长歌走了,青帝即坐在案前慢慢地尝徐府秘制的药羹。
徐府的药羹熬得不错,不仅药材品性好,还有青帝熟悉的如意宫的味道。
缓缓吃完玉碗中的最后一勺,青帝抿唇回味了片刻。唇齿间淡淡的苦涩让青帝怀疑徐府和如意宫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问长歌的。
想着此时长歌或是已经睡着了,青帝自觉睡到徐长歌的隔壁。
睡到下半夜,青帝发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榻旁。
是谁?
青帝没动,榻旁人却开始往脱鞋往上爬。
“怎么了?”确定来人是长歌,青帝的觉醒了大半。
“你怎么没回来?”徐长歌的言语里带了一丝丝埋怨。
“你怎么还没睡?”
青帝由着徐长歌掀起被角,钻进已被她睡到温热的被子里。
“不知道。”委屈地在锦被里抱着青帝的腰,徐长歌道,“回去后一直躺在榻上等你,一直没睡着……后来想想你可能到隔壁了……就过来了……”
“这样吗?”没有追究徐长歌的想法,青帝确定徐长歌并非因急事来寻自己后,又沉沉的睡了。
见青帝这么快就睡了,徐长歌便自己在锦被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待天明,徐长歌在偷偷摸了几次青帝的睫毛后,匆匆去书斋。
徐长歌前脚走,绮罗后脚就到了榻前。
见青帝还未醒,绮罗转身去寻婢子为青帝准备早膳。
……
青帝醒时,早膳刚好备好。
侍奉着青帝用过早膳,绮罗替徐封疆传话道:“澜皇女,老爷邀您去书斋一叙。”
“嗯。”没有推辞徐封疆的邀约,青帝轻声应下了绮罗。
而后,青帝如平日那样打扮着跟绮罗前往书斋。
……
青帝到书斋的时辰与平日和长歌一同来书斋的时辰差不多。
站在书斋的匾额下望晨景,青帝觉得今日的书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都是青青的翠竹,晶莹的朝露。甚至书斋里的也没什么变化,都是一人在顶层练画,一人在底层饮茶。
当然,如若非要说两者有区别,那便是素日里饮茶的人有了变化。
望着端坐在桌案前饮茶的徐封疆,青帝生出了一种错觉——眼前人不过是盛世里的一个读书人,并非什么世家家主。
但眼前人内敛的举止也告诉着青帝,徐封疆并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
“徐相……”选上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称呼,青帝在离桌案还有一尺远时唤了徐封疆一声。
见青帝已是到了,徐封疆起身向青帝见了一个礼,出声邀青帝饮茶道:“澜皇女到了,快过来。”
观着徐封疆颊边那不做假的笑意,青帝跟着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欣赏青帝的不扭捏,徐封疆静候青帝坐好。
等青帝端坐到案前,徐封疆又与青帝拜了拜,连声道:“臣多谢澜皇女。”
知晓徐封疆说的是之前夜宴的事,青帝淡笑道:“徐相客气了。若不是徐小姐……”
“皇女说笑了。”徐封疆起手给青帝斟茶,“所谓知子莫如父,臣虽甚少对歌儿进行管教,但歌儿的本事臣却是清楚的。臣感激皇女前日在宴上对小女的爱护……”
“徐相客气了。”想想那日的情景,青帝实事求是道,“那日确实与本皇女没有什么关系。”
“皇女若是执意这么说,那臣也就替歌儿承情。”徐封疆见青帝不愿承认其在夜宴上助过自家女儿,眸间闪过几分笑意。
自皇女入府后,自家女儿常与他说,澜皇女对她并无所求。对于这种言论,徐封疆自然是不信的,但经过夜宴及方才那些小事,徐封疆的疑虑被消解了。
想着眼前这位皇女不过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徐封疆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皇女愿与小女交好,是徐家三世修来的福分。但皇女也知,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为了小女,臣有一事相与皇女商讨。”
诧异徐封疆竟会因为长歌寻自己,青帝饮过一杯茶后,轻声道:“徐相请说。”
“嗯……”徐封疆慢慢朝青帝杯盏中添茶,缓声道,“不知皇女以为小女如何?”
青帝以为这个问题不难答。想了个常规的答法青帝含笑道:“徐小姐的徐家嫡女,自然秀外慧中。”
青帝的回答逗笑了徐封疆哈哈大笑两声,挑眉与青帝道:“皇女无需与老夫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不知徐相有何事?”青帝正色了起来。
“听歌儿说澜皇女您不拘小节。”徐封疆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若是无外人在场,臣斗胆请皇女称老夫一声伯父。”
“伯父?”青帝挑眉。
虽说唤徐封疆“伯父”不合礼数,但青帝好奇徐封疆如何会心血来潮想出这么一出。
顺着徐封疆的想法开口,青帝继续问道:“不知伯父今日唤青澜,所为何事。”
“老夫想请皇女帮忙照看歌儿。”徐封疆停下手中的事,定定地望着青帝。
听清楚徐封疆的话后,青帝眨眨眼,一时竟是没听懂徐封疆话里的意思。
堪堪与徐封疆对视,青帝郑重道:“徐相不再考虑考虑?青澜只是一冷宫皇女,照顾长歌,怕是鞭长莫及……”
“既是皇女,又何必分出类别?”徐封疆看青帝的眼神愈发满意,“臣所求的,不过是皇女日后莫要欺歌儿。”
“长歌是内定的太子妃,如何能轮到青澜欺负?”青帝发觉徐封疆的话越说越离奇。虽说上一世确实是她娶了长歌,但上一世的形势却与当下完全不同。且不论当下长歌是否愿意让她照顾,当下她似乎还在仰仗长歌照顾。
想想宫中待长歌极好的徐太后,青帝笑了笑,继续道:“再者,宫中还有太后坐镇,伯父你不必太过于忧心。”
听眼前这孩子提到了太后,徐封疆的眼神黯了黯,慢慢将杯盏放到案上,徐封疆的声音变得渺远。
“皇女既是能想到太后,如何想不明白臣的慈父之心呢?想想太后在宫中的境况,臣又如何能不为歌儿忧心呢?歌儿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随性了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徐相……”青帝隐约听懂了徐封疆的顾虑。是,如果长歌日后注定嫁入皇家的话,徐太后的现在大概率就是长歌的将来。
呵,可不就是徐太后的现在么?
青帝对上一世弥留之际娶了徐长歌一事生出了几分愧疚。上一世,朝中之事原就有不少地方仰仗着徐长书,而若是长歌成了太后……
青帝不想想下去。
虽然前世种种是长歌自己做出的选择,但青帝自觉自身做的也并非很厚道。
这或是神书没有给出长歌结局的理由。
试想,要为一个刚嫁入深宫就守丧的妙龄女子写生平,如何是一两句话就能写尽的?所谓盖棺才能定论,生平或是只有走完了,才能勉强评上一二字。
……
青帝想得沉,徐封疆却不想再给青帝机会犹豫了。
“请皇女务必答应微臣……”
徐封疆隔着桌案朝青帝拜了拜,略显浑浊的双眼格外令人动容。
“好。”青帝伸手去扶徐封疆,面上毫无惊色,“不过青澜有一事,想求伯父解惑。”
“请说。”徐封疆眼中呈现出浓浓的笑意,“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徐封疆这般爽快,青帝斟酌了片刻,想着前世里徐长书宠妹如命的行事风格,低声问道:“为何在徐府,嫡子总是听令于嫡女?”
“那丫头将此事也说与你了?”徐封疆挑挑眉,起手与青帝添了一些茶,“此时说来话长,皇女且听臣慢慢说。”
言罢,徐封疆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坐姿,以讲学的口吻,将青帝想知道的东西娓娓道来:“皇女久居深宫,许是不知世间婚配原是有高嫁低娶的规矩。这规矩到了徐家这般大的世家,更是严苛到难以名状的程度。徐府嫡女之所以的内定的太子妃,自是因为徐府嫡女贵到高嫁只能嫁与储君。而徐府嫡子,虽说低娶,也往往会被皇家招婿。但即便亲密如此,皇家仍是要提防着夺权。这提防,一是提防徐家一家独大,二是提防嫁入徐家的皇女生出其他心思。故而,入了徐家的皇女,往往不会有后嗣。所谓的徐府嫡女,明面上是皇女的子嗣,暗面上却是从徐府家主的子嗣里挑出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但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往往及笄之后,会拥有私军……”
听到徐封疆说到徐长歌日后会有私军,青帝想到了什么却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