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全身的皮肤几乎都被火烧坏了,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们祛除。你若觉得痒那就是在愈合伤口,可别给我抠掉了,”她瞪了瞪眼睛:“要不然啊,就长不出新的了。”
我赶紧把手放回原位,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弱弱的问:“我昏迷了多久?”
“也不长,三个月。”她说。
“三个月?!”瞳孔骤缩。
“是啊,沙钰把你从密林的一条溪流里捡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前是晏喜,后来是你,她也就知道麻烦我。”穆蝶至撇撇嘴,语气还是不咸不淡。
三个月,从八月到十一月,天应该凉了。那人……不,不要去想她。她与我无关。
“晏喜可还好?”
“好,好得不得了。”穆蝶至站起来,从一旁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我,继续说:“润润嗓子,你的喉咙当时吸入不少浓烟,我寻了四五味药来清洗,效果还不错。”
怪不得醒来之后嗓子没什么刺痛感。半躺着将一杯水喝的精光,接着又问:“晏喜醒了?能下床行动了吗?”
“自然可以,她昏迷的时间比你久得多,我一直担心对头脑会不会有损伤,结果没想到她醒了之后状态非常好,而且恢复得更快了,一个月不到就能下床行走。只是不巧,她俩不知你能醒这么早,昨天才去山下采购。”
“山下?”
“嗯,沙钰在江南郡和南蛮——现在改叫南阳郡了,她在这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里寻了个小道场,里三层外三层的设阵法,别说一般人,就是皇帝派人过来也找不到破阵眼。她们两个康复之后总是呆在这也无聊,偶尔下山去江南郡或者南阳郡的小镇玩玩,一去就是三四天的。”
我点点头,又想到一件事,略带迟疑的说:“南蛮现在……完全并入大兴,成南阳郡了吗?”
“可不是,听说还是你的功劳,让那什么将军一举歼灭了蛮子余孽,让沙钰也松了口气。大兴百姓可高兴坏了。”她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我很不喜欢给达官贵人诊治,这次帮你也是看在你造福了百姓的份上,要不然可懒得管你们这些肉食者。”
达官贵人?我早已不是右相,变成了随军奔波的小军师而已。心里有一阵缥缈而说不上来的惆怅,可现在这个身体还虚弱的很,与她说了一会儿就累极,又沉沉睡去。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沙钰。
我躺在床上,尝试着坐起来。许是昏迷的时间太久,那些烧伤已经不明显了,只是身上还有些轻微阵痛。
“你可终于醒了,让我等了这么多个时辰。”她见我动作,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歪着头说。
头脑很快清醒,许多纷杂的记忆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来。我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一直盯着我作何,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胡说八道。”我坐在床上,双脚落地。想了半天,还是……
“沙钰,我有问题要问你。”我沉下脸来。
“哎呀,虑娃娃你好不容易醒了,这么严肃干什么,怪吓人的。”
“你到底是谁?又知道些什么?”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我可算想起来她给我的珠子在哪里见过了。
“虑娃娃问的没头没脑,可让人怎么答?我以前是南蛮国师,南蛮的继承人之一,结果被亲哥哥算计追杀,现在大仇已报,是江湖里的一个天涯儿女,可还行?”她冲我眨眨眼睛。
我轻轻笑起来:“好,你不说便让我问你——你知道我是夺舍而来,并非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么,你知道我是如何夺舍而来的吗?”
“这我怎么知……”
“不,你一定知道,你给我用来保命的珠子,就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些夜明珠。它们,一模一样。”
沙钰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继续说:“我前世心智未开犯下弥天大错,掘了圣祖皇帝的坟。在主墓室里放置有许多夜明珠,是那些珠子发出的光让我血溅当场——再次睁眼,才是这个世界,才来到这具身体里。”
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偏离:“为什么,你会有那些珠子呢?为什么你给我的珠子和它们一模一样?”
她的笑容不见了,侧脸蒙上一层冷峻,双目如同阴鸷的秃鹫,这才发现她不笑的时候如此慑人。
“好吧虑娃娃。”她开口,“是你要问的,所有的真相、后果全部由你承担。就是不知道,你担不担得住。”
沙钰嘴角又扬起一抹妖冶,修长的手指绷直轻触嘴唇,视线落在地面上思索了好久,才开口说:“虑娃娃,你觉得,你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了吗?”
“当然。”想也不想的回答,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我应当就像是一只蝴蝶,始终也没有成为那个人的皇夫。而且,最后是她亲自把我撵出京城的,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伤心。其实,这样也好。”我和她再也没有关联,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各生安好。
“噗嗤——哈哈哈哈,”沙钰笑的花枝乱颤,丝毫没有掩饰她的“喜悦”。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何这般狂笑?”
“虑娃娃,”她单手托腮,摇头晃脑,每一个字符都被拉的好长:“要是我告诉你,她把你封为皇夫,把你那衣冠和战马的灰放进嘉陵了呢?”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信,最后一面对我冷漠无情、失望至极的她,会干出这种事来。
“我可没胡说,天地良心!整个大兴的人都知道,你去农田里随便拉一个老妪问问,说不定她都知道呢。”
“那也是做做样子,为自己博取个圣君的美名——我横竖都是为大兴战死的。”我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虑娃娃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多年也不开窍!”沙钰横眉竖眼:“你作为军师而牺牲,她追封你什么名号不能为自己博取名声?偏偏要封你皇夫,与她合葬?”沙钰眼里的戏谑遮也遮不住:“不过——哈哈哈好!你如今这般看她,可真让我解气!都是她活该造孽,倒是你往着趟上赶,到头来枉废两辈子换来同样的结局——虑娃娃!”沙钰越说越激动,猛地喊我名字,眼里竟然带了些泪花。
“你何苦?为何你花了两辈子,到头来的结果是一样的呢?”什么改变历史,那史书上的字可是一个也没动,一句也没少,严丝合缝的全对上了!全对上了啊!
“沙钰?”我看着她逐渐有些疯狂,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她在说的这些似乎很重要,我却听不懂。她眼里好像闪出一丝红光,转瞬又没了,好像是我太累而产生的错觉。
沙钰高扬的丹凤眼垂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抬头。她双目炯炯的看着我。
“虑娃娃,在你没有夺舍到这个世界之前,你是谁、叫什么、什么家世,可有印象?”
可有印象?没有。
我想起来前世求不得的痛苦,想起自己的魔怔癫狂,想起大不敬而做了错事,可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前世“我”的任何信息。
——那个“我”叫什么,出生在什么家庭,父母是谁,认识什么朋友,做过什么事……除了与那个女人有关的,其他一丝一毫都回想不起来,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也许,是我觉得不够重要,于是忘记了。
沙钰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像许多层蛛丝结出的厚网,或者冰面上毫无规律的裂纹,破碎而落魄。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世,是曾经‘阳缕’的转世?你夺舍之后能很快熟悉这具身体,接纳她的记忆、通晓她的情绪,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87章85惊世过往
我的前世,是曾经‘阳缕’的转世。
我把这句话在嘴里念了好久,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不明白情从何来,只是心里突然开始疼,像是有人用手狠狠揉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我避无可避。
“所以呢,曾经的阳缕如何,我又如何?历史怎么会……没有一点改变呢?”真是不愿相信,她在骗人吧?
沙钰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然后咧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她明明在看我,却好像透过我在看其他人。
“也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至少你活下来了。史书写的没错,曾经你在上方谷被……”活活烧死。
“我曾经也以为你改变了这一切,心里还欣慰不少,只是没想到之前天象乱了许久,是我从没看过的星象,也不明白那是什么预兆。一直等到你被她逐出京城,那天光芒暴涨,我才明白——帝王之星增其能,必损其臣星;光晕波及之处,群星骤弱黯然失色,天象之变牵引地象,乾坤乃归位。”
听不懂她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只是有一样我很在意:“沙钰,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你知道我夺舍,转生,还清楚我的前世,它们明明不是……不是同一片天空之下发生的事。”
如果用后世的话讲,这叫穿越时空。而沙钰知道时空穿越与未穿越的所有事情。
“嗯——”沙钰的眉眼突然又松动,那些深沉到我读不出的东西碎裂成齑粉,“这是我的秘密哦虑娃娃,与你无关。”
对,和我没有关系,原是她欠我的——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它不是我说的,却凭空出现。我咽了口口水,这些吊诡的事早已超出我贫瘠的认知。
沙钰眯起眼睛冲我笑:“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些夜明珠的事!”
“嗯,这很难说啊……”沙钰单手托起自己的脑袋,沉吟片刻:“如果简单的说,就是天之星辰和地之明珠都有能量,都是能够改变你命运的能量。只不过我在明珠上做了些手脚,让它们更加充沛了而已。”
“那为何,我曾经在她的嘉陵里看过这些明珠?”
“刘月盈以前没有寒疾,你知道她现在有的寒疾是怎么来的吗?”她突然反问我。
“为什么穆蝶至给她开的药方里,一定要加你的血呢?”她再次追问。
这两个问题就像惊天霹雳,一前一后密不可分。我在那瞬间像灵光乍现般的开窍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嘴唇因为得知真相后激动得有些颤抖。
“她这世的寒疾,是睡冰棺睡出来的?这两世竟然有联系?”我突然想起来某一天她做了噩梦,她告诉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不知昼夜,也……找不到我。
“虑娃娃看来不算笨。那不腐冰棺乃至阴之寒,只能用你的至阳之血根治。”沙钰在椅子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眸看我,我突然觉得她的气息、眼神宛如一个妖怪,实在令人害怕。
“原本这些事若与你说会遭天谴,可现在你已破了轮回,超脱出宿命而成‘局外人’,此时告诉你也无妨,”她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念什么咒语。
“那些让你血溅当场的夜明珠,其实是防止外人盗墓的机关。刘月华曾让我在嘉陵布下此阵,就是钦天监算出你轮回之后一定会再来这里,这是逃不过的宿命。为了能让你能顺利进来,这嘉陵不能封死,可凌绪帝又担心那些蚊蝇鼠蟑扰了她皇姐的清净,才让我设这么一个机关。只有你的血能够开启阵法,使时间交错,灵魂移位;也只有你的血,能治疗她在这冰棺里沉睡太久而生的寒疾。其余所有人,包括我,如果进了此阵,后果就是坠入那高台下的血池,蚀血销骨、神形俱灭。”
听完这些,我脑海乱的像浆糊,半天才找到重点。
“刘月华让你布的阵法?她也是穿越而来的?”
“不不,这个阵法只对你和刘月盈奏效,凌绪帝是心疼她皇姐最后郁郁而终,千方百计找到我,求我救你们一次。我是因为对你愧疚……”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了片刻飞快的接着说:“这阵法太诡异复杂,我心里也没底,不过值得一试。等把它布置完后,我便先行一步来这个世界等你;只是也不确定你有没有成功,毕竟前几年发生的大事一点也没变,所以我们得见上一面才行。因而才有天嘉四年那个除夕,我与你算卦的事。”
她一口气又说了许多,突然有些失落:“我想提醒你离开刘月盈,离开她,自己清清静静过个安稳日子,或者与我流浪天涯也好,只不过……你始终不愿意。”
我消化着这些消息,一时无言。回想这十年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场春秋大梦,着实可笑。自以为改变历史,却在这轮盘上没头脑的乱窜,被命运捉弄摆布,被刀插满了身,该受的罪一个也没少。
“既然这世界除了我逃离生天之外什么都没变,那是不是说明刘月盈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想起她。
沙钰低着头没有立即回答我,片刻之后,她勾起嘴角:“哎呀,这个也不一定。你的结局已经被改写了,不再受天道的摆布,会不会因此而牵连出其他事情,也不好说~”
“你知道她最近如何吗?”我就是好奇而已,真的。
“挺好的啊,嗯。”沙钰用她长长的指甲将耳环取下,放在桌上。
“真的吗?”她动作随意,然而却不看我,是在隐瞒什么?
“你要是不相信,去看看她不就好了。”沙钰听见我这样说,非常胸有成竹地抬起下巴。
“……不必了,她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一想到她对晏喜阳织痛下毒手……不能想。这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再也无法愈合,对她的恨恐怕只会与日俱增。
“真的不想知道吗?”沙钰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绕着耳环转圈圈:“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去看看,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你可别后悔,”她语气懒懒的,一脸无所谓:“我提醒过你了,随便你。”
“我、我写了字条,要与她无论死生皆不见。”
“哼,你以为这次机会是什么?下个月就是腊月了,一年一度的岁终祭祀,她刘月盈可是要出皇宫的。今年是迁都之后的首祭,必定十分隆重,到场的人很多。姐姐我大发善心给你易个容,你到时混在人群里就行了。”她见我张嘴还想拒绝,又紧接着说:“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她绝对发现不了,只要认不出是你便不算数。你再好好调养一个月,到时远远的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没什么,你这最后的心结也该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