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到底是御前的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小姑娘能不能用?
“当然不止了,我会很多独门绝技。”
“比如呢?”一定要是非常厉害的绝技才行,否则真想不通刘月盈那样追求完美、性情淡漠的人为什么会留这样一个大喇叭在身边。
“皇帝使用的所有熏香香料都是我调的。”她下巴微微扬起,对自己的这个本领非常骄傲自信。
“她用膳、看书、就寝时用的熏香都不一样,而且光就寝这一项,就有三四种不同的配方,要根据太医请脉得出的结果调换。”
“她最近就寝用的是什么?”
舞夏眼神往上瞟了瞟,边想边说:“龙骨、牡蛎、朱砂、琥珀这四种,再混合佳楠木做的安神香。”
“安神……她最近又睡不着了吗?”
舞夏撇撇嘴:“丞相大人太坏了,又被你套出话来,我不能说,皇帝不准我与你多说一句她的事,你别为难我。”
刘月盈防备我防的如此严重,每次有不好的事都不愿告诉我。留住我的命,但不想让我多知道一星半点……
“行,那我们换个说。你知不知道,这次和我一起去青州是个非常危险的差事?”故意板起脸、压着嗓子塑造凝重的氛围。
“怎么个危险法?”舞夏被我影响,再次中套。
“胡中立派人追杀,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知道,非常危险。”舞夏梗着脖子回答我之后,低下头抿起嘴,憋笑憋的很难受。
我这个理所应当的顾虑,她听见了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呢?
“外面那群跟着我们的,就是皇帝派来的人,皇帝担心她证据还没拿到,我就先被杀人灭口了,是不是?”
眯起眼睛看着她,接二连三的追问,舞夏从鼻子里勉强哼出了一个音节。
“嗯。”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心满意足,理了理衣服背靠马车,不再说话。
一路往北,外面的景色有些变化,但差别还不够大。估摸着还有四五天,就到青州了。
我这个戴罪之身,除了一心一意监工运河之外,还有什么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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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朝凤宫书房的轻纱被风吹的飘起来,尾端划出波浪起伏般的弧度,轻轻扫着横倒在地上被喝空的酒罐。
风越过窗棂,翻过轻纱,吹到伏在桌案的那人身上。
坐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修长洁白的手指独自按压酸痛的太阳穴,窗外的天雾蒙蒙,数日没有听见鸟的鸣叫。
朝凤宫的书房一向是女皇休闲放松的场所,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她从不在这里处理政务,这次却破了例。
只是短暂的躲开了上不完的折子,讲不完的谏言而已,把最重要的事挪到这里来看,没事的。
结果,前来复命的公公说,晏首辅捎了一句话与皇帝说。
是什么狗屁混账话,莫不是和阳缕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上阳缕那些胆大包天的坏毛病?
轰走抖抖索索的公公,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
“陛下醒了?”翩秋出现的不早不晚,刚刚好。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在这伏案不舒服吧,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会?”
“不必了,最近事情多。”
翩秋没有再劝,从桌上拿了杯子倒入新泡好的茶水,将酒罐放到外头,然后守在书房里。
刘月盈在看雨旗军上报的折子,与江南郡有关。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啪的扣在桌上。
“翩秋,你说,一个官员势力越来越大,该如何是好?”
“奴才觉得,应该先干扰其视听,再断其臂膀,最后铲除所有筋脉。”
“他的筋脉,在朕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已经编成巨网渗入大兴朝堂之中了。”
翩秋心中了然,点头说:“奴才听奶娘说过,农村杀猪之前,要先转移它的注意力,干扰它看到刀子。如果直接挥着刀过来,它会叫唤的非常厉害,到处瞎跑,甚至还会把人撞伤;至于剥皮抽筋,那必须放在最后。”
刘月盈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玉佩,一边思考一边说:“臂膀和筋脉都不能着急,要一击致命才行;但是干扰视听么,他的视听既然在江湖中,就要靠江湖来解决。”
“陛下向来都不插手江湖的事,怎么突然有了江湖的势力?”翩秋有些惊讶的问出口。
“只不过是借一个江湖中人的能力,在江湖上去解决佞臣的耳目而已,他们再怎么闹,只要不威胁州郡行政,朕才懒得管。”漫不经心的开口,似乎借刀杀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陛下好像完全不担心南蛮这次入侵,和那个沙钰还有阳丞相,真的没有关系吗?”
“和她没关系,和阳缕更没关系。”刘月盈想也不想的回答,“胡中立这个老贼,和曾铭一起与江南富商勾结,让江南郡的人不知偷了多少税,他们自己中饱私囊吃的满脑肥肠,也不怕撑死。”
“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如果不是阳缕策划了一份完整的重铸铜钱提议,恐怕百姓早就因为吃不上饭揭竿而起。这时北羌若是南下,大兴撑得住吗?他胡中立换个主子还能继续逍遥,天下姓什么和他也没关系,说不定他还有让天下姓胡的野心呢。”头因为激动又有些恍惚,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翩秋绕到椅子后面给刘月盈按摩太阳穴,岁月涤荡着忠心与沉稳:“陛下消消气喝点茶,这两天太医说了许多次,总是发怒不利于龙体康泰。”
刘月盈低声叹息,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气中。
“他与曾铭沆瀣一气都该死。曾铭当年太嚣张,敛财之后把自家祠堂建的比太祖高祖还要豪华,朕能忍吗?胡中立与曾铭交好,阳缕铸钱又动了他的摇钱树,他才一次次要置她于死地。”
“大兴与北羌打的凶,朕盯着北边,又给他钻了空子,趁机再参阳缕一本。或许……是他胡中立与江南郡密谋,煽动南蛮入侵再嫁祸给右相也说不定。”刘月盈的眼眸幽深起来,荡漾着危险的波澜。
“陛下现在如此信任右丞相了?”
刘月盈听到此言转头与翩秋对望,翩秋意识到此话不妥,低下头规矩道:“奴才该死,妄议陛下私事。”
半晌,安静的书房传出一阵轻笑。
刘月盈扶着头笑出了声。
“走,随朕去御花园。”
【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的人呢?留悬念。ps.我们常说一个人强大,究竟什么是强大?我觉得,完美无瑕、毫无破绽并不是强大,她们只是运气好,没有遇到磨难。强大的人,都是有弱点,会脆弱的,可是却敢于直面这些不堪,知来处、明去处,接纳并且消化。正是因为她们能够战胜这些消极困厄,没有隐没于黑暗,才是为真正的强大。胡中立之流之所以不堪,就是因为出淤泥而变淤泥了。】
第47章45是友非敌
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湖畔的柳树再次垂下绿芽,被蒙蒙细雨一下下拍打。
身着淡青色的中年女人撑着一把伞,慢前方红衣女子一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伞檐泠泠落下细密的雨滴,隐没在石子路两旁的草丛里。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一座假山的亭子里。亭子很高,旁边长着一颗粗壮的古老柳树,在里面可以看清御花园大半的容貌。
前线虽紧,但翩秋知道皇帝这几日心情很低迷,于是对她这样躲懒的行为不置一词。
石山上的风吹着,因为阴雨绵绵不出太阳,带着冷意。翩秋从跟在后面的侍从手里拿了件披风给刘月盈披上。
额前发丝散乱飘起,刘月盈缓缓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竟然也会有看不清的时候。”坐在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山水,在经年前,也有一个人在这里眺望远方。
“别人可以困惑、迷茫,可是朕不可以,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所以不得不强迫自己抽离出来。只有远远的看,将她当做陌生人,才弄明白之前弄不懂的东西。”
慢声细语,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旁忠心的女官。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把琴拿过来。”
“是。”
古琴的声音宛如沉稳庄重的老妇人,缓慢的低吟,像滚滚江水荡涤过后的河床纹路,一丝丝,那么明显,又那么湿润柔软。
无边的景色如画卷一样缓缓铺开,舒展出腰肢,装点上颜色。
一曲毕,亭外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预兆。
“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欸乃》。”
这曲名有些熟悉,翩秋好像听常侍说过。
“有半年没私下见过她了。”刘月盈将双手平铺在琴弦上,突然蹦出一句不太相关的话。
“如果真能放下,半年时间足够长了;可是朕发现,不能。”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遮住眼眸里的千回百转。
“离她远了,那些看不明白的,就看明白了。以前对她的猜忌实在多余——就像这次的事一样,胡中立处心积虑的想除掉她,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就是算准了朕的多疑。”后牙被咬紧,英明一世的皇帝也会被臣子算计。
“这次看清了全部,终于信她一回。原本想,等这段紧张的战事平缓下来,就传她来。可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能……”一段完整的话被说的支离破碎。
这是刘月盈在翩秋面前才会露出的无助,翩秋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女皇。
昔者先皇后薨逝的时候,不过十三岁的刘月盈正在金城视察民情。闻此噩耗,想要速速返京,却被先帝传信严词拒绝,痛骂只顾自己私情,不念天下苍生,德不配位云云。
她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先皇后下葬的那天,刘月盈远望荣城长跪不起,就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陛下是心系天下苍生的人,如今大兴正艰难,不顾儿女私情,是可以被谅解的,别人也会体谅的,啊。”翩秋看着刘月盈从小长到大,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把她当做女儿,如今她露出这样小女孩的神情,忍不住母爱泛滥,伸手按住她的肩。
“她真的会体谅吗,阳织是她妹妹啊……”
“阳丞相一定是明大义的人。”
缓缓呼出胸口的浊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走罢,今天荒废了一日,往后再不能这样了。”红衣华服的女子盈盈起身,表情略带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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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了青州太守的家里,她也是个女官,对我客客气气,考虑的也细致周全,留了一整块西厢房给我下脚。
这么多天来,我只管运河修建的事,一线快要完工了,不能大意;而她管理青州大小事务,除了投入在运河上的百姓与货物之外,两人交集不算太多。
一天夜里,我照例在书房挑灯夜战,连夜查看最新的汇报。
因为要守住北四镇的缘故,人力物力抽调了大部分过去,导致运河一线的修建速度放缓许多,石料和大型的木结构机械储备也不足,好多原先的计划得重新盘算。
我其实对这些机械一点也不感冒,从小读的都是风花雪月和经纶策论。不过现在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的手原本也是青葱洁白细皮嫩肉,现在食指、中指那里因为长时间握笔,磨出了老茧。
写的正入神,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瓦片的移动。
听见那声音心里一沉,是谁不能走正门呢?我瞬间摔下毛笔想找地方躲起来,可是那人下一秒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衣着露骨,长发随意扎在后面,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几千年都没变过。
是沙钰。
“你怎么来了?要是给皇帝的人见到,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很着急,所思所想脱口而出。
“虑娃娃怎么肝火如此旺盛,是瞧不起我的武功吗?”沙钰左右瞧瞧,找到椅子坐下来休息。
“虑娃娃真是可爱呢,这么紧张作何,你把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那些暗卫和摆设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进来了。”
我瞪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对她的态度非常复杂。
她是南蛮的国师,是我师父的朋友,又救过我一命,可我现在沦落至此也是那些人借着她的名义向我发难。
斜眼看着她,缓缓说:“皇帝的人对你来说像摆设,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潜入大兴皇宫,对她不利?”
“你怎么像吃了火药一样,许久不见,看到你的救命恩人一句感谢也没有,就说了两句话还那么呛。”她掏出那把来去无踪的扇子,在手里把玩着,抬头微笑:“我对刘月盈不敢兴趣。或者说,我还需要她帮我呢——怎么会对她不利?”
注视她许久,开口说:“沙钰,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
“你看看我来的多巧,我这次来,就是为你答疑解惑。”沙钰把扇子合拢往手心一打。
“南蛮进攻江南郡,是我那个好哥哥独断专行的后果,井底之蛙总是觉得自己最厉害,有能与大兴抗衡的实力。结果你也看到了,派出那么多兵力,还不是只拿下半个小州。”
“真与你无关?”
“我说虑娃娃,我和你师父多年挚友,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你师父不是卖国的人罢。我那哥哥多年前就把我挤出权利中心,要不然——我能这么自在?”
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有一个疑惑:“为什么风旗军查不到你的身份,胡中立却查到了?”
沙钰这时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微微蹙眉对我说:“虑娃娃,你的救命恩人肚子饿了呢,怎么办~”
妖精就是妖精,明明强大的很,非要装作可怜模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被她这泫然欲泣的样子勾的三魂失了二魂。
把她赶进内室,喊舞夏做一份夜宵来。
沙钰是饿极了,一碗面条吃的速度极快,三口做两口就下去了半碗,面汤上还在冒着热气。
“这件事详细说很复杂,一句话概括就是,除非我想,否则皇天后土也查不到我的踪迹。”她一口面条咽下肚,“所以,不是胡中立查到的我,而是我那位好哥哥与胡中立说的。”
“你的意思,是胡中立和南蛮首领私下串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