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歇斯底里地将情绪发泄完了就会变得异常安静,纪营在车里给我的手上药,他也不说话。
剪刀是倒着拿的,我绞碎的是自己,太庆幸了。
等把双手涂好药膏包上,他才轻轻握住我,问我,疼吗?
我看着窗外,甚至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又或者,我听清了,我不想答。
不想给纪营看到这一面的,六年了,我都能维持得很好,能看着他坐在对面云淡风轻,能看着他身边围着各种莺莺燕燕。
他又变成遇见我之前的他,我又变成遇见他之前的我,我们根本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我知道我骨子里是个神经病,居然能为自己给他送去的情人能沾上他的味道而开心,因为我们之间也就剩这么多了。
其实他也是,他做的和我没什么两样,至少这样,我们是相似的,我们都无情。
清醒的时候就会恨他,会时时刻刻叮嘱自己,那是个敌人啊,他伤过你,所以你要打败他,然后把自己的伤痛还回去。
可只要看到他了,我心里那些细小的细胞又会浮游出来,跟我说,我记得你曾经爱过他,很深刻的记忆,脑子骨血皮肉都记得,因为这个人是唯一一个让我出卖过苯乙胺的人。
长此以往我便开始不知道我和纪营之间到底算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一场爱情才算爱情,怎么样的一对情侣才算情侣,看着他痛我先是开心,然后悲伤。
我还说他装的好,我自己还不是活成了两个人格,一个和他作对,一个念着他入睡。
只不过他记得自己在伪装,我却忘了,戴面具戴的久了,撕不下来,就会以为是自己本来的面相。
“纪周。”
他很少这么叫我,他从前叫我纪总,如今总叫我周周,很少直呼我的名字,可能我的名字对他来说是一场穿针引线的刺痛。
“纪周。”
他叹口气,跟我碰头,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也不犟他,没想什么,就是刚刚说太多累了,现在一点不想动口。
他用发丝磨我的头,语气里是是春在等待候鸟飞回的小心翼翼,“在生我的气吗?”
鼻腔里有股酸意蔓延而来,我挣脱开他,他越加使力地抱着我,那么苦涩。
“在生我的气对不对,其实周周一直没原谅我对不对?”
他不该问我的,不该问我,我忍了这么久,藏了这么久,就是想忘掉,就是想揭过,好几次都忍着,怎么也不肯说出口,可他用那种忏悔的语气,就让我积攒了多年无处发泄的愤恨,全部在他身上打开了发泄口。
我打他好几拳,脸上,胸膛,小腹,大腿,我想和他大打一架,然后血流成河,我们干净的灵魂从躯体里飘出来,看着对方一眼万年。
我狠命地揪着他的衣领,我说对,我生你的气,我生了好多年,我快气疯了,我快气死了,我有时气的恨不得把你绑来和我一起杀了才好。
“美国你不听我的解释就打我我气,一声不吭扔下我离开我气,在我快要忘掉你自己烂醉的时候突然来中国我气,来了中国不曾找过我联系过我我气,和旸羲一样眼里只有事业没有情长我气,把自己活的和我一样垃圾、任由着我侮辱你打压你勾搭你我最气。”
我拧着他,像拧着什么苦大仇深的宿敌。
“你当我是什么,可以放着观赏但绝不碰手的玩具吗?你又当你是什么?十恶不赦到只能跪着求人的罪人吗?”
纪营把我抱得密不透风,感觉要将我勒紧他的身体,他的嗓子里像扔了一把苦艾,点着一缕烟,把他熏的又苦又烂。
“对不起,对不起,周周也好,加文也好,对不起,都对不起。”
他的怀里有一瞬也是冰冷的,我努力地回想,回想日日夜夜,回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脑袋打了十二个节我才记起来,他其实也说过恨我,他其实也被我伤过,他也在日日同我一样煎熬着。
我们两都怕被伤到,都怕被丢掉,可兜兜转转,我们来来回回丢掉的却是对方,伤到的却是彼此。
不敢说,恨能堂而皇之骂出口,冷言讥讽也能做到无所谓,但就是怕回忆,就是怕指责。
午夜梦回勒紧了怀里的人也会觉得现在的一切不真实,要疼了要苦了要遍体鳞伤才可以认同我们的一切是真的,然后无耻地和对方说着抱歉,但我们都知道,对不起有多无力,尤其是关在回忆里挣扎了许多年的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里装着多少眼泪和血,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我脑子里播着黑白的画面,是他喝醉那晚伤心哭泣的样子,不停地说着,嗓子嘶哑地像摔坏的口琴,从开始对我的控诉,对我所谓的憎恨,到最后捧着我的脸,千言万语里一直重复着某句叫人眼泪断弦的话。
“纪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年,原来你活得这么不开心,你活得不开心啊纪周,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活的这样不开心。”
“纪周,如果我知道你活得这么不开心,我一定早早地带你走。”
“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顾了,天塌下来地蹦裂开,我都会带你走,不管哪里我都带你走,没人的地方也好,全是死人的地方也无所谓,我带你走,我一定带你走....”
我知道他醒着是绝对不会说这些,纪营从不会把自己解开给我看,他比我成熟,比我懂事,他习惯于把自己包裹住,因为他就是这样长大的,所以他会觉得那样的生存才正常,那样的生存才安全。
我喝安眠药是因为想他想到睡不下,他喝牛奶,却是为了在睡梦里见到我。
我过了好久才想起,在某个好梦中重走了当时的景才想起,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执着于一杯牛奶。
我们第一次同榻而眠的那一天,为了缓解紧张和尴尬一起看着傻逼的肥皂剧,电视里的母亲给在床上看故事书的孩子端了一杯牛奶,摸着他的头说,我的宝贝,祝你好梦,晚安。
我不操他我着急,他操我我害怕,我面色不佳,但他脸色同样不好,只是呆呆地望着电视,于是我在僵硬的氛围里起身,去厨房里亲手给他煮了一杯奶,我很肉麻地把杯子递到他手里,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和他说,宝贝,我也祝你晚安。
于是他抱着我,抱了一夜没撒手没说话,那杯牛奶在桌子上冷透了。
我才知道,才知道他睡前喝牛奶,不是他妈给他养成的习惯,是我给他养的,我只做了一次,他却一个人做了六年。
我都忘了,早忘了这么一出在我眼里无关紧要的戏,可他没忘,我在的时候同我一起喝,我不在的时候想象着我同他一起喝。
我们用了不同的方式纪念彼此,却在现实生活里狠心将对方折磨伤害。
那些话语在我脑袋里重复播放,符咒一样贴满了我的全身,将我禁锢在那一夜,靠着他的胸膛,我终于有勇气给出那一夜因为沉默而错过的答复。
“纪营,你说要带我走,那我们能去哪里,这世上没有空无一物的地方,这世间没有不肯评头论足的人类,哪里都是吵闹,哪里都是荒唐,你带我走,你又能带我去哪里?”
我知道纪营一定懵住了,他酒量不好,耍酒疯耍的也很蹊跷,第二天醒了就会对前一天的事情毫无印象,所以现在他应该是慌张且尴尬的。
他果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他不像我,会计不旋踵地说出我们一起死这样可笑的话语,而我虽然嘴上那么嚣张地说着和他一起死也无所谓,我却是逞了口舌之勇的。
我们死了,就没人肯将我们两的身体放置在一处了,就是黄泉路上投胎,我们也得一个一个来,钱在底下不管用,奈何桥那么挤,他们不让我们牵手,我走着走着就找不到他了,一碗孟婆汤下肚,我这辈子找不到他,下辈子也找不到了。
我是脑子有病,但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得活着,以至于他在黑暗和肮脏里喘不过气的时候,还有我可以在身边吻他,给他渡一点稀薄的氧气。
我舍不得他啊,人舍不得,魂也舍不得。
外边忽然起风了,我听见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我把心脏贴在他的胸腔,他在那边跳,我在这边跳,我卑劣地承认,其实我想明白过纪营为什么会逃,本来我不懂,可当我看到我爸拿着一家四口的照片静默的时候我便懂了。
我其实早就清醒了,只是习惯了哄骗着自己,然后找个理由恨着纪营,好给我们那段仓促故事找一个无法完美结局的借口。
我们其实都没错,只是太过于牵挂那段曾经。
他喉结滚动了好多下,看的我想给他绑上一处鲜红的蝴蝶结,他嗓子低哑,咬肌紧绷,酝酿了好久,终于吞了口气,在这一刻准备把自己剪开来面对着我,无论是否好看,不管是否染血。
“纪周,为什么不信?”他质问我。
“我说带你走,便真的会带你走,你说我有时很幼稚,那你怎么就不信我会在面对你时无穷无尽地幼稚?”
“你以为死亡对我来说很陌生吗?纪周,我活在这个世界,不是因为记挂着这里的风景的。”
“某个下午某个早晨,每个我虚无缥缈的时刻,我也是动过变态的想法的,找到你,绑住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抱着你干干净净地死掉。”
“通向冥界的路上,我就把自己生生世世的灵魂都献上,求哈德斯不要将我们分离,他是个仁慈的王,他都愿意给欧律狄刻一个返生的机会,也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请求,干脆我们都变成冥界的小兵小将,在遥无边际的轮回之前,活不了也死不掉。”
“纪周,所以你怎么不信?”
“你要是觉得这人间不快乐,冥府我也可以陪你去啊,纪周,你怎么不信?”
“我的周周啊,你得信我啊。”
我把包满纱布的手放在他冰凉的唇上,我看到他眼角飘红,我看到他瞳孔里我的泪,我堵着那些其实我已经信了的言语,大雨不肯落,细风无尽吹,我突然什么也不想追究了,我只愿在他肩头安息。
“我信,哥,我信。”
我趴在他的肩头,把手垂在他的背上,够了,已经足够了,相互猜测够了,相互伤害也够了,已经没有阻碍了,已经没有秘密了,旧伤旧账就此埋在地底,我们要变成崭新的自己,彼此唯一的自己。
曾经终究是曾经,所以我不想听从前了,什么阴差阳错,什么悲欢离合,把从前放下吧,他不用再喝醉后剖析自己,我也不要一个人在深夜矫情。
“哥,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两个都是天才,天才是不会为打翻的牛奶瓶哭泣的,我们不要落入俗套了,牛奶没有了,我们就喝白开水,我有六瓶枫糖,以后会有无数瓶,加到白开水里去,往后....我们一起甜甜的吧。”
他哽咽着,好久才把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的眉尾,顺着我的眼角落下,我误以为我在流泪。
“好”。
我嗯了一声,好像现在嗯起来最合适,他平稳着自己的气息,我总觉得这里差了些什么,啊,是一段誓言该有的作词和作曲。
“纪营,我还有问题。”
“爱过,爱,更爱。”
他的抢答让我这个出题人很逊,我咬他一口,想了个没有套路的。
“那还会不会放开我?”
他咬着我脖子里的软肉,嗅着我身上残留的花香,不会,他说。
不会,一起被溺在黝黑深邃的海底,一起被烧在熯天炽地的火里,身上插着十万支箭,脚下踩着八万把刀,被刻在耻辱柱上,被唾弃在教堂,被千刀万剐,被下了阿鼻地狱,也不肯松手了。
我把我真正的眼泪洒进他脖颈,顺着他的后背滑下脊梁,泡软了他挺立了二十多年的倔强和坚强,风不成风,雨不成雨。
“那要是我先松开你哪?”
“不管,不会再讲道理了,压着你,关着你,拿花朵捆着,拿星星绑着,即使想逃也不行,死都不可以,连投胎也要追着去,下辈子就算变成两响烟花,也得手拉着手一起陨灭。”
车窗外下了雨了,不大,淅淅沥沥,砸在车顶,也含着一腔怒意,我早说过万物皆有灵,什么时候什么心情,它们比人类更加灵敏和善意。
“纪营,纪周说原谅你了。”
车窗前落下一片被雨打下的叶子,正好落在雨刷上,雨刷挥动着,把落叶打下去,把雨水擦洗干净,纪营在雨滴被划走的瞬间捧起我长满青苔的脸吻我。
一个吻漫长细腻,青苔落了红瓦,蔷薇到了花季。
他咬着我的嘴唇轻轻舔舐,用温热抹去我那片灰而不僵的回忆。
“好,替我谢谢他。”
第40章
我没想到被我看不起的环文会变成我们最后的避难所,不,我胡说了,它不是避难所,它其实是风水宝地来着。
纪营赠予我全部的股票,我也不是大方之人,但也贪图钱财名利,我还给他百分之五十,我们一人一半。
我坐在他大腿上吃早饭,问他这算不算包养,他说你要是想这么叫也行,那就先把酬劳收一下,然后我被压在地毯上让他凌辱了三小时。
旸羲没再找过我们,她一个电话也没再打给纪营,彻底跟纪营分清界限,收回纪营在季扬的所有管理权和财产权,无所谓,我们没有孩子所以省钱,我们也不想理她。
我才不管纪营对她有没有感情,纪营不是我的人之前他怎么都无所谓,但现在是我家那口子了,那我不管,我叫他不出去他就不能出去,我叫他不准见谁他就不准见谁。
很尴尬,刚坐他身上傲娇了一下,结果纪白发信息叫我回家一趟,他拄着胳膊笑看我,台下看戏的一样,我利索回了。
---不去,我一母同胞的老婆不让。
纪营在那里又气又笑,薅着地毯毛,玩够了才从后边抱着我。
“去一趟吧,他...还是疼你的。”
纪营还是了解我,他知道我表面上逞强的要命,其实我就是个软骨头,因为我之前连自己家都不敢回,就怕遇上纪白在我家里坐着等待,等得头发都白了。
我知道,纪白再怎么情感转移,但疼的还是我这个人,这些年为了我没少烦心犯病,纪营我是要定了,但也没想就此气死纪白,不承认没关系,他别气头上一下子过去了就行。
我想了想,觉得我和纪营真的很牛逼,一段感情,下蛋的诅咒,孵化的唾弃,也是挺难得的。
我起来换衣服,挑衣服的时候他就站在衣柜后给我脖子上嘬红印子,我说你幼稚不幼稚,他还能跟你抢男人咋的。
他咬的狠了,留下一个牙印,“再胡说就上床教训一下。”
行,我不说了哥。
他跟着我从客厅到卧室,从我卧室到厕所,再从厕所到车库,鼻涕虫一样,我受不了了,怒吼,你咋了你是不怀孕了啊你!
他又从后抱着我,拿下巴在我后颈蹭来蹭去,我许久没打他了,一脚反踢,他嘶了一声,嘶得也很轻,整个人像知道自己没救后坦然接受命运的重病患者一样,懒洋洋地说,“你如今还家暴就显得很故意了。”
我就很纳闷,我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转过身揉他的脸,“来跟我说一下,怎么产前抑郁啊?”
他摇摇头,说就是瞌睡了,你走了我就回去睡。
我嗯了一声,钻进车里,降下玻璃,他哀怨地看着我,我勾手指叫他过来,他一过来我就给他来了个法式热吻,他低着身,吻完后有点懵逼,刘海也翘了两根,呆鸡一样,萌得要命。
我说你再过来一下,他把嘴嘟过来,我给呆鸡弹了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