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去基地那天，坐在齐回边上的韩誉，连一点呕吐物也没沾到，就炸毛似的要换座位。

而现在…

唐夏凝神，强迫自己再看一眼这被她“糟蹋”了的校服。

莫名产生了一种“你把好好的一件衣服托付给我而我却没有尽到责任”的愧疚与羞耻。

韩誉会不会马上要暴怒，然后抓起衣服就扔进垃圾桶？

说不定会顺带着将她也给塞进垃圾桶…

“你生气吗？”唐夏垂着脑袋，懊恼极了，“你有洁癖对吧？”

韩誉不置可否，两手抱臂淡定点头，“对。”

少年如此肯定，语气坦然。

唐夏不敢抬头看韩誉，只小声地用打商量的语气试探问：“要不…我给你拿回去洗洗？”

韩誉有片刻的沉默，这让女孩很担忧。

他不会真生气了吧？看来以后不能轻易触碰韩誉洁癖的底线。

唐夏小心翼翼抬眼，偷偷去瞅少年，又有点害怕真的看到他愠怒的神色，会惊惧。其实唐夏已经很久没见韩誉生气过了，自打两人和解过，一次都没有。

她以为这次，要一朝回到解放前，结果，事实却出

乎意料。

少年意外地挂着淡淡的笑，不算太浓烈，但依旧好看到刺眼，“对我这么好？”他不答反问，语气软侬。

“还不是因为…把你衣服弄脏了嘛…”唐夏低低道，局促不安。

韩誉并没有如她想象的暴跳如雷，反而淡定地从女孩怀里抽走了衣服，一挥手便披在了肩上，“没关系，我不介意。”

女孩愣，仰着脸疑惑道：“你不是有洁癖吗？”

韩誉不否认，一脸认真地点头，“是啊。”嗓音清冽，吐字清晰。

“那你不嫌弃我的…”唐夏咬牙，厚着脸皮道，“口水？”

韩誉浅笑，末了伸手，如惯常一般揉了揉她脑袋，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

“看人。”

第100章画画

他说完，两手套上衣服，长腿一迈便离开了，留下唐夏一人怔忡不已。

看人…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她，所以才不嫌弃？

唐夏恍恍惚惚，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了一跳，脸瞬间又红了起来。

她赶紧拍拍脸颊试图降温，凛凛神也跑了出去，有种莫名的雀跃和心慌意乱。

第二天，一中开始了月考。

考试期间除开心理压力，其他方面其实还是比较轻松的，不需要上课，只要做做题，再向老师请教疑问就可以了。六班几门功课的平均成绩都不错，但罗老师仍旧不敢放松，抓紧一切时间复习讲题，尤其是像唐夏、韩誉这样的“后腿”生，恨不得一直给“扣押”在办公室，不停循环复习重点。

唐夏现在就和韩誉他们几个男生在罗老师办公室进

行“拉差补缺”，除她之外，阮薇就是唯一的女生了。上午语文考完，吃过饭他们就被罗老师点名给“抓”了进来，似乎是要争取在下午物理考试前，再突击一番。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大概都在班级中监督学生自习。六班的学生便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吭哧吭哧做着罗老师当场出的重点题。

唐夏坐在罗老师后面的办公桌处，韩誉跟她共用一个位置。本来还有一个男生也在这里的，后来被少年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瞪过去，直接吓得跑到旁边去坐了。

办公室静悄悄的，只剩下学生们笔尖摩擦试卷的声音，很轻很细，有种静谧的安心感。

唐夏原本答题答得还算专注，不一会儿，估计是感觉到韩誉在看自己，一道题做了许久也做不出来，微微分心，干脆慢慢转了眸子。

少年坐她左手边，一手握着笔，一手撑着脑袋，侧身正好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他没有在做题，只是百无

聊赖地拿笔在试卷上画着圈，一边画一边还有意无意地瞥她。

唐夏与韩誉四目相对，后者噙笑，微微挑眉。

女孩手一抖，画了一半的受力分析图，扭曲不已。

“韩誉，”唐夏压低声音，几近耳语，“好好做试卷。”

纵然她以为自己分贝极低，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的，还是很容易就被其他人给听见了。

罗老师转头看过来，双眉皱了起来。

唐夏深深吸气，窘迫地埋下脑袋。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约莫等了几分钟，确定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唐夏才后怕似地抬头，恨恨瞪了眼韩誉。

少年权当没看见，只冲她笑，笑容晃眼极了。

唐夏气极，干脆不理他，将人转向右边，也学着韩誉用左手撑着脑袋，把他直直投来的目光全部拦住。

韩誉一愣，抿唇垂下眼眸，到现在未认真写过一笔一划的试卷上，终于落下第一个字。

他唰唰唰几笔下去，两个指头捏着试卷一角，慢慢撕下，然后又拿笔头戳了戳唐夏的胳膊。

女孩瞥一眼，少年忽然飞了个小纸条过来。

她怔，奇怪地又看向他。

韩誉眼珠子转了转，无声示意唐夏看纸条。

神神秘秘的…

唐夏心底不免嘀咕，但还是放下笔，两手抓着小纸条，缓缓展开——

“我给你画了一幅画。”

女孩足足盯着小纸条看了半分钟之久，才似乎将这上面的内容给消化掉。

画？

她诧异，几乎下意识便又转过了脑袋。

韩誉正等着她看来，目光一接触上，就将自己桌前的试卷微微竖了起来。

白色卷面上，寥寥几笔，勾勒着一张熟悉的面庞。那面庞上刻着两道远山眉，眉下双眸半垂，睫毛卷翘。

唐夏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少年将她的吃惊全部看在眼里，忽然有些得意，抬手又撕了一角试卷，飞快写下一句话，再度递给她——

“有没有很像？”

唐夏看看小纸条，再看看那仍旧被韩誉举着的试卷。卷子上线条硬朗，将女孩原本应该柔和的轮廓镌刻出了神奇的坚毅感，赋予她另类的魅力。

韩誉画的是她的侧面，落笔痕迹不多，但胜在形象贴合，一看便知是唐夏。

女孩把小纸条翻过来，在背面空白处写下惊叹与讶异——

“像，你会画画？”

韩誉看完，眸底得意更甚，素来的倨傲显露无疑。

他再撕一角，因了女孩璀亮的容颜，手下动作大了些，发出一丝声响——

“随便画的，你喜欢吗？”

唐夏忍俊不禁，不用转头去看韩誉，也能透过这几

个字猜出他现在的表情。

一定非常得意，扬着下巴，仿佛就等着她夸一句：你真厉害。

不过韩誉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原来他会画画，简单几笔，如此传神，她真的很喜欢。

唐夏抿唇轻笑，认真地在少年那句问号下，回了两个字——

“喜欢。”

韩誉收到纸条，原本浅淡的笑容果然加深了许多，印刻着他精致的侧颜，愈发熠熠生辉。

少年伸手，第N次准备撕试卷。

试卷上忽然有一只手按下来！

韩誉和唐夏齐齐一惊，瞬间抬头！

罗老师一张脸气成煤炭黑，眼睛死死盯着已经被韩誉撕得不成样子的试卷，咬牙愠怒道：“你们有很多话想说吗？那不如出去说？”

唐夏张嘴，下意识想辩解，但低头一看满桌子的小

纸条，瞬间涨红了脸，不敢再去触怒罗老师。

倒是韩誉很快回神，难得乖巧地伸手，想收拾一下桌面。

“砰！”

罗老师很生气，用力拍了桌子。

整个办公室死寂。

连旁边的同学都大气也不敢出了，更别说唐夏了。

她垂着脑袋，目光正好瞥见桌子上，打开的小纸条里，内容赫然眼前。

罗老师同样也看到了。

唐夏脑子里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不祥的征兆再度降临。

果然，罗老师捏起其中一张纸条，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仔细看了眼。

唐夏闭目，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慌。

韩誉却十分淡定，仿佛这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

罗老师有片刻的沉默，时间不长，但对于唐夏而言，却煎熬得厉害。然后，她听到罗老师在上方，冷冷

哼了一声。

用毛骨悚然来形容此刻唐夏的心情，一点也不为过。

但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

第101章揉碎

罗老师将小纸条一样一样看完，唐夏不敢阻止，只能硬着头皮等候罗老师的“发落”。之后，罗老师又发现了韩誉的试卷上，一张硕大的人脸。

“这是什么？”罗老师拧眉，沉声故意问韩誉。

少年坦然，“画。”

“为什么在试卷上画画？”罗老师继续问。

“喜欢。”

罗老师原本还算冷静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唐夏瞳孔顿缩，赶紧在桌子下面扯韩誉衣角，示意他别再触怒罗老师了。

罗老师现在已经处在暴怒边缘，他还这样横冲直撞大言不惭，随时随地都能直接点燃罗老师的怒火，到时候就惨了…

“韩誉！”

唐夏整个人都抖了抖。

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罗老师已经被引爆…

女孩小心翼翼抬眼，看到脸色青白交加的罗老师，手指几乎快要点在韩誉脑门上，劈头盖脸的骂声瞬间爆发了出来。

“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准备的试卷，你用来画画？你有这个画画的时间，你怎么不多做几道题？”

“你倒好，还嘴硬！喜欢？喜欢就别读书了啊！浪费时间浪费钱，你干脆退学算了！”

“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考试前了还把你们一个个给叫到办公室来辅导，结果呢？你给我画画！”

“你别忘了，作弊的处分还背在身上！怎么，现在是想再多加一个，早恋的处分吗！”

四句话，一句比一句音调高，直接把所有学生给惊在原地。

虽然不是骂唐夏，但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将脑袋埋得很低很低，直到她听到这五个字——

早恋的处分。

早恋？

唐夏愕然，颇有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罗老师骂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也不知是气到的

还是累到的，盯着一言不发的韩誉，眼神里流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老师…”唐夏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但是…”

她咬咬牙，素来脸皮薄，犹豫该如何措辞来为自己和韩誉解释。

或许韩誉是懂她的，在她未出声前，打破沉默道：“我们没有早恋。”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仰着脸，目光坚定，毫不退避地看向罗老师。

后者在他眼底看到了三分倔强。

这段时间，韩誉和唐夏之间的确有被其他同学传了些不太好听的关系猜测出来，但毕竟两个都是她的学生，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罗老师了解韩誉的性格，也了解唐夏的性格，班里的学生随便哪个传出“早恋”她都会信，就是不信这两人的。

一个孤僻淡漠，能撬开他嘴巴让他说话都是不容易了。

一个乖顺老实，比三好学生还更像三好学生。

罗老师也是被韩誉气到口不择言了，才会这么说。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大概意识到了不好。虽然不担心韩誉，但害怕影响唐夏，毕竟是女生，比较敏感，而且下午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产生心理负担。

于是罗老师思索了须臾，终还是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摆摆手似累极，“一人一份检讨，月考结束交给我。”

检讨已经成为了罗老师一个“惩罚”学生的必需手段。

她其实还是疼学生的，只不过不表露出来而已。

但…

罗老师坐回座位，揉揉眉心，颇为头疼。

韩誉这个性格实在是不好，还敢顶撞老师，看来有时间得和他父母单独聊聊。

下午考试的时候，唐夏控制不住地出神。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罗老师话中的“早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觉得自己和韩誉在一起，是在谈恋爱吗？

唐夏不免觉得好笑。

那个时代，男生和女生走得近，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说是在“早恋”，可明明有些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单纯得要命。似乎，男女生没办法存在最干净的友谊，谁对谁好，总被流言蜚语困扰，头疼不已。

唐夏趴在课桌上，反常地没有进行最后的试卷检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检查的，物理非她擅长，做得对或错，自己没本事看出来。

她坐在考场第一组靠窗的位置，倒数第二个。巧的是，韩誉和她同个考场，只是跟上次不一样，这回他的位置在第四组，与她隔得很远。

唐夏拿笔头一下一下敲着试卷，没敢用力气，怕打扰到其他同学，只无聊打发着时间。她想起刚才从罗老师办公室出来，韩誉似有些生气，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她没忍住，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韩誉很快便答，“没什么。”语气极淡，情绪极低。

唐夏不知他为何生气，只注意到少年经过楼梯口时

，伸手将那张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试卷，给丢进了垃圾桶。

那一瞬间，她感觉心底有什么，被揉碎了一样。

就像那张被攥成一团的试卷，很紧，很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