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他的父亲站在跟前，居高临下，一张脸上如染了冰霜，寒到无法直视。他的眸子里不带半点感情，只余一片血红，藏着难以言说的心痛与…愤怒。

杜若走过去，哭着想将韩誉给抱起来，结果韩父狠狠拉了她一把，怒道：“你还抱他？如果不是他逃跑，韩阐会死吗！”

韩誉身子一抖。

他的目光，慢慢从韩父脸上，移到杜若脸上。

母亲依旧在哭，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韩阐…死了？

因为自己逃跑，没有及时抽骨髓做手术，死了？

韩誉还小，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却看得懂父母的脸色。

所以他们的眼睛那么红，是为了韩阐哭的吧？

所以父亲眸底的心痛是给韩阐的，愤怒才是给自己的。

韩誉忽然想笑。

他也的确笑了，咯咯咯的，如果不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看周围人的表情，这笑容透着孩童的单纯与天

真，不夹杂任何其他情愫。

韩父一下子倒被他的举动给惊住了。

所有人看着这个孩子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摸了摸被韩父打了的半张脸。

红红的，略显可怜。

他没有说什么，只回到餐桌旁，将没吃完的饭菜，一点一点吃干净。吃完后，他轻轻把筷子搁在饭碗上，用纸巾擦了擦嘴巴，随即跳下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迈着小步子往楼上去。

他人矮，有着一双小短腿，上楼梯的时候拿手抓着栏杆，一步步跨得小心。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气氛安静到可怕。

其实韩誉身体已经不舒服了，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以为吃得下饭自己就没事，所以逼着自己把所有饭菜都吃掉，然后才回房间。

他想睡觉。

把所有的一切都关在门外，睡一场酣畅淋漓的觉。

韩父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开。

他气到一挥手，将餐桌上的碗筷直接给拂到了地上

！

噼里啪啦——

一阵狼藉。

韩阐真的死了。

在韩誉离家出走的第四天。

他原本就处在情况危急的地步，若不是到了这情况，医生也不会建议尽快找到匹配骨髓，进行移植手术。

韩阐的死，韩誉脱不开关系，同样也包括杜若。是前者的逃避引起了这场家庭灾难，也是后者的疏忽，造成了前者的逃避。

杜启观一夜白头，对杜若以及韩誉再也没了好脸色，他将大孙子过世的原因全部怪在这对母子身上。

韩父一气之下，跑到外市去做生意，一年不回几次家。

杜若在老父亲面前再不受宠，倒是应母经历这件事后，经常花时间陪在老人跟前，才让杜启观从悲痛里走了出来，也开始疼爱大女儿以及大女儿一家，颇有点要让大女婿继承家产的味道。

杜若不受宠，韩誉自然不可能得到杜启观的喜欢。

在杜氏整个大家族里，韩誉就像一个杀人犯，就是一个罪人，是他害死了韩阐，害死了受到全家喜欢、恨不得捧在掌心里一直呵护长大的长孙。

哪怕他也姓韩，也是杜家的外孙。

韩誉格格不入。

他就这样以一种非常尴尬的身份，长到现在这般大。

长成了他从小希望自己能成为的样子，要挺拔，要骄傲，要永远用一副自大不可一世的态度，去面对所有人、所有事。

韩誉真的特别喜欢这句话——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曾经，他的世界里代替太阳的东西，是他自己。

现在，他的世界里，或许真的有了太阳吧。

韩誉垂下眼眸，目光噙着七分热度，慢慢包裹住这

个矮他一个头的女孩。

不需要代替了。

“韩誉，你笑什么？”唐夏问他，“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喜欢笑了。”

少年浅笑，“不可以吗？”

“可以啊，”唐夏答得理所应当，丝毫不带半点谄媚的意味，“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是该多笑笑。”女孩的目光认真，定定看着韩誉，说着今天让他最感动听的话。

韩誉不答，只加深了嘴角的微笑，慢慢抬眼看着高处的艳阳。

第096章自卑

“韩誉。”

左手边忽然传来一声略有熟悉的嗓音。

少年瞬间皱眉，并未转头。

倒是唐夏率先看了过去，目光所及是两个女人，穿戴是如出一辙的漂亮端庄，妆容也精致，有着寻常这个年纪的中年妇人没有的雍容华贵。

她认出了站在前面的女人。

“韩誉，”唐夏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韩誉的衣角，“是你妈妈。”

韩誉扬了下眉峰，仍旧没有将脑袋转过去。

唐夏反而有点尴尬，看着杜若走近，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容貌和她有些相似的女人以及…应雪芙？

女孩一瞬间疑惑。

“韩誉。”杜若再叫一声，前后排队的人都闻声看了过来。

女人距离他们不过几步远，唐夏犹豫了下，礼貌垂

下了头，“阿姨好。”她脸上有些烧，怎么莫名有种…被“抓奸”的感觉呢？

唐夏被自己的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

乖乖，“抓奸”…她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唐夏在背后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抬起头来扯着尴尬的笑。

杜若修养极好，纵使儿子没理她，也依旧对着唐夏微微颔首，“你好，是韩誉同学吗？”

唐夏没否认，“是的阿姨。”她说完抬起头，不露声色地将目光在应雪芙和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转，思考她们和韩誉母亲的关系。

正思索间，手臂上突然来了一份力道。

韩誉抓着唐夏臂膀，直接拽着她就走。

“韩誉？”唐夏愣愣的，被拖得一个踉跄，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回头去看杜若。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却十分有教养地忍着，没有当场发脾气，哪怕身边许多人都在旁观，小声议论着她被那个少年无视的难堪。

应雪芙挽住杜若胳膊，“小姨…”

杜若紧紧攥着拳头，目光仍旧跟着少年的背影。

韩誉一言不发，步子迈得大，脸色极其黑沉。

唐夏从未见过这样表情的韩誉，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之前他们两个人闹矛盾撕破脸，他也没这么冷过，整个人周身都似蒙上了冰霜。

他拉着她一路走，一点也没顾及到女孩的步伐要比自己小得多。直到唐夏实在跟不上他的步子，磕磕绊绊差点摔跤，韩誉才后知后觉，停了下来。

唐夏嘶嘶抽着气，伸手揉了揉刚才被韩誉死死抓着的臂膀。

“对不起，弄疼你了吗？”韩誉哑声道，表情略带抱歉。

“没关系。”唐夏摇摇头，张嘴想问，却在眼睛接触到他表情的时候，放弃了。

少年和他母亲的关系…看起来好像不适合发问。

唐夏不是什么打破砂锅要问到底的人，干脆直接转了话题，半点不提刚才的事，“你看，咱们队伍白排

了，现在怎么办？去哪里打发时间？”

韩誉好像心情受了些影响，淡道：“我们回去吧，下次我直接买了带给你。”

“行。”唐夏也不纠结，看韩誉似乎情绪低落，当下便顺着他的意思道。

坐出租车送女孩到小区门口，韩誉没下车，只隔着车玻璃和她挥手告别，随即便让司机师傅调头开走了。

唐夏望着车子驶离的身影，微微皱了眉。

韩誉…好像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少年直接回了家，上楼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摆着三双女鞋。

他眉一沉，面无表情地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沙发上果然坐着杜若、应母以及应雪芙。

听到开门声，三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韩誉只装作没看见，自顾自换鞋，然后转身欲回卧室。

“你站住，”杜若在外面维持着好脾气，在家倒的

确是忍不住了，咬牙道，“韩誉，你现在长大了，是不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妈妈放在眼里了？”

这个儿子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不管发生过什么，不管他在父亲和丈夫面前有多么不受宠，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韩誉脚步一顿，意外地听进去了，慢慢转过头。

应雪芙看到少年的脸上，淡漠一如从前。

自她记事起，这个小姨家的表哥，就是这么冷漠，令人无法靠近。

“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话，”韩誉淡淡道，“你和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早就把门锁换了。”他说完，再不愿多给几人时间，直接往前走。

“你！”杜若一怔，须臾便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换了门锁，他们就进不来了。

“韩誉你是不是疯了！”应母听不下去，起身骂了一句，“话怎么能这么说？你是要把你爸妈关在门外？别忘了，这房子写的是谁的名字！”

“反正不是你的名字。”韩誉头也不回。

应母面色一变，回过神后，气得跳脚。

“小妹！你看看你儿子！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应母气呼呼，两手往胸前一放，又坐回了沙发上，嘀嘀咕咕道，“这才几岁翅膀就硬了，这以后，还不得——”

“行了，”杜若打断，长叹一口气，拎上包招呼，“走吧。”

她从来不在这里过夜，房子现在几乎就是韩誉的。

应雪芙看了眼韩誉紧闭的卧室门，默默跟上两个女人。

少年在屋子里，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等了几分钟后，才慢慢从房间里出来。客厅里没有人了，茶几上还放着三个玻璃杯，杯子里泡着绿茶，几乎都还满着，没有喝过。

韩誉冷冷瞥一眼，走过去，连茶带杯给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他又折身出来，把三个女人穿过的拖鞋，给同样给丢掉。

做完这一切，他洗手，用洗手液不停搓洗，仿佛嫌

脏。

韩誉慢慢躺在沙发上，几分钟后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弹起，盯着沙发看了片刻，转身回卧室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冲澡去了。

淋浴头打开，水流瞬间扑在脸上，带着一丝丝冰凉，格外令人清醒。

他习惯用偏冷一些的水洗澡，能刺激神经，叫他每时每刻都知道这种冰凉的感觉有多难受。

其实以前和杜若见面，韩誉挺冷静的，最多不过是甩些脸色罢了，只是今天…

少年闭眼，水流顺着他无可挑剔的面颊轮廓一路往下，从线条精致的脖颈处缓缓流淌到锁骨，再沿着肌理完美的胸膛口，在半身交接之地打转。

他不想让唐夏看到，他的母亲。

总有种想藏着掖着，不愿被她知道的自卑感。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他的家庭，他的亲人。

他看似拥有一切，却其实一切都没有。

第097章感谢

韩誉睁眸，眸子直直迎着凉丝丝的水花，将他漂亮的眼睛打湿，却没有将眼底的深邃给洗刷到清冽。

清明假期过去了，学生们再度回到学校，三个年级同时开始着手准备近在眼前的月考。

那天中午吃饭，所有人拔腿往食堂冲，唐夏却转身对着韩誉使了个眼色。

“嗯？”少年不明所以，却还是故意放慢了收拾课本的动作，噙笑施施然坐了下来。

等教室里的人全部跑光，唐夏神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袋子。

袋子包裹着东西，但韩誉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送你的。”唐夏放他课桌上，眼睛带光。

韩誉讶异，没多问，直接便打开了袋子。

袋子里有两盒咸蛋黄肉松青团，盒子上印着前天他们排队的那家店的logo。

艾草绿晃了韩誉的眼。

“你去买了？”韩誉问。

“是啊，不然总觉得遗憾，”唐夏耸耸肩解释，“有些时候，希望做的事，会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半路放弃。但是只要还有时间，就可以继续去做，对不对？”

韩誉看着她，未语。

“同样的，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但是呢，心情好了，当初希望的、想要的，还是可以再去得到。”

唐夏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可却尽量小心翼翼，用韩誉能接受的方式，慢慢劝导着他。

“韩誉呀，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心情不好，不过没关系，心情不好，吃了好吃的，心情就好了。”

女孩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害羞了，把袋子往前一推，起身招呼他——

“走吧，我们吃饭去？”

韩誉微微一笑，把青团收进抽屉，像素来那般宠溺地揉了揉唐夏的脑袋，语气温柔——

“谢谢你，唐夏，我现在心情很好，很高兴。”

他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女孩，在自己的青春年少里

，占据着无比重要的位置。

月考的复习进行得如火如荼，校队的篮球训练同样也没落下。

周三的时候，高三学子正好二模结束，一中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有几个学长耐不住寂寞，跑来学校打篮球。刚巧那会儿，高二年级在上体锻课，篮球队的队员照例打着对抗赛。

宋蔚谈和教练老师打了声照顾，熟络地开玩笑：“老师，还有场地不？施舍我们一块地方吧？”

当时韩誉和齐回他们几个刚刚结束一场队员之间的对抗赛，正在排队练习上篮和罚球，闻言都看了过来。

宋蔚谈与韩誉对视上，前者挑眉，后者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