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在病床边坐下,为时颜掖好被子,问:“你和颜颜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穆淳皓叹口气,“该怎么说呢,在他最悲惨最无助的时候吧,也是在医院。其实那个时候都不算什么朋友,只能说是互相认识。”
“我本来也不想管的。但是谁让你是我弟弟呢,你把他弄成那样,我就想啊,我要是就那么对他们一家人不闻不问的,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你不知道刚开始他有多嫌弃我,连正眼都不肯给我一个,啧啧,心高气傲的,每次到病房看他们,都像看垃圾一样看我。”
说到这里,穆淳皓脸色不怎么好的停下来,大约是想起了过去那段被嫌弃到快要自闭的日子。
穆青沉默着没继续问,时颜的性格,别看平日里与人相处和气温雅,骨子里清高自傲非常,像穆淳皓这种的,大约是绝不可能看得上眼的。
所以,不用想都知道穆淳皓当初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因为,自己最开始,也是这样过来的。
穆淳皓喝了几口水,之后站起来,“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总之,他为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你今后一定要千百倍的对他好才能偿还一二。”
“对了,还有,他大概有四五年的抑郁症病史,一年前才痊愈,不要再随便刺激他,你应该知道,抑郁症是不可能根治的。
你如果真心想跟他过,就耐心点,这个人,值得你付出一生来好好待他,不要再辜负他,也不要再令他伤心,他啊,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折腾了。”
说完这些,穆淳皓不打算在病房守夜,直接走到门口,开门临走前,再次被穆青叫住,回头,看到穆青神色犹豫的问:“他刚才一直在叫沐沐,这个人是谁?”
穆淳皓目光一闪,咧开嘴笑得恶劣,“想知道?求我啊!”
“滚!”穆青没好气的吼了一句,挥手把他赶出门。
穆淳皓耸耸肩,“机会给你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或者你可以给我晶华百分之一的股份,我保证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给你听,考虑考虑?”
“滚吧,你!”穆青干脆起身大步走过来,吓得穆淳皓赶紧投降出门,“记住,过时不候啊!!”
说完嘭的一声关上门,回头隔着门对穆青竖起中指,“老子不怕你!疯狗!”
病房里,穆青坐下来握住时颜的手,放到嘴唇上亲吻,“颜颜,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放手。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掌心的手指动了动,抬眼,看到时颜睁着眼无言看着他。
“颜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过来。”
站起来按呼叫器,时颜转动目光,等他再次坐下后才开口,“我没事。”
穆青帮他把枕头垫高,“口渴吗?”
时颜微微摇头。
灯光下,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值班的医生过来,检查后叮嘱注意休息,平时多锻炼增强免疫力。
等人走了之后,穆青倒了一杯水递给时颜,为他把头发理到耳后,问:“要不要躺下来?”
时颜把头转到另一边不肯再看他。
穆青将室内的灯调暗,不顾时颜的排斥,握着他的手说:“很晚了,你睡,我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就叫我。”
时颜直接翻身背对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医生到病房查房,穆青出门去附近的早茶店给时颜买早餐,回来后发现时颜已经从病床上起来穿戴好。
快步进去将早餐放在茶几上,“颜颜,你怎么起来了?”
时颜打理好仪容,尽管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不过人看起来已经无懈可击,“医生说已经没什么问题,可以出院了。只是急性感冒而已。”
“可,可是——”
穆青急得抓住他的手,“要不我们再住半天院,观察一下?”昨天晚上那么严重,人都烧得糊涂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时颜看着他想说什么,这时病房门被敲响,时颜扔下穆青过去打开门,“奶,您来了。”
时奶奶手里提着早餐,走进病房,“马上要出院吗?身体没事了?”
穆青来到时奶奶面前,礼貌问候,“奶奶,您怎么来了。”
“穆少爷,好久不见。”时奶奶握住时颜的手后退一步,脸上浮现戒备之色,再无过去的和颜悦色。
“奶,东西带来了吗?”无视一旁穆青焦灼的模样,时颜从奶奶手里接过一张银行卡,之后扶奶奶出门:“奶,您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和穆大少还有话要说。”
时奶奶紧张拍拍他的手背,“颜颜,别怕,奶在啊,有事情就叫我。”
时颜微微一笑,点头关上门,回头将银行卡递给穆青,说:“穆大少,你我五年之约已过,这张卡里是您过去为我所花费的钱,总共五百万,当然,穆大少为我花掉的,肯定不止这个数,抱歉,我个人能力有限,目前只能拿出来这么多还给您,后续您认为还有差额的部分,请通知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偿还给您。”
“从今天开始,你我交易终止,再无瓜葛。人生路长,望穆大少从此平步青云再无挂碍忧怖。”
穆青有一瞬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茫然看着他。
时颜将银行卡塞进他手中,“密码是我的生日。穆大少,六年前,孟云的事,我欠你一个正式道歉,当初我不应该不顾你的反对,与孟云牵扯不清,非常抱歉,伤害了你。”
“我与孟云,是亲人一般的关系,无论是在你面前,还是你离开之后,我与他都发乎情止乎礼。只有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条理清楚,口气淡然的说完后,时颜停下来看穆青。
他茫然而迟钝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行卡,“你,是要和我分手?”
时颜点头,“六年前我没答应,现在我已不再天真,是应该认真面对了。抱歉,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也并非愿意依附他人的人。”
“为什么,颜颜?我,我不明白,因为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吗?”
时颜点头,“嗯,在您的意识里,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只能任你摆布的穷学生。穆大少,也许我现在仍然无法对抗您,也无法与整个穆家为敌,不过,我自己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来掌控。”
无论穆青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小心翼翼,在他的潜意识里,时颜与他都不是对等的关系,他要他不能也不应该反抗,只有他可以随时斩断抛弃这段关系,而时颜,则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是时颜最终放弃的原因。
“你我都是成年人了,就以成年人的思维来面对这件事吧。为了不影响两家公司以后的合作,我打算从公寓搬出去,公司的事,会另外有人过来接手,还希望穆董以后继续支持我们的工作。”
以目前这种局面,无论是时颜自己还是穆青都做不到不带私人感情的面对这份工作,自觉的避嫌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穆青收拢手掌,银行卡尖利的棱角嗑得掌心生疼,“颜颜,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的。”
时颜淡然看着他,“至少现在,你没有可以威胁勒索我的把柄。”顿了一下,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穆大少,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都给彼此留一些体面。不要让曾经那段还算美好的爱恋变成不堪回首的往事。”
穆青咬住嘴唇,脸色发青,看着他,“你这是在报复我?”
“不敢。”时颜自嘲一笑,打开门,临出去前,回头用锐利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说了一句:“如果穆大少真的如你口中说的那么深情,你我重逢至今已有五个月,有些事,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发现?”
说完冷漠合上病房门,留下穆青一个人在房间神色变幻莫测。
第67章
从病房出来,看到在走廊上坐立难安的奶奶,走过去,“奶,我们走吧。”
奶奶看看他身后的病房,小心问:“没事了?”
“嗯!”时颜点头,扶着她转身,奶奶犹豫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为难你吧?”
时颜摇头,“没。别担心。”
“嗯。穆大少毕竟曾经帮过我们,是要好好感谢他的。”
“我知道,奶,您不用操心。”
电梯到达楼层,时颜他们走进电梯后,后面穆青突然追上来挡住电梯门,“时颜!”
时颜按住电梯开门键,等他走到面前,穆青把银行卡塞回时颜手中,快速说:“这个,不用。你拿回去。分手的事我同意,以后也不会纠缠你们了。请,请你们以后保重自己。”
眼睛通红,穆青后退退出电梯,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
电梯里,时颜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银行卡,上面还有泪水滑落后留下的些微水珠,颤抖着,用指尖将那些细小的水珠抹去,有些失神的抬起手指将其放在舌尖,咸的,苦涩的。
心里空荡荡一片。
很快,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完成晶华项目的工作交接。
在这期间,还是一直住在晶华的公司宿舍里,穆青也没搬出去,只不过两人相敬如宾,连最基本的如刚开始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关系都再无法恢复。
明天是周五,晚上有个慈善晚会需要陪同穆淳皓参加,时颜今晚开始收拾行李,决定等晚会后第二天就搬走。
穆青一如往常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办公。
最近,他似乎不再那么忙碌,可以长时间留在国内。
也是,欧洲公司已经完成收购,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的清闲了。
看到时颜忙前忙后的收捡东西,打包到箱子里,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问:“要我帮忙吗?”
大件的行李其实不多,主要是几大箱的书比较麻烦,有很多是珍藏本,不能磕碰。
“谢谢,不用。”
反正时间还多,可以慢慢收拾。
不过,这样搬来搬去真的太麻烦了,或者以后还是直接回郊区的家里去住比较好,沐沐也一天天大了,需要更多的陪伴。
一边用胶布封箱子,一边在脑子里有的没的的想着。
突然一双大手伸过来帮忙按住纸箱两边,抬头看到穆青接过他手里的胶带,说:“我帮你封箱子,你去装书吧。”
胶带被接过去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时颜像被烫着一般松开手,嗖的一下站起来,面红耳赤慌乱道:“那,那麻烦穆大少了。谢谢。”
“嗯。”穆青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封胶带,一条边一条边的封上。
时颜来到书架边,看着那蹲着的高大侧影失神,最近一个多月,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自从那天正式提分手后,穆青一直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平时除非必要,两人基本谁也不会开口主动攀谈。
蹲在门口的人突然抬头看过来,时颜吓了一跳,慌忙垫脚从书架上拿书,谁知道动作太快,头顶上的一大撂书哗啦一声全砸了下来,连同摆在上面的小摆件。
“唔!”
头顶被书脊砸到,时颜抱住头惨叫一声蹲下去,是一本经济学论著,七八百页的著作足有三四斤重量。
最顶上的书落下来,下面的就跟雪崩似的一起往下倒,时颜抬头,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会被这些书砸死。
身体猛然被拉起来推开,紧接着在一片稀里哗啦声中,书架上的书连同陶瓷玻璃摆件全数落地,扬起一片尘埃。
时颜傻眼的看着那堆东西,简直跟演电视一样,这也太夸张了,就是不小心拉下来几本厚书而已。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穆青着急的看他的头和手,“痛吗?给我看看!”
时颜呆愣的摇头,“没,没事。”
难得见到他如此模样,穆青勾了勾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笑意,拉他到一边:“你去收拾别的吧,这里我来处理。”
被他的笑容撩到,时颜涨红脸,小声说:“谢谢!”快步离开书房回卧室。
看着他慌张离开,穆青神色黯然的叹口气,蹲下来开始捡书,刚才封好的纸箱被书籍砸烂好几个,还得重新封。
先把书捡起来堆到一边,再慢慢放箱子里吧。
拿开一本统计学书后看到下面露出来一个不大的墨绿色锦盒,盖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低头拾起来,是两张纸和一枚戒指。
戒指很熟悉,和穆青脖子上用项链戴着的那只是一对。
至于两张纸。
一张是姻缘签纸,一张是颜色有些褪色的彩色便签纸。
打开来看,签纸上写着一句诗,令穆青突然想起六年前去往古寺庙一起求姻缘签的场景。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这是时颜当年求到的姻缘签。
穆青没急着查这句诗的隐喻,而是打开另一张纸,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是他离开前给时颜的留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保留在身边。
注意到留言下面添加了一行秀丽的小楷字,“我爱你,穆青,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狂歌。”
字迹看起来没有上面那些字陈旧,像是新近加上去的。
“对了,我有一些——”门口传来慌张的脚步声,抬头看到时颜冲进来,看到他手里拿的纸条,脸色先是一红,紧接着一白,“穆大少有看翻看别人私人物品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