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天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手抵着下巴,眉头轻轻蹙着。
燕殊从未见过李长天皱眉,在他的记忆里,李长天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笑意盎然的模样。
他真的很想伸手,把李长天双眉间拧成的‘川’字揉开。
“你就在我这歇息罢,你身上有伤,不便走动。”燕殊开口道。
李长天回过神来,答道:“嗯,好。”
说完,李长天挪到床榻内侧,静静躺了下来,似乎很疲惫的模样。
燕殊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两人的谈话,都是靠李长天维持着顺畅。
如今只要李长天沉默,俩人之间便会只剩沉默。
燕殊又一次觉得烦躁起来。
他素来沉着冷静,难得会有这样的情绪,陌生的自己令燕殊感到不安,他深呼吸两下,压下心中的烦闷,吹灭烛火,躺在床榻的外侧。
夜色沉沉,厢房里呼吸声浅浅,燕殊突然开口:“你别担心。”
“倒也不是担心……”李长天嘟囔,“你知道你义父打算如何处置我吗?”
“你不需他的处置,等你伤口愈合到能骑马的程度后,我们就出发去江南。”
李长天疑惑地问:“去江南?”
“嗯。”燕殊轻轻翻了个身,面向李长天侧躺着,“有探子传来音讯,说在江南寻到运送赈灾银两的徐大人的踪迹。”
李长天缓缓开口:“可是……”
可是燕殊为什么要带着他这个累赘一起去江南?
难道……
难道是因为燕殊也觉得他是‘寒鸦’的人,带着他,不过是为了监视他,或者是为了找出与‘寒鸦’有关的线索。
应当是这样吧。
“什么?”见李长天说了两字又顿住,燕殊追问。
黑暗中,李长天默默阖眼。
“没什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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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防人之心催蛊哨
庄大夫的医术精湛加上燕殊的悉心照料,没过几天,李长天身上的伤便不影响他的行动了。
燕殊不敢怠慢,决定明日就启程。
“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江南。”厢房里,李长天正坐在桌旁喝着清淡白粥,听见燕殊对他说。
“噢,好。”李长天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燕殊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李长天,问,“身上还疼吗?”
“没,不疼了。”李长天将碗底剩下的粥全部舀进嘴里。
燕殊:“……”
燕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闷闷不乐,低头沉默喝粥。
两人用完晚膳,燕殊收拾好碗筷残羹,端去灶屋放好。
他回到厢房后,刚准备收拾行李,门被敲响。
燕殊起身开门,见秦决明和曲掌门站在屋外。
燕殊连忙行礼,侧身让他们进屋:“义父,曲掌门。”
李长天原本坐在桌旁,见秦决明进屋,深知这种时候,就应该尽量减少存在感,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发呆去了。
秦决明和曲掌门在桌旁坐下,燕殊的厢房并不大,如今一下塞进四个人,着实显得有些拥挤。
秦决明先是看了李长天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在燕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上:“殊儿,明日便启程去江南?”
“义父,是的。”燕殊回答道。
“等等让赵伯给你拿些盘缠带着。”秦决明说。
“谢义父。”
“殊儿。”秦决明轻唤燕殊,语气温柔,“你自幼便深知‘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喜好助人积德,我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冬日,我操心军营之事,多日未归,留你守家,结果有贼人装成孤苦老人上门,不但骗吃骗喝,还险些将你绑走,多亏赵伯及时发觉阻拦,你可还记得?”
燕殊沉默半晌,说:“年久日深,记不太清了。”
秦决明笑了笑:“你小时候,子卿总在你耳边念,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我如今觉得,他应当多和你念念后半句才对……”
秦决明说着,突然抬头看向李长天。
李长天:“……”
您瞅我干啥!
难不成是想点我名,让我回答您后半句是什么吗?
“殊儿,你且和我说说。”秦决明就这么看着李长天,问燕殊,“后面那句是什么?”
燕殊顿了顿,回答:“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秦决明点点头,“所以你,当真要带他去江南吗?”
燕殊回答得极快:“我信他。”
“好,看得出你心意已决。”秦决明回答,“不过信归信,防也是得防的,曲掌门,有劳了。”
一旁的曲掌门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哨子,那哨子翠玉所制,通身盈透,料想非凡物,曲掌门举起哨子,问燕殊:“贤侄,可知这是何物?”
燕殊定睛一看,眼底有了愕然:“催蛊哨?”
“对。”曲掌门说完,将哨子放在嘴边,一声响亮但不刺耳的哨音传出,犹如鸟鸣。
燕殊猛地想到什么,转身朝李长天看去。
而哨子响后的一瞬,李长天手腕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慌乱咬住一丝惨叫,双手紧紧掐住手腕,几乎要掐出血来,可那疼痛却没有停的意思,而是往他骨头里钻去,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好了!”燕殊连忙打断哨声。
曲掌门拿下唇边的哨子,哨音一消失,李长天身体里的疼痛也跟着消失了,可骨头缝里却仍然留有丝丝余疼,让他双手举都举不起。
李长天低头喘着气,只觉得心惊,这哨子不过就吹了几声,他的手便这样了,倘若吹久点,他不得疼死吗!?
先有朱红药丸,后有蛊毒哨子。
他们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啊?
“贤侄,这催蛊哨赠予你。”曲掌门将哨子递给燕殊,“此番去江南,倘若路上你察觉他对你意图不轨,或者他是‘寒鸦’的人,只要吹哨,便可将他轻易降服。”
燕殊垂眸,手紧攥成拳后,又默默松开,随后伸手:“谢曲掌门指点。”
“贤侄,江湖险恶,还是得多留心啊。”曲掌门将玉哨递给燕殊。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燕殊接过玉哨后,竟猛地抬起手,将哨子狠狠砸向地面!
第41章痴呆总比去死好
玉哨落地,应声碎成两截,厢房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燕殊蓦地单膝跪地,垂头对着曲掌门抱拳致歉,“曲掌门,恕晚辈无礼,还请曲掌门责罚。”
“不……这……”曲掌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望向秦决明。
“你!你,你……”秦决明原想动怒,指着燕殊连说三个‘你’字,却又气不起来,看着燕殊的目光里只剩无奈。
秦决明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对曲掌门说:“惊扰掌门,是殊儿唐突失礼了,稍后我会领他向你好好谢罪,还请曲掌门先回房歇息。”
知道秦决明要关起门谈家事,曲掌门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支催蛊哨,那秦大人,我先告辞了。”
说罢,曲掌门起身走出厢房。
厢房里一瞬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安静中。
燕殊改成双膝落地,双手垂落身侧,低头跪着,秦决明坐在桌旁,许久才说:“这蛊毒,若是不吹哨子,就不会伤及他半分,平日里更是毫无感觉,一如常态,我如此做,只不过是在你发现他要迫害你的时候,便于制服他。”
“义父。”燕殊抬头,波澜不惊地说,“倘若我真觉得他会害我,又怎会胸有成竹地说出信他。”
“殊儿,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而且,他如果真的从未想过害你,你就不吹这哨子罢!他便不会对蛊毒有任何反应,而你又能保全自己,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吗?”秦决明耐心劝着。
燕殊摇了摇头,他问:“义父,既然我已当他是常人,那我又凭什么捏住他的命门?”
秦决明一愣。
“若我带着那支催蛊笛,即使我不吹,只是随身带着,依旧是对他的一种压迫和挟制,如此,对不起我的一句‘信他’。”燕殊语气淡然,却字字铿锵。
秦决明哑口无言。
厢房再次陷入沉默中,忽然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那什么……”
秦决明和燕殊皆一怔,齐齐往一旁看去。
李长天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两人,开口道:“我算是听明白了,秦大人您怀疑我是‘寒鸦’的人,怕我跟着燕殊去江南,路上会对他图谋不轨,害他呗?”
秦决明也没留情:“对。”
“嗐……”李长天一脸‘你们这是在瞎闹个什么劲呢’的神情,说道,“那我不跟燕殊走,不就行了!”
秦决明,燕殊:“……”
燕殊双眼一瞬瞪大,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李长天继续说道:“秦大人,您不是在募兵吗?召我去呗!又能给你军营添人手,又能盯着我,监督我有没有安坏心思,还不用担心我会谋害燕殊,三全其美啊!!对吧?”
秦决明满脸诧异,并未应声。
倒是燕殊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长天,声音极轻地问:“你……你不愿跟我走?”
李长天嗐了一声,反问:“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不嫌累吗?”
没看见你义父担心的模样吗!怎么这种时候不开窍呢?
在听到李长天的反问后,燕殊眼里的光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措,他不再看着李长天,而是紧紧盯着地面,好似不知该把目光放在何处。
“我……你……”燕殊嗫嚅,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还直挺挺地跪在那,可肩膀却莫名垮了一些。
就在此时,燕殊听见李长天继续对他说:“我呢,就不劳烦巡察使大人惦念了,日后没有我跟着,巡察使大人您就可以专心查案了,多好啊,是不是?”
多好啊。
李长天说。
这三个字轻轻落在燕殊耳朵里,却刺耳得要命。
燕殊突然觉得说出‘一定要带李长天走’的自己可笑至极。
他在桀骜自恃什么?
他凭什么认为,李长天会愿意和他走?
-
秦决明看着李长天,目光出现了一丝疑惑和探究:“你竟然……”
李长天竟然不愿和燕殊离开。
这着实让秦决明没意料到。
秦决明和韩涯斗争多年,看似不见血,其实是如履薄冰,错一步都将跌进无尽深渊和地狱中。
他熬了九年,终于熬到韩涯大势已去的如今。
当初韩涯用阴谋诡计弄死先帝,又嫁祸给燕子卿后,扶持了痴呆的三皇子上位。
可令韩涯万万没想到,这个决定将成为他此生再也无法挽回的错误。
三皇子自幼聪慧机灵,却在十八岁那年突然变傻,从此成日疯疯癫癫,只知吃喝玩乐。
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偷偷嘲笑愚弄他,甚至当着他的面作弄他。
那时候秦决明作为太子的伴读,久居宫殿。
年轻时的秦决明总是怀着一腔热血,满心正义,丝毫不受宫里那人情世故复杂环境影响。
他见不惯三皇子屡屡受人欺负,处处帮着三皇子,还瞒着三皇子的生母,偷偷带三皇子去太医殿找医术高明的燕子卿,想让燕子卿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三皇子的痴呆。
可燕子卿也没办法,还总是嘟囔着:“治啥啊,这不照CT怎么治啊……不过感觉又有点像癔症啊……”
虽然燕子卿治不好三皇子,但他素来对人温和儒雅,对三皇子也是如此。
很快,三皇子就开始跟着秦决明天天往太医殿跑。
那时候,犹如囚笼般的冰冷宫殿,对于燕子卿、秦决明、三皇子来说,是逢知己,品茶茗,谈抱负的归处。
可谓是瑶琴鸣素弦,流水高山调啊。
后来燕子卿捡了燕殊,太医殿就更热闹了,时常能看见三名大男人手忙脚乱地哄着一个小娃娃的奇异场景。
一日,三皇子意外落水,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被燕子卿救了回来。
也是那天,燕子卿突然发现,三皇子的痴呆,似乎是装的。
三皇子只和燕子卿说了这样一句话。
自古无情帝王家,痴呆总比死好。
然后,三皇子就继续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地过着他的日子。
当三个人都以为宫中那些权谋破事,会一辈子与他们无关的时候,风云诡谲,先帝暴毙,燕子卿因‘弑君’的罪名被关入了死牢里。
从此,一切都变了。
高山流水无人弹,亡人孤魂无处安。
当年韩涯力排众议,扶持三皇子当皇上,是因为他觉得傻子适合做傀儡。
可谁知,三皇子当上皇帝以后,却突然不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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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他似乎误会他了
自古君王之所以会被他人控制,就是因为性子软弱,害怕死亡和见血,所以让出政权,只求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