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根本没收到徐大人的传信。
此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请问老人家,另一处驿站在哪?”燕殊问。
老差役答:“回大人,沿着官道往东直走,就能看到了。”
燕殊道谢拜别,匆匆往下一处驿站赶去。
等燕殊寻到另一处驿站时,已是月明星稀时,驿站只有一名年轻的差役,知晓燕殊是来询问两个月前的事情后,差役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大人,小的是一周前刚调任过来的,不知此事呢。”年轻的差役唯唯诺诺的,生怕惹燕殊动怒。
燕殊问:“原先在此处做事的驿使现在在何处?”
“探亲去了,不过大人您也别急,他明早就回!”
事已至此,燕殊只能选择等待,恰逢时辰不早,他便在这个驿站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燕殊见到了之前在这里当差的驿使,这位差役在知晓燕殊的身份后,不敢怠慢,仔细地回忆起徐大人在此处落脚时的情形。
“是的,徐大人写了封书信,送往京城。”
燕殊连忙问:“书信里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差役笑了笑,道:“大人,这小的哪知道啊。”
燕殊轻轻蹙眉,又问:“这书信,确确实实送出去了,对吗?”
“肯定送出去了啊!”差役瞪大眼睛,连忙道,生怕被燕殊认为他办事不利。
那这封信,怎么也连同徐大人一起,消失了呢?
见燕殊一脸苦思,差役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大人,我记起一件事。”
“嗯?”
“我之前给徐大人送饭菜的时候,听见几位锦衣卫大人找他谈话,说是他们中有不少人都生了怪病。”
“怪病?”燕殊追问,“何种怪病?”
差役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见那些大人当中确实有人脸色惨白,还总是掩唇咳嗽,想来徐大人会不会是打算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燕殊一顿,想起之前秦决明说的,同行的锦衣卫里有人精神颓废,如行尸走肉一般。
也不知三十三名锦衣卫中,有几个生了病,若真有不少人生病,确实没法再运送银两,应当上报朝廷。
事情似乎陷入了毫无头绪的地步,燕殊正思索着是否要追查那封信的下落,忽然驿站外传来马蹄声。
随后一人走进了驿站,他环顾四周,似在寻人。
燕殊见到来人,愣了愣:“赵伯?”
赵伯‘啊吧啊吧’地唤了几声,递给燕殊一封信。
燕殊打开,见是秦决明亲笔写的。
在看完书信后,燕殊蓦地脸色一变,急匆匆地往外走:“赵伯,我们回去。”
-
而此时,秦府四合院,深深庭院,苔藓侵阶,看似如常平静,可厅堂内阁深处,却有一处三面墙壁,不见光的暗室。
暗室中,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味,诉说着此处多年的经历。
李长天正跪在暗室中间,双手束缚着铁链,铁链另一端嵌进两边石壁,将他的手吊起。
暗室里烛火微微一晃,李长天猛地咳嗽起来,他嘴角淌着血,眼角淤青,破烂的衣衫下全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而暗室另一边,那名看起来怯弱的厨娘,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面挂满可怖刑具的墙前,思索着接下来,该换哪种刑具,才能撬开李长天这张嘴。
第34章用刑是件讲究事
阴森可怖的暗室里,倩娘思索一会,从挂满刑具的墙上拿下一把小巧的银制弯刀,随后她回身慢慢走到放着蜡烛的木桌前,姿态端得大方,丝毫不见一个施行者的残暴。
倩娘边将银弯刀拿到烛火下烤,边淡淡道:“李公子,你知道吗,用刑,其实是一件很有讲究的事儿。”
李长天咽了嘴里的血,深呼吸了两下,竟苦中作乐,抬头笑着和倩娘如谈家常般聊了起来:“这我还真不知道,请姑娘指教一下?”
倩娘有些惊讶地看了李长天一眼,随后收敛了表情,拿着火烤过的银刀,边走向李长天边说:“看起来血腥粗暴,其实是件细致的活,特别是对于你们这些爱说假话的人来说,就得慢慢来,日复一日地磨,刀割,火烤,铁烙,什么都得试试,小女子我呢,也喜欢与李公子你这样的打交道,毕竟如果犯人一下全招了,我可是少了许多乐趣的。”
李长天叹了口气:“姑娘您这兴趣爱好不太健康啊,我真诚地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李公子的胡言乱语可真是有趣。”倩娘笑了笑,半跪在李长天面前,伸手狠狠掐了他的下颚,将银刀举到他眼前,刀尖锐利,几乎快戳到李长天的眼睛,“李公子,猜猜这刀,是拿来做什么的。”
李长天本能地眯起眼睛:“雕花的?”
“噢?李公子懂行。”倩娘收回掐着李长天下颚的手,笑了起来。
“卧槽,不是吧,还真是雕花用的?在我肉上雕?”李长天嘀咕。
“皮肉软塌,雕出来太丑了。”倩娘伸手抚在李长天肩膀上,轻轻按了按,“所以要雕在骨头上,我看,这块就不错,你说呢?”
话音刚落,倩娘将那薄如蝉翼的银弯刀,扎进了李长天的肩膀里。
李长天被铁链吊起的双手蓦地紧握,他咬住一丝颤抖,低头小声吸气,没应声。
倩娘捏着银弯刀的刀柄,轻声说:“其实倩娘我呢,也并不喜欢雕这些花鸟,只是太闲了,所以寻点事儿做,不如李公子和我说说,‘寒鸦’其他人如今在何处,我好向秦大人汇报,也就没空在这雕花给李公子瞧了。”
“我说过了……”李长天吸了口冷气,声音有些发抖,带着无奈的笑意,“我不知道你说的‘寒鸦’是个什么玩意儿……”
倩娘叹了口气:“也罢,看来李公子挺悠闲的,想瞧瞧这骨上雕花的功夫,那倩娘便雕花给李公子看看。”
说罢,倩娘捏紧手中的银弯刀,正要再没入李长天体内一分,谁知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暗室中的烛火狠狠一颤。
倩娘疑惑地抬头看去,随后收了手,站起身行礼:“燕少爷,你回了。”
李长天听见,呼吸一瞬紊乱,他猛地抬头看去,瞧见燕殊站在他眼前,正居高临下低头望着他。
暗室昏暗,李长天又因为之前受刑而视线模糊,一时间看不清燕殊的眼神,只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
李长天苦笑一声。
哎,他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燕殊蹲下身,拔出李长天肩膀上的银弯刀,伸手按住他流血的伤口,问:“你如何还笑得出来?”
李长天没好气地说:“不然怎样?哭给你看吗?”
燕殊顿了顿,没说话,用银弯刀将自己的衣袖割成布条,替李长天流血不止的肩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一旁的倩娘犹豫了一下,问:“看燕少爷行色匆匆,可是刚赶回府中?”
“嗯。”燕殊应了声,语气有些冷。
“那燕少爷可知,秦大人正在书斋等您?”
燕殊站起身:“我知道,这就去,别动他。”
“倩娘知晓了。”倩娘也不气恼,再次行礼。
燕殊看了一眼惨兮兮的李长天,欲言又止,他嗫嚅半晌,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随后大步走出暗室,快步往秦决明的书斋走去。
第35章不高兴就骂骂我
书斋,燕殊叩响门,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进’。
燕殊推门而入,见秦决明坐站在案桌前,认真看着手。
燕殊行礼唤道:“义父……”
“殊儿。”秦决明突兀地打断他,“此前去驿站,可查到了什么疑点?”
燕殊顿了顿,说道:“义父,李长天他……”
“可查到疑点?”秦决明将语调放缓放慢,抬头看着燕殊,重复了一遍。
燕殊无法,将去驿站的所见所闻,一一和秦决明说了。
秦决明垂眸,思索半晌,说:“徐大人上报朝廷的那封信,我帮你沿路去查,不过若是在京城内消失的话,就得靠你自己了。”
“谢义父。”燕殊抿了抿唇,生怕再被打断,突然语速极快地说,“李长天之前失忆过,就算义父用刑,也从他那得不到任何关于‘寒鸦’的消息的。”
“你如何知道,他不是在骗你?”秦决明放下手,“殊儿,你从小便性情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却也因此容易被利用,被欺骗,可真是……”
秦决明忽而抬眸看向正前方,目光定在挂了燕子卿画像的墙上:“真是随了他。”
听见秦决明忽然提及父亲,燕殊顿了顿,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总之,你专心查案,此人就交给我,不多说了,去歇息罢。”秦决明重新拿起公文,垂眸不再看燕殊。
燕殊上前半步:“义父,我与李长天相识出予镇,我本没打算在出予镇落脚,只不过听闻镇上的百姓说有惨案,才逗留了几日,更何况,我几乎差点就杀了李长天,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未免太巧、太冒险了些。”
“所以?”秦决明脸色阴沉,将手盖在桌上,抬头看燕殊。
燕殊不畏不惧地说:“他的失忆,应当是真事。”
“就算他真是失忆,又如何?他终归是‘寒鸦’的人。”秦决明咬了牙,试图压下胸膛的怒火。
“探子只是瞧见他与‘杀手贰’交谈而已,如何能认定他就是‘寒鸦’的人?况且……”燕殊再次上前半步,走到案桌前,目光灼灼,“义父,事已过去九年,当年‘寒鸦’的五名杀手也全都惨死在了你的手里,可义父却至今无法释怀,父亲在九泉之下,看到您这副被仇恨蒙蔽眼睛的模样,当真会觉得高兴吗……”
啪!
忽然响起的清脆巴掌声在厢房角落里回荡。
燕殊被打得头一偏,整个人愣住了。
“出去。”秦决明声音冰冷。
燕殊垂眸,沉默地行了礼,起身走出书斋。
秦决明原本浑身紧绷,在门关上的那刻,突然泄了气,整个人微微后仰,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他定定地看着墙上的画像,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咳完后,秦决明的双手都在隐隐发抖,他缓了缓,自言自语地说:“若你真的觉得不高兴,就托个梦来,好好骂骂我……”
-
暗室。
豆大的烛火忽明忽暗,须臾间骤然一晃,暗室门被轻轻推开。
跪在暗室中间的李长天费劲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后,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跟你全家都犯冲?被你打完还要被你义父打,你告诉我你家还有谁,我以后躲着走。”
燕殊敛眸没说话,将手里的木饭盒放在李长天面前,随后松了他手上的铁链,让他可以坐下来,不用再辛苦跪着。
李长天疼得龇牙咧嘴,他靠在身后绑人用的木架上,双手垂落在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燕殊将装饭菜的饭盒往李长天的方向推了推。
“不吃了。”李长天叹气,“手又麻又疼,举不起来。”
燕殊顿了顿,端起碗筷,半跪在李长天面前,作势要喂他,并劝道:“吃些。”
李长天没气力推拒,就着燕殊的手吃了两口,忽然听见燕殊问:“你当真是‘寒鸦’的人?”
李长天将口中的饭菜咽下肚:“你家那位看起来小小巧巧的厨娘,今天都严刑拷打逼问我一下午了,你还来问?我说兄弟,你在问我是不是什么寒鸦的人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寒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燕殊垂眸。
“‘寒鸦’杀了我父亲。”
第36章你是不是在玩我
“‘寒鸦’杀了我父亲。”
李长天先是一愣,随后问:“不对啊,你爹不是冤死的吗?”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问:“你知道九年前的京城之变吗?”
李长天摇摇头:“不知道。”
“那摄政王韩涯党派斗争之事呢?”
“不知道。”
“……痴呆三皇子登基称帝……”
“也不知道。”
“天家的事,你一件也不知道?”
“对啊,啥也不知道啊。”
燕殊:“……那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李长天呲牙一笑:“我知道饭盒里的那个馒头看起来很好吃。”
燕殊:“……”
燕殊拿起饭盒里的馒头,喂给李长天。
李长天低头一叼,从燕殊手里叼走,鼓起腮帮子,抿在嘴里,嘟嘟囔囔地吃着。
“慢些吃。”燕殊道。
“唔唔,嗯嗯。”一个馒头还是太大,李长天这么叼着吃得很费劲,求助地看着燕殊。
燕殊伸手拿下李长天嘴里剩下的大半个馒头。
“我吃着,你和我说说,什么什么这个变,那个变的。”李长天咽下嘴里的馒头,随后低头就着燕殊手吃。
燕殊将手举高,让李长天吃得舒服点,然后说:“好,在说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我爹被冤枉的罪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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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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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天家见血不见硝烟,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贪个‘权’字。
无权既无势,既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二十年前,太子登基,大赦天下,身为八皇子的韩涯,被封为亲王,得了块封地,随后搬出皇宫。
韩涯的生母是地位卑微的宫女,所以韩涯从小由皇后养大,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自幼关系亲密,皇上因此一直很信任韩涯,经常召他一起议政。
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身为恶狼,终究会露出獠牙。
韩涯野心勃勃,开始收买党羽和人心,他杀伐果断,做事狠厉,渐渐权倾朝野。
九年前,多方规劝下,皇上终于察觉出韩涯的狼子野心,并决心除掉韩涯。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皇上决定发动京城之变,准备弹劾韩涯的时候,突然在宫中暴毙身亡。
后人查明,是有人给皇上下了毒。
而当天,皇上染了风寒,开药的太医,正是燕殊的爹,燕子卿。
当时,身为骠骑大将军之子的秦决明,动用了自己全部手段和关系,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保下燕子卿不被立刻处死,让大理寺重新查明此案。
可燕子卿从死牢转移到大理寺的那日,竟无故死在了路上!
死无对证,弑君这一罪名,也就这样被燕子卿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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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燕殊的眸光暗了暗:“我义父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查明,我爹是死在‘寒鸦’的手上。”
李长天唏嘘,费劲地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拍了拍燕殊的肩膀。
“没事,已经过去九年了。”燕殊道。
“不过这个‘寒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你爹?”李长天听燕殊讲了半天,还是很费解。
燕殊看着李长天,说:“‘寒鸦’是江湖上的一个刺客组织,由数名刺客组成,若没有猜错,应当是听从韩涯行事,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燕殊顿了顿,过了一会才继续道:“四年前,我义父查明真相后,将‘寒鸦’的杀手全部都揪了出来,并且要了他们的性命,‘寒鸦’因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两年前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应当是韩涯重新培养出的杀手组织。”
“啊……”李长天点点头。
“听懂了?”燕殊略带怀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