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乱七八糟的声响果然最后停到了自己门前，秦云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随后又听到了外面门被打开的声音。

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秦云书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在极度渴望阳光，可是由于手脚发软束缚着让他几乎动弹不得，外面似乎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这是一个逃跑的最佳时机。门外和门里的人都清楚，可是两边谁都没有迈出这一步。

直到外面的人等到起了疑心，才露出了自己的身形往屋子里看过去。

秦云书的瞳孔直接缩了一下，门外的…应该不能说是人类了，极度畸形的身躯几乎能将门框塞满，他根本无法看清门口那个怪物的脸和四肢。

这是什么东西…

实验的失败品吗？

秦云书有些迟钝地想着，察觉到怪物的目光在不断游动着，似乎是在寻找他，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随着门开启的幅度越大，照进来的阳光越多，秦云书抱着膝盖，有些机械地眨了下眼睛，那怪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但突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样，猛然发出了一声怒吼，身侧的数条手臂随之狂舞着。

尽管面前的场景极度可怕，秦云书却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就算是死在太阳底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他想着。

不远处似乎又有人类的脚步声传来，秦云书和门口的怪物都听到了，怪物看着秦云书仍旧没有动静，直接伸出侧面的两条手臂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走出门的一刹那，秦云书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下意识闭了闭，怪物察觉到了立刻就帮忙挡了一下。

秦云书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贴着怪物的身体，只是觉得温度有点凉，心底在重新见到太阳后只剩下一片安宁。

在听到怒喝声和破窗声响起后紧接着就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失重感，秦云书蜷缩在怪物怀里被保护得非常好。

他听到了整个基地响起的警报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各种异能划破空气的声音。

怪物抱着他不断闪避，用自己多着的空余手臂不断给后面的追击者添堵找麻烦，脚底的速度却是丝毫未减。

后面追击的声音似乎变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安全了，怪物带他离开了被视为H市乌托邦的基地，而在外面，是更加凶狠但是没多少智慧的丧尸群体。

秦云书安安静静地闭着双眼，他没有去碰覆在眼皮上的手，任由怪物带着他不断疾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秦云书才感觉怪物的速度慢了下来，冰凉的怀抱很安稳，他听到了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他感觉到了电梯在上升，随后又是两声门响，怪物带他到了电梯门开后最近的房间里。

秦云书拍了拍自己眼睑上的手，怪物似乎拉上了窗帘又调整了一下灯光，确定不会太刺眼后就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他在这种环境下已经不会再觉得刺眼了，但是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秦云书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里的装潢，确定了这是被带到了一家酒店里。

怪物站在一边没有吭声，秦云书目光扫过去的时候才微微僵着挺了挺自己的背。

一开始在黑暗中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到了酒店里他才发现这个怪物大概身高能有两米，通体黝黑，手臂似乎比正常人类也长上一倍，能够看到哪里是手腕，但是很明显没有掌心，手腕直接连着的就是五根手指。

而且这个怪物没有人类的腿脚，就像神话里的鲛人一样双脚紧紧粘合在一起，秦云书不敢相信它就是这样带着自己一路跑着突破出来的。

等到视野完全恢复，秦云书才能看到更细致的地方，他一直以为怪物是脖子和脸差不多的粗细，却没料到是根本就没有脖子。

脸部的位置只有一双眼睛，秦云书发现怪物认真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紧张。

他勉强笑了一下，他其实能察觉到怪物一开始并不想要用这个样子接触自己的，但是因为自己被关小黑屋的一些后遗症不得不现身，又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得不留在这里守着。

秦云书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极度疲惫的身体和对黑暗的恐惧让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放松下来，他尽可能把自己撑起来，看着一边伸手过来帮忙的怪物想问自己被关了多久，才发现舌头也失灵了。

过几个小时就好了，秦云书安慰着自己。

但是怪物察觉后看起来似乎很是愤怒，几条黑手臂就像八爪鱼一样四处挥舞着，秦云书伸手往怪物其中的手臂上一按，那怪物就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我被关了几天？”秦云书用唇语问道。

怪物用一只手比了一个“三”。

三天。

可以说是那些人耐心的临界点。

秦云书闭上了眼，任由怪物像个保姆一样把他塞到了被子里，神经还兴奋着，他努力放空自己但还是睡不着。

秦云书想吃点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再不济打个麻醉也行，但是还没张口，怪物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察觉到怪物凑过来了，随后脑门上被一只手盖住，微凉的温度让他一直在刀尖上跳舞的神经终于慢慢平缓了下来，被子外的一只手也被握住了。

这象征着一种无声的陪伴。

微凉的温度从手掌心和额头不断渗透进来，秦云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进入了睡眠状态。

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秦云书从第一天开始每次都只睡了20分钟左右，不正常的睡眠和饮食，再加上长期处在黑暗中与心理做斗争的压力不断挤压着他的神经逼迫他崩溃，在终于摆脱了那种困境后他也只睡了七个小时就醒了。

秦云书醒过来后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手掌心和额头上的手都不见了，但是他能够感觉到窗外太阳洒在身上的阳光，所以没有重新陷入恐慌。

“醒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秦云书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站着的尤之恒，房间里已经没有怪物的踪迹了。

看到秦云书不说话，尤之恒先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把扶着他坐起身，秦云书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了，所以只是喝了递过来的一点水，他感觉到带有一定热度但是并不烫人的水顺着他的嗓子滑下，自己的声带终于能够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了。

情况的好转让秦云书稍微安了安心，他抬头望着尤之恒，等着他开口。

尤之恒察觉到他的嗓子出了问题，先宽慰道：“这些后遗症，慢慢调理会好的。这次是我处理不当，我给你道歉。”

☆、第39章

三天全黑暗的环境到底是给了秦云书极大的刺激，他现在的理智似乎有些掉线，起码在跟尤之恒说话的时候态度跟以前有了一些细微差别。

秦云书靠在床上，目光像是落在尤之恒身上又像是没在看他，他缓了缓，努力寻找着自己发声的方法，过了很久才用嘶哑的声音开口说道：“你食言了，尤之恒。”

这句话本身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从秦云书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多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尤之恒有些诧异地看过去，但是秦云书看起来一片坦然，并没有觉得刚刚那句话有什么不妥。

在说完第一句后，秦云书慢慢找回了自己说话的方式和节奏，他有些疑惑尤之恒的眼神，问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说的三天。”

尤之恒回过神，他没有感觉错，秦云书对他的态度的确好转了很多。这让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愧疚。

尤之恒别过脸，没有和秦云书对视，简单吩咐道：“等你恢复一些了我会带你回基地。这边很安全，不会有丧尸。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讲。”

秦云书愣了一会儿，问道：“你要一直在这边？”

在他看来，稳定基地里的那群人需要很长的时间，尤之恒应该很忙才对。

尤之恒似乎卡了一下，才慢慢摇头，道：“我…安排其他人，有空我会过来。”

秦云书“哦”了一声，想起来自己被带走之前的情况，主动问道：“你现在还会变小吗？”

尤之恒明显怔住了，秦云书注意到他的耳朵尖尖似乎有点红了。

秦云书：…这个反应看来听不到了。

有些小失望，毕竟他还是挺喜欢小时候的尤之恒的，尤其是一副乖乖的样子喊自己哥哥时候的样子。

尤之恒道：“大概率是不会再变小了。”

他把原因大概说了一下，并补充着说在熬过那段恢复期后身体和AI系统融合得还不错，起码比晏妍那种后天异能者融合得要强。

对于这个说法秦云书只信了一半，但是清楚尤之恒不会跟他讲很多便也没有多问，干脆靠在床头就这样明目张胆打量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自己变小之后和秦云书做的那些互动，尤之恒这个时候是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哪里还有当初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不过秦云书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没盯多久就又有点昏昏欲睡，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还在走动的钟，现在才下午三点多。

秦云书捏了捏眉心，感觉还是有些疲惫，道：“我得调一下作息，你跟我说会儿话别让我睡着吧。”

尤之恒完全无法招架对自己这样示弱的秦云书，他从另一边抽了个板凳过来，坐好后问道：“你想聊什么。”

秦云书思考了一下，道：“就聊一下，到基地之后你都做了什么吧。”

他的语气可以说是非常温和，尤之恒察觉不到任何的怒气。

他带着点忐忑把进入基地之后做的那些安排都说了，秦云书听到后来直接皱了眉头，尤之恒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又有些犹豫了。

这个时候的尤之恒完全没有以前运筹帷幄的状态了，他记得自己变小之后发生的全部事情，尤其无法忘记秦云书说他的那句“傻子”和“对不起”，如果他真的在十年前就遇到这个人，或者是在那个时候就体会到了有人关系陪伴的感觉，或许他现在真的不会这么执着于要一个存在的答案。

秦云书听着忽然半天没下文了，抬头就看到尤之恒有些放空的表情，没忍住瞪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继续！”

尤之恒垂下眼，低声道：“后来没什么了。张慧珏一开始不知道我的异能是控制死物，只单纯以为是吸铁，我后来刻意引导了一下。我把AI留在你们那边就是为了方便后面拿到资料之后进行人员转移，我这边能够远程监控到你们院子里的所有动向。”

秦云书愣了一下，没有在意他这种可以说得上是“监控”的行为，而是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察觉到了基地里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变化，所以才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把安哥他们转移走？还有，研究所的摄像头都是你弄坏的？”

尤之恒点了点头，尽管他后来尽力去降低了，也不能否认他给那些人，尤其是顾一安和秦云书造成了伤害。

秦云书看着低头不语的人，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

当初那个一脸冷漠可怜自己天真的人，这个时候却莫名其妙得性情大变，秦云书只能猜测是不是自己在对身为“游游”时候的他做了或者是说了些什么，触到了尤之恒的什么点。

而且他这个样子，真的跟小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虽然说过一次了。”秦云书开口道，“但是我还是应该跟现在的你道歉。”

尤之恒望过去，秦云书看起来很认真。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那些重话。”秦云书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当时…思考问题太武断了，只看到了表面的那一层，如果不是后来偶然发现你没有真的跟张慧珏联手，我可能真的会怨恨你很久。”

“而且你说的很对，尽管在以前张慧珏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是在我父亲眼里她真的很完美，受到他的影响我确实在心底对张慧珏还残留了那么一点希望。以至于我在调查我父亲死亡真相的时候优柔寡断，不停给自己找一些毕竟只是个门外汉的理由…”

“还想道歉的一点是，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所以我其实没有权利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待或者干涉你的生活。以前是我不对，我想向你道歉。”

尤之恒感觉自己的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看着秦云书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

在他以前的世界里，欺负过他的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谓的“报应”，还会把自己伪装起来表现乖乖地然后被领养走，所以后来他学会了他们的伪装。再后来，在那些偏心的老师面前他又学会了委曲求全。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坦诚，知错就改在他的认知里就像个笑话。

“为什么？”尤之恒听到自己有些艰涩的声音，“我还欺骗你们了，你不生气吗？”

秦云书挑了一下眉毛，道：“一码归一码。我做错了就应该向你道歉。至于你欺骗我们这件事…后面会再跟你算总账的，别着急。那么现在，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尤之恒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神态居然看起来还有些拘谨，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说开之后秦云书明显放松了一些，晚上入睡之前秦云书看着依旧守在床头的人笑了一下，他轻声道：“这次你可不能骗我了。”

尤之恒知道他指的什么，认真点了一下头。

直到后半夜确认秦云书不会再反复惊醒后，尤之恒才重新返回基地，白清栎是合作伙伴，但是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会交给他处理。

…

秦云书恢复得很快，只用一个晚上就把作息调整了过来，再次迎来朝阳的感觉太美好，他窝在床上有些不想动，干脆就睁开眼找寻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身影。

尤之恒不在。

秦云书还没来得及失望，就注意到床脚处似乎窝着一滩…

嗯？

在察觉到床上的人动了后，怪物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手还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秦云书侧了侧身挪出了一点位置，邀请道：“要不要上来睡？”

怪物揉眼睛的动作僵住了，秦云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看懂了怪物眼里复杂的神色，这下他是真的没忍住，直接大笑出声，怪物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一通，不过也没有生气，过去把因为秦云书动作幅度太大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臂给他重新塞回到了被子里。

秦云书把脸也埋了进去，笑得浑身发抖床都在震动，但是他实在忍不住。

他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拍了两下，这才钻了出来，脸上因为笑得太厉害又钻进被子里缺氧染了些绯色，秦云书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我去洗漱一下。”

怪物点了点头，帮他把外套拿了过来，没有跟着他进卫生间，只是在门口站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秦云书没有再遇到尤之恒，一直都是怪物陪寸步不离地护着他。

直到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秦云书早上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怪物，他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尤之恒所说的“恢复一些”了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