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就直接说吧。”秦云书道。

文森特也不是那么喜欢客套的人，三两句就把现在手底下的实验说清楚了，简而言之就是秦云书的样本开始发现了变异，他努力找了几种方法来遏制变异和增殖，但是依旧是失败了。

“抽血？”秦云书问道。

文森特脸上有些为难，但是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秦，我先跟你打声招呼，如果这次抽血之后还会发生相同的情况，可能需要给你重新注射一些东西。”

从普通人变成异能者这个过程痛苦无比，秦云书作为最接近无痛就能成功的实验体未来所承受的不会比基地里的瑕疵品少，而且风险比那些只疼三天的异能者还要高。

“文森特，我跟你透个底。”秦云书道，“我对拥有异能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初和张慧珏合作也只是为了我的队友安全。现在我的队友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其实没必要再配合你们什么。”

文森特一怔，似乎并不能理解秦云书的话，但是语气中的拒绝是他能明白的，他有些急切道：“不行的秦！你的实验已经完成了近80%，你不能这样放弃！你这样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那你们的行为就负责任了？”秦云书看着面前有些气恼的人，知道这种迁怒毫无道理，可是突然就是忍不住，“多少普通人因为张慧珏的实验死了，又有多少你们口中瑕疵的异能者因为触犯到了基地里的什么人的利益而变成滑稽的小丑只是为了努力活命！”

“你扪心自问，文森特。”秦云书把自己撑了起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前面，“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公开的资料全都不触及核心对于你们来讲无关痛痒，但是如果把真正的实验过程和后果散播出去，你们真的还会有志愿者吗？真的还能把这个实验继续做下去吗？最关键的是，你们的这些实验，真的能帮助人类摆脱困境吗？！”

异能是张慧珏一手研究的，她会清理掉除了最完美实验品以外新出现异能的人类所有的记忆，把他们投放到基地最低端再加以观察。

裴幼卿他们确实触及到别人的利益不假，但是本来基地的异能者就不多，更何况他们小队里有一个能够感知丧尸存在的异能者和好几个攻击系的异能者，怎么可能会被安排到竞技场这种地方去？

这些异能者就像昙花一现，最终会被自己的异能吞噬腐蚀，而在身体濒临极限又感染了丧尸病毒后的何雨潇，她的躯壳被病毒修复保存了起来。

尤之恒并不是H市第一个纯天然的异能者，医院的那个丧尸王才是，张慧珏是发现了这一点后才让他也参与到实验中来。

秦云书不知道张慧珏在尤之恒身上做了多少实验才导致他现在身高记忆都变成十年前的状态，毕竟这个女人一向很会打蛇打七寸。

文森特沉默了很久，他作为实验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这场实验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后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那些犹豫再次消失不见，他道：“可是如果成功了呢？你不能否认异能对丧尸的伤害比普通人高上太多倍了，这些问题如果都解决了，人类不仅能化解这次危机，甚至还能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秦云书的语气非常不好问，他道：“所以你们肆无忌惮地用别人的命给你们的实验结果铺路？”

文森特皱眉，道：“秦，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任何胜利的过程中都需要牺牲，想要获得最后的结果这些牺牲本就不可避免。”

秦云书回道：“这不是你们理所当然欺骗别人肆意践踏别人命的理由。”

文森特重重呼出一口气，刚来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秦云书的拒不配合让他很是头疼，一个心机这么深的女人，怎么能生出心思几乎可以说是纯良的儿子的？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直到文森特离开，秦云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歪歪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没说话，游游悄悄探出了脑袋，伸手握住了秦云书的指尖。

秦云书没动静，游游也察觉到了这人的心烦意乱，小心翼翼开了口。

“哥哥，你知道吗，我…我以前被领养过，只不过没过多久就被退回孤儿院了。”游游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剖白自己，脸上有一些尴尬和不好意思，“那是我第一次被领养，我其实很开心，但是又怕自己会太开心让他们家其他人觉得厌烦…我见过领养我的阿姨一面，她看起来很温柔，而且告诉我家里会有一个哥哥。”

哥哥…

秦云书心念一动，忍住没吭声，继续听游游说话。

“我其实…一直挺想有一个哥哥的。”游游的心情似乎变得有些低落，“这个是我的秘密，我谁都没有告诉的。虽然最后被退回去了，但是我也不怪他们。”

秦云书依旧没有说话，他心底的猜测太让人感到惊骇，以至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个目前只有十岁却在努力转移自己视线的孩子。

没有得到回应的游游也没有气馁，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院长奶奶都会摸一摸他的头，游游从床上爬了起来，伸手摸了一下秦云书的脑袋。

秦云书愣了一下，侧过头对上了有些对方有些小心的眼神，嘴角没忍住扯了扯，自言自语道：“小时候这么懂事听话，也不知道是怎么长成后来那副冷心冷肺的混蛋样的。”

游游的表情有些似懂非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云书就垂眸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是在游游中午抬眸的时候才意识到游游像谁的，再联系到他口中的孤儿院和后来的那些话，真相基本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也就是说在尤之恒离开实验室之后由于一些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十有八九是张慧珏实验的副作用。

难怪下午都不需要做什么，原来都是因为游游，这个尤之恒未成年版的存在。

他再看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尤之恒毫不作伪的忐忑不安的神情，这让他莫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末了又觉得有些好笑，拿着现在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出气，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恶劣，可是忍不住。

“游游是你的小名吧，你的全名叫什么？”秦云书转过身问。

尤之恒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秦云书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呆愣了之下就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之后又涨红了脸。

“我…”尤之恒难得打了个结巴。

“嗯？你什么？”秦云书没有放过他，而是步步紧逼起来，“你都十岁了，是个大朋友了，一定有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因为讨厌我？”

尤之恒有些急了，不断摇头，嘴里急着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秦云书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又揉了揉尤之恒的脑袋，道：“我觉得你应该不讨厌我，你都喊我哥哥了。”

尤之恒点了点头，眼里透着急切：“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就下意识没敢告诉你名字…对不起哥哥。”

秦云书叹了一口气，面前这个小朋友坦诚地可爱，到底后来是经历过多少失望才把自己伪装成那个样子。

☆、第36章

尤之恒老老实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忐忑不安地望着秦云书。

秦云书有些微微失神，感同身受这个词听起来美好缱绻，但是实际上残忍又没有道理。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经历最终塑造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孩没忍住闷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额头，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说了那么重的话。

“我知道了。”秦云书道，“你的名字很有寓意。如日之升，如月之恒。这说的是你会拥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对你充满了期待。”

尤之恒愣愣的看着他，嘴角似乎是想要扬起，但是抿着的嘴唇让他摆出了一副很是怪异的样子。

秦云书立刻就明白过来，尤之恒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寻找自己的父母，尽管用了一些让周围人无法理解容忍的方法，但是这足以证明父母在他心里有着如何重要的意义。

“父母取的？”秦云书放轻了声音。

尤之恒眼里似乎有点泪光，被他轻轻眨了两下又消失不见了，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秦云书闭了闭眼，他跟尤之恒其实真没什么两样，他想找到父亲死亡的真相，尤之恒想要找到自己的父母。

或许真的是被当初的尤之恒说中了，他心底其实还残存着对秦生口中的完美妻子张慧珏的一丝幻想，所以他的目的实现的如此没有效率，还一直在给自己找专业不同为理由。

“如果未来有一天，你见到你父母了，你…最想对他们说什么？”

或许是秦云书的语气太过缓和，尤之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而是认真思考了几秒，才有些不确定道：“我…我大概会先告诉他们我在孤儿院很乖，院长奶奶总是夸我，我一直都等着他们来接我。”

“我一直相信他们其实很爱我。”

秦云书不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单纯还是什么，尤之恒的话里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透露出他其实一直在孤儿院受欺负。

“你不想跟爸爸妈妈说有其他小朋友欺负你吗？”

尤之恒抿唇，轻轻道：“不想的。我不想让爸爸妈妈觉得我是个不听话的坏小孩。我不想让他们再丢下我了。”

秦云书愣了愣，有点懊恼提了这个话题出来，面前这个失去了前面十年记忆的尤之恒和真正经历了二十多年那种生活的尤之恒做出的选择不一定相同，他何必这样逼迫一个小孩子去想这些东西呢？

尤之恒对秦云书身上情绪的变化觉察地很快，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秦云书的肩，认真道：“如果以后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家了，你还能来看我吗？”

秦云书笑了一下，没忍住又起了点坏心思，道：“可以。而且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喊我哥哥。”

尤之恒并没有理解秦云书这话后面的含义，但是对于他的答应尤之恒还是很高兴，秦云书看到这个人脸上单纯不已的笑容，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了下去。

他伸手，轻轻环住了这个小不点，拍了拍他的后背突然道：“对不起。”

尤之恒看出来了秦云书并不想解释，乖巧地被抱完又缩回了被子里，秦云书轻声道：“再睡一觉吧。”

尤之恒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双眼。

张慧珏在尤之恒身上做的那些实验逼迫他的身体回到了十年前，也就是他身体状况最好的时间，以此来消化实验的副作用，所以这个缩小版的尤之恒其实常常会感觉睡眠不足。

只不过在第一个晚上心防没有放下来所以休息得格外不好罢了。

秦云书提出让他休息其实考虑的方向和这也差不多，睡眠是人类恢复健康的必要环节，而且在他看来尤之恒还在长身体，每天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尤之恒可以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深睡，并不代表秦云书也可以。

他在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后就下床径直走到了门口，门外的人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识趣。

他开口想要吆喝秦云书往外走，却不料还没开口就被后者一把捂住了嘴。

“小声点，懂吗？”秦云书冷冷道。

带路的人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刚那一下如果秦云书想要杀了自己离开这里也是完全可以的，他收起了自己耀武扬威的态度，低着头安静把秦云书带到了地方。

这个地方离监狱其实并不是很远，领路的人把他关到房间里后就退出去了，现在秦云书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板，目前只有他这面的开了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谈话对象进来玻璃板那头的灯光就会亮起。

秦云书垂眸思考着，尤之恒就在自己身边呆着他当然不会认为是他那边的人来找麻烦，那么就是文森特的消息带到了“上面人”要亲自来找他谈话了。

尤之恒尽管现在是个小孩，那也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所以现在在这个基地里，能够牵绊住自己的只有张慧珏嘴里的真相。

但是他的这个目的没跟多少人说过，尤之恒算一个，张慧珏也算一个，这两个合作对象都不蠢，也没有理由去跟无关紧要的人叭叭这些。

到底是想搞什么…

秦云书还在思考的时候，就听到“咔哒”一声，背后的门重新打开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后面的情况，来人就迅速把手上的什么东西一推后出去了。

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东西是个活物，秦云书听到了地板摩擦的声音，很细微，但是在这静谧的环境下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闻到了一股血和油漆相互融合后的奇怪味道，铁锈的腥气刺得他忍不住往那个“东西”看去。

房间不大，那个东西微微转了转身就挪到了秦云书的脚边。

当他看清楚面孔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

是晏妍。

但是现在的晏妍只剩下了半具身体，右手手肘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撕裂开了，尽管手上没有什么被啃噬的痕迹，但是那种把手臂生生拉断后所呈现出的拉伸组织还是会让人引起不适。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晏妍的腹部，肚子上空空的，已经没有残余的红色血肉了，只有被数条电动胶带捆绑着的线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晏妍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黑发和黑色的油漆胡乱黏着，胸口破烂的衣服下秦云书还能看到心脏处不断闪动着白色的电流微光，并且以心脏为起点，这种白光延伸到晏妍的脸上，胳膊上，还有大腿上。

尤之恒也有。

对面的灯什么时候开的秦云书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到了，另一头的人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冷声问了一句：“看到了吗？”

秦云书微微侧过了脸，看到了一个身上穿着非常不合时宜西装的男人，他打量了对方两眼，确认自己不认识，淡声回道：“我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