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简昔在,老张似乎都看不见她这个名不副实的班长了。
几排座椅之隔的教室另一角里,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偷瞄简昔。
贝梨同学在底下,咬着棒棒糖的棍子,这是课间的时候她骗简昔玩说肚子还疼,简昔就给了她这根糖哄她,上边儿的糖块儿早就被吃干净了,她也没扔,大概是别的事情困扰了她,顾不上记得扔掉糖棍。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讲台上她的小同桌简昔可太冷了。
高高的老旧吊灯投下冷白光,只在简昔浅色的眸子里浮起极淡的一点光,漂亮的玻璃珠里空无一物,高远雾蒙,且透着说不出的峻肃,偏头的时候,连柔和的面部边缘曲线都会棱角清晰起来。
明明大家一样的同款校服,在那人身上,就是整洁得整个人都亮眼。
有同学上去问题,简昔给人在草稿纸上写了点儿什么,只简简单单的几行,同学就点着头下去了。
莫名其妙的,她的小老师,就突然成全班同学的小老师了。
虽然,平时她一直不肯承认简昔是她的小老师。
贝梨咬着糖棍在舌头上滚了几遭,一点儿甜味都没有了。
她这才想起来,撇撇嘴,不知跟谁置气,一把拽了糖棍扯张纸就随手扔桌上了。
大概心情不好的缘故,这两天已经安分下来的小腹又隐隐泛起疼来。
贝梨埋着头,不再偷瞄台上的同桌,打算刷张卷子平复下心情。
刷卷子前贝梨先趴了会儿,“嗡嗡”地手机就震动了。
贝梨:“!”
天杀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已经很不爽了,可是她连趴一下休息都有人来打扰!
贝梨蹙着眉把手机摸出来,撩起眼皮勉强看了眼。
简昔:是肚子又疼了吗?
“......”
贝梨无精打采地往台上瞥了眼,讲台上那个女孩还是坐得端正,明明其实简昔的姿势是散漫的,但就是透着精神。哪怕年纪还小,但已经很能从中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凌厉果决又冷淡的超级御姐。
但此刻,那个正正经经,连解决罗可琪那种同学间私事都要通过无比官方的举报方式来处理的,未来超级御姐,正面上依然正经,手却缩在讲台底下,偷偷给她发短信。
贝梨嗤笑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弯起来。
不知道如果班主任老张此时突然杀个回马枪,一进门就看见心目中最优秀最令他放心的学神,在讲台上偷偷摸摸玩手机,会是作何感想......
台上的简昔似乎不放心,时不时又会低一下头,像是在看她的回复怎么还没来。
贝梨继续趴着,细白的手指单手拎着手机在掌心转了个圈,也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错,突然想到了什么,拉开对话框,缺德地回了一个字——疼。
她看见简昔那边很快就低头下瞥的视线,以及简昔平淡的脸上眉间突然拧起来的小疙瘩。
一下子本就疏离的人,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了。
这个改变是因为她。
贝梨低下头,抿着唇有点儿想笑,但她还没笑呢,就突然听见极轻又极快的鞋底踩过地面的声音,接着,眼前一片视线都暗了一圈。
简昔拧着眉,俯下身子凑她耳边儿低声问,“很疼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她看她突然趴着,就害怕是例假疼痛加重了,因为明明昨天贝梨已经好了很多,可以正常上课刷题了。
贝梨有些懵,没想到人直接就下来了。
她看着简昔,清隽的五官近在咫尺,笑眼凛着,泪痣清晰,小巧挺拔的鼻尖耸在眼前,连红艳略薄的唇喷薄的温热吐息都能感受到。
贝梨说,“啊,那班上同学怎么办?”
小老师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简昔冲她挑了下眉,“还有班长副班呢。”
贝梨又问,“可是我们上课时间就这么出去不需要经过老师同意吗?”
简昔:“老张不是让我坐台上吗?现在我同意就行。”
简昔像是怕她还犹豫,沉了点儿声音,“小贝梨,跟我去医务室,听话,老师追究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是在简昔喊她“小贝梨”的时候,她第一次没有出现之前那种微微抵抗的心理。
贝梨捏住了手中的卷子,胸腔里某处突然被她的关心,她的声音,弄得软到要融化。
她很不能适应这种感觉,觉得很茫然,很想快点结束这个场面,她有种想要逃跑一样的强烈冲动。
身边的简昔还立在她的桌前,等她的答案,大概等得久了,简昔直接问她,“是不是......很不舒服,不方便?那,我可以背你的。”
不!
贝梨睁大了眼睛,绝对不要!
不过是一个恶作剧而已,甚至都不是恶作剧,她只是发了那一个“疼”字,只是和简昔开玩笑而已。
怎么事情突然就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简昔要背她去医务室?
贝梨脑海一团混乱,可她的性格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能超常发挥,所以从小到大的考试她从没有怯过场,都是很好的完成,拿下第一。
而像现在这个场景,超出了她的应对反应之后,贝梨突然突然抬着头,对着简昔笑了。
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梨涡浅浅,“简学神,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一般就第一天不大舒服,现在没事啦,都是女生,你怎么这么好骗?”
特别夸张恶劣欠揍的语气。
她从哪里学到的?好像是在哪见到过很皮的男生会这样欺负乖巧的女孩子,说些很没品的挑衅话。
简昔看着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话真假。
良久后,简昔没说话,转身回了讲台。
贝梨攥着试卷的那只手快要把学校自己印制的那种劣质纸张揉到对穿,她就一直看着简昔那道单薄的背影。
女孩肩背笔挺,身材窈窕,永远的优雅从容,此时看起来却有一点点萧索孤单。
她胸腔里原先软化的那处空荡起来,眼眶莫名发酸,突然特别特别想骂自己一句。
明明人家是担心她,是好意。
她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要这样戏弄简昔,跟中邪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贝梨:不,这个坏蛋不是我!呜呜呜,我被下蛊了吗?!
简昔:嗯,相思蛊。
贝梨:......滚,怎么这么土!
第30章
这几天远城的天都是乌云笼罩的,虽然今天没下雨,但天色也是暗暗的。
教室里反倒比外面亮很多,却是白炽灯那种冷调的亮,视线所及,窗外其他的教学楼,操场,远处的升旗台,还有教室内讲台的台阶、讲桌,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种灰蒙蒙的质感。
简昔回去讲台后,其他本来有些好奇看过来的目光也跟着收回去,室内重新归为安静。
贝梨趴着,看着自己桌上皱掉的试卷,发了好久的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重新抬头去偷偷瞄简昔了,简昔低着头做题,偶尔会扫视教室,可每一次目光游荡都没有看过她这个方向。
贝梨记得,从小学开始就无数个老师说过,“你们不要在底下搞些小动作,坐在台上这个位置,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见过不同的老师拿粉笔丢睡觉的、偷摸讲话的、看小说的、打游戏的......各种各样,做小动作的同学。
既然讲台上那个位置的视角这么清晰,那么简昔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呢?
她看了好久好久,就那么一直固执地直视简昔,就算不是讲台的位置,就只是教室里其他一个普通的位置,任何一个人被一道目光这样长久的注视,真的会感受不到吗?
“对不起。”贝梨最后终于认清简昔不想理她,她把额头抵在课桌边沿,双手拿着手机在底下偷偷地打字。
“嗡嗡”很快,那边就有回应。
简昔:没事。
贝梨看着两个字,捏着手机,身子一动不动。
台上的简昔终于把视线移到了那个低头的女孩身上,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贝梨,到底有多不喜欢她呢?
她始终记得那天躺在贝梨家的地毯上,两个人并肩聊天。
贝梨说,她是个讨嫌的人。
贝梨在对话框那,犹豫了许久,那个“没事”实在来得太快,如果简昔真的能毫无芥蒂,那么刚刚也不至于避开她视线那么久。
她觉得,简昔还是在生气的。
贝梨简直想拿脑袋磕桌子了,如果时间能倒退到简昔下来之前,她一定乖乖说她没事,绝对不戏弄人家。
大概是她忏悔的心太诚,终于给上帝听到了。
对话框里重新又弹出了三个字。
简昔:你抬头。
贝梨眼睛睁大了一秒,然后试探地把脑袋抬起来去看台上那个之前死也不看她的身影。
“学习。”台上的女孩单手撑着下颌,略弯了下眼睛,冲她比口型。
贝梨差点儿把卷子又给揉个对穿。
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简昔的笑眼弯起来的时候,那么温柔。
连同那颗浅色的泪痣,我见犹怜。
她抿着唇,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梨涡从脸颊凹进去,回了四个字过去,“我知道了。”
-
放学回家,今天难得贝爸爸也在家,据说是因为贝梨伯伯家的一个哥哥要生日了,现在主要安排生日宴。
贝梨回来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回房间洗澡睡觉,爸爸却喊住她,“小梨,你朗哥哥25岁生日快到了。”
“我知道啊。”贝梨揉揉眼睛,“到时候我要请假过去吗?”
“要的,这次场合挺重要。”贝爸爸朝她招手,“来爸爸这坐,你爷爷还打算作为生日礼物,让他继任黎城那边分公司的总经理。”
“哦。”贝梨迷糊点头,不愿意过去爸爸那边,敷衍道,“那看来爷爷是挺看重这个生日的。”
她不大关心这些事,比较想说我听完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贝爸爸“嗯”了声,切入主题,“所以,你爷爷希望你到时候能上台表演小提琴。”
“......啊?”贝梨瞌睡都惊醒了,她这才不情不愿走过去。
认真的吗?
贝梨哼唧着,“可是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该严谨点,找个知名乐队吗?”
找她一个半吊子算怎么回事。
何况她都多久没摸过小提琴了。
贝爸爸拍拍她的脑袋,“爷爷喜欢我们家小公主啊。”
贝梨嘟嘴,“......切。”
爷爷是喜欢她,但那是当作小宠物一般的喜欢。
爷爷每次看见几个哥哥时,都老严峻了,但那是谆谆教诲,当哥哥小有所成他也会板着脸去鼓励。
而对她......
反正那个严厉了一辈子的老人,一见了她就眉开眼笑,跟被按了笑点开关似的。
老人家对直系孙辈的喜爱所有家庭都是一样的,我国特色,隔辈的都溺爱。
但贝家孙辈就她一个女孩,爷爷就把那种没有底线的溺爱都给了她。
从来不说贝梨一个字的不好,也不让别人说。
小时候贝梨玩坏家里各种精致值钱的小物件,爷爷都乐呵呵说,“我们家小公主开心就好。”
那些物件的价值,换做别的家庭,不说把孩子打个半死吧,那屁股可保准得开花。
爸爸果然笑了,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需要你拉多好,你爷爷就是高兴,场合所需一个乐子罢了。”
贝梨:“......噢。”
“行了,小公主别拉着脸了,知道你今天累了。”贝爸爸又呼噜了一把她的脑袋,拍拍她肩膀,“回去洗漱睡觉吧,记得跟老师请假。”
贝梨打了个哈欠,郁闷地点头走了。
第二天老张的课下课,贝梨就去拦了老张说明情况。
回座位之后,简昔又给一脸不高兴的小公主递了根糖。
“我不想吃水蜜桃味的了。”贝梨接过来,小声嘟囔,“你连着三天给我水蜜桃味的,也太不走心了。”
简昔无语。
小公主您吃我的东西,还给这挑呢?
“青苹果味的。”简昔给她换了根。
贝梨弯着唇矜持地接了,剥开玻璃纸就塞嘴里,开启跟简昔的吐槽模式,“就是男孩孙子出息了,老人家感到欣慰呗。”
“然后让女孩上去玩个花样锦上添花。”
“这就儿孙满堂了。”
贝梨自暴自弃,“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定位,在贝家永远的宿命和地位,一个陪衬,绝世花瓶。”
“噗。”简昔一个没忍住还是给笑出来。
绝世花瓶嘞,小公主这绝世的自恋也是没谁了。
贝梨翻了个白眼,怨念地瞧着她,“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嗯......幸灾乐祸我就勉强认了。”简昔觉得让小公主知道自己是笑她自恋估计下场比较惨,还是幸灾乐祸安全点,就瞎接了这个罪名,“但是落井下石......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贝梨气鼓鼓瞥着她,眼睛转了转,好像人家说的是事实她无法反驳,遂又不忿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