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之航!”钟叔叔低喝。
“哎,老爹。”钟之航无所谓耸肩。
少爷是被宠着长大的,并不惧怕钟叔叔,警告没有作用,“我是觉得草窝里长出来的小东西,翅膀都拍不起来,还想攀上枝头飞青天就是妄想了。”
“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可不要太难看。”
“人呐,要懂得知难而退。”
如果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场景,简昔只怕想笑。
可此情此景她笑不出来,她的身边,林丹女士捉着筷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垂在桌布下,竟然在隐隐发颤。
简昔看了一眼,妈妈的眼圈都红了,又着急又无措。
林丹女士期待这场和新丈夫重组家庭的第一场晚宴,亲自准备食材,还穿着精心准备的旗袍,浅蓝流云的刺绣,温顺又贤婉的模样。
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难堪尖锐还不好发作的场面,从前爸爸的工作性质,身边的同事邻居无一不是温和的,而来到钟叔叔身边,这个男人又是礼貌和教养的化身。
儿子却大不一样,没说一句脏话,可字字戳简昔脊梁骨,话里话外的嚣张和鄙夷。
“你够了!”钟叔叔额角青筋直冒,拍着筷子,“不想在这待着就滚回你的房间。”
简昔在这时倏然明白了。
林丹女士跟她打招呼时,明明是说过钟之航上次和两位长辈见面,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有点儿叛逆,全程自顾自吃饭,跟爸爸顶嘴,却没找林丹的麻烦。
是啊,谁凭空多了个后妈占据自己妈妈的位置都会不满生气,他没对林丹发火,大抵还是能接受林丹这样一个性格婉约的继母,这个人能陪伴他单身许久的父亲,都是子女,简昔心疼妈妈,他心疼爸爸,在这一点上共通。
但对于简昔这个继妹就不一样了,在钟之航眼里,这是个外面的种,企图进他家门,还可能分瓜他爸爸的财产。
所以,这个男生竖起全身的反骨,全身的刺,对准了他的敌人。
用最难听最侮辱的词汇语句去进攻。
可简昔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或许没有她,这个重组家庭才能真正和谐吧。
简昔的脸上都快麻木了,笑容很累,但她始终维持着。
她举杯,向着钟之航敬酒,作出一副乖顺妹妹的样子。
她跟钟之航反复表示,她不会妄图鸠占鹊巢。
她说,“这学期没赶上,其实都高三了住校会更方便学习,老师也是希望我们都住校,下学期我肯定得住宿。”
她还喊了钟之航,“哥哥。”她喊钟叔叔都一直只喊叔叔的。
钟之航的表情这才一点点好转起来,成了妈妈之前说过的那个在两位长辈面前略有些叛逆的男孩,不再说些过分的话,只是眼里的警惕还是很鲜明。
钟叔叔一副很挂不住的表情,不住地跟简昔道歉,训着钟之航,简昔则笑着说没事。
这个男人在她们面前一直都是温柔却可靠的存在,此时,对着自己的独子面前,却也已然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半大老头,无力又恨铁不成钢。
晚上的时候,妈妈红肿着眼进了她的房间,跟简昔道歉安慰,却自己又哭了,简昔耐心地陪着听完了,扶着她回了房间,热了牛奶,等着妈妈睡了她才回自己房间。
那个虚伪的笑容像是刻在了她的脸上,她靠这个维持似乎不存在的自尊,也靠这个守护失去丈夫的妈妈,她现在还要靠它把妈妈送到重拾的幸福身边。
一整个夜晚,简昔都在画画,她睡不着。
她挂着耳机,里面是雷雨声,她刚刚笑了那么久,有人很矫情地说,雨声是老天的哭声,但简昔没那么矫情,她听这个纯粹是因为雨声是一种白噪音,有助于人放松睡眠。
窗外的天幕由深蓝渐渐泛白,一直到了天亮时分,简昔才在桌上囫囵趴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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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后遗症,没有睡好觉,简昔的精气神不足,但那个昨天的疏离笑容却缓不过来,像鬼一样随影随行一直挂在脸上。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惯性笑容,很虚弱,对着谁都是好相处的表情。
也是贝梨同学看了很碍眼的那个笑容,“喂,你昨天是熬夜刷题了嘛?怕我抢你年级第一啊。”
简昔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掏出棒棒糖,递到贝梨桌上,像是不想跟她斗嘴,很明显的封口费。
贝梨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但那个笑容真的很刺眼啊,贝梨同学的眼神经脑神经和班上同学就是不一样,她就见不得简昔这么笑。
于是,小公主很幼稚地自己赌气,又暗暗使小性子,譬如简昔的书本稍稍过界,她会刻意动作大地把书本推回去,简昔偶尔眼神跟她对视,她一定会抢先飞速翻个白眼转开。
课间的时候,小公主在整理卷子,打算整完就出去,一秒也不跟同桌多待,并且打算做的高调一点,让简昔能意识到。可真是太令她生气了,她跟简昔使了半天小性子,那人好像都没意识到。
但这次她还没动身,简昔开口拖住了她的步伐,“我看见你跟灯罩她们玩的时候经常会抱在一起。”
“......”
贝梨没来由地就有点儿心虚,好像对不起谁一样。
她没说话,简昔便继续说,“能不能,也让我靠一下?”
贝梨还是没说话,这次是因为震惊,于是她就看见自认为得到默认许可的简昔弓着身子,脑袋微微垂过来。
一点声音都没有,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贝梨愣了一秒,周遭同学的吵闹的声音都远了,
她微低头,看见这位学神总是优雅矜贵的光芒黯淡消失,笑眼没了弧度,底下是两圈淡淡的乌青。
这一天的远城天气不是很好,秋高气爽的季节,窗外却缀着暗暗的云朵,连着靠窗的树荫,教室里只有吊灯冷白的光线。
贝梨终于察觉了简昔的不对劲,但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她犹豫了一秒,抬手一下下轻轻地拍在了简昔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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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个大约都不能称之为拥抱的接触没几秒就分开了。
一直到第二节课课上,贝梨一边儿听课写笔记,一边儿有点微微的恍惚。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肩膀上被倚靠的那一点,隔着衣服布料,很轻,简昔显然没有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很克制,克制到她有一丝丝心疼。
她摸到简昔后背凸出的蝴蝶骨,清瘦又单薄。
在此之前,她跟其他玩的好的之间经常一顿乱抱乱打闹,从没有清晰地记下过那时的感受。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要做广播体操的。
十月中下旬,远城的天气像是个小朋友在玩幼稚的捉迷藏,趁人不注意,突然就降了温吓你一跳。
操场上,贝梨打着哈欠慢吞吞集合,音乐放的太慢教学楼前还黑压压一片人影往这边跑,显然还得等一会。
风过,贝梨冷得打了个寒颤,随手就抓了个过路的女生抱住取暖,是她们7人组那一拨的,玩得很好,平时她们也经常这样。
简昔扫过去了没什么意味的一眼。
对视上一刹那,贝梨抱着人的胳膊突然本能就僵了下,很是莫名其妙。
她有些不自在,讪讪松手,心里又没底似的,脚底下不听使唤地就挪到了简昔跟前。
贝梨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又故作无恙地兜来转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被简昔突然挡住。
“你干嘛?”小公主别的本事没有,装瞎充愣一流。
简昔跟她对视,操场上的风突然“呜呜”吹起,不远处的树木被撩起一层层波浪,“你冷?”
“啊。”贝梨咽口水,把胳膊抬起来给她看,虚张声势,“对啊,太冷了!都起鸡皮疙瘩了。”好像在解释刚刚她抱同学的行径是多么合理。
操场上的位置被填满了,广播音乐也要开始播放体操前奏。
贝梨转身前要走的前一秒,简昔突然“哗啦”一声拉下校服的拉链,把外套甩进了她的怀里,“赶紧归位。”
“......”
贝梨把外套罩在了身上,还挺暖和的,干燥柔软。
只是她有了外套,同桌就只剩了一件单衣。
教室为了通风是开着窗的,简昔一直没看她,手下哗哗地在写东西,像是很忙碌。
贝梨觉得她同桌有要感冒的症状,早上就已经状态很不好了还敢脱衣服,好几次她想开口说还给人家,但每次看见简昔侧颜眼睑的乌青,她又很奇异的没有开口。
上课的时候,贝梨隐隐从衣服上嗅到了清洗剂的味道,很干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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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今天真是多事之秋,贝梨早上被自己同桌给吓到,下午就被罗可琪这个冤家给堵上门。
这家伙最近都很消停,是以贝梨看见罗可琪冲到她跟扒妹跟前的时候,都忘了下意识动作去挡在扒妹前头。
“对不起。”罗可琪低头,像是要做出一个鞠躬道歉的动作,但无奈腰板儿脖颈梗得太直,硬是没弯下去。
“怎么个意思?”贝梨问她。
罗可琪却并不看她,只是抬了下头,五官皱成了一团,仿佛极不甘心,又仿佛痛下决心。
贝梨瞧着,怎么感觉一副大彻大悟,这人是要飞升了的意思吗?
结果罗可琪沉默片刻,真说出像是醒悟的话来,“陈禾,我为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道歉,对不起。”
陈禾,这是扒妹的本名。
在场的贝梨跟扒妹都惊呆了,因为罗可琪道歉的声音跟表情似乎又硬又臭,但出奇地有种真诚。
只有简昔一个人没有吃惊,她只是淡淡地瞧着一切的行进。
她原本以为,那番谈话到底没有作用,罗可琪只是服从于老师的强势下,憋屈地避开她们,看来几天过去,那个女孩也想通了。
“扒妹能转换性格,换做是其他人呢?世界上有多少相似的学生处在沉寂在黑暗中,被像你们所说的所谓‘玩笑’边缘化,推到尽头。”
“心理防线哪有那么低?那不是出个门就能被伤心到死。”一开始,罗可琪还撑着反驳。
简昔冷笑了一声,“所以,长成这样磕碜样还出来交朋友,被讥讽不是很正常吗,玻璃心就不要念书来学校啊。单身女子夜晚路遇歹徒,谁让她不会保护自己的,要不然就别走夜路啊。”
“是这个逻辑吗?罗可琪同学。”简昔质问。
如果真是这样,人是不是不能有一点儿弱点,否则那就得缩在家里,躲躲藏藏没有资格跟其他人相处。
可是,谁天生的就没有一个弱点了?
罗可琪低头,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很多时候,简昔奉行的是讲不通的就不必多费口舌。
既然罗可琪不能明白或者说是不想明白,简昔没有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她性格原本是内敛的,为了在这个世界——这个你们一直排挤她的世界待下去,生存下去,她已经转变了自己性格。”
简昔冷意涔涔,跟其他人看见的温和不同,贝梨所感觉到的这个人的“冷”是真实存在的。
“扭转一个人的本性,就如同撕裂一个人的灵魂一般。”
罗可琪后退了一大步,可她还有最后一个支撑她的理由,“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对待她。”
“是吗?”简昔逼过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受害者有罪论也好。”简昔扫视了她一眼,看出罗可琪的摇摇欲坠和苦苦支撑,“至少她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其他同学都放过了她,即使你不能感同身受,却非要一遍遍提醒她,想要把她重新推回深渊吗?”
罗可琪的脸色霎时惨白。
简昔沉声,“最后,你对别人要求那么高,自己呢,有本事别一说到成绩,说到贝梨的全能,你就急到跳脚啊。”
她是希望能打开罗可琪的心门的。
不仅仅只是师长威压下的暂时屈服,她们都需要一个道歉。
扒妹能够跟过去彻底道别,罗可琪也不必浑浑噩噩直到成年天各一方才觉醒曾经年少时的混蛋作为,从此耿耿于怀。
只是,罗可琪道歉道得真诚,但只针对心里有愧的扒妹同学。
道完了歉,看见旁边的死对头贝梨,可就没什么好气了。
可不嘛,我们俩之间的恩怨,捅到老师那算什么有骨气的好少年!
但恰恰迫于老师的淫威,罗可琪同学一边儿憋屈内心鄙夷贝梨,一边儿又不得不低头不敢挑事。
最后,罗可琪对着贝梨翻了个白眼,走了。
其实她还想对简昔翻来着,只是前几天简昔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她们一中这么一个阳光普照的好校园,怎么会出现简昔这么可怕的学神?
于是单独被赠予一个白眼的贝梨小公主怒了。
不科学,既然罗可琪都能低头跟扒妹主动和解,她们的梁子可没扒妹那么大吧?
况且,凭什么啊,在场三个人,你白眼翻给我不给简昔这不是不一视同仁吗?
贝梨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突然想明白了。
是不是简昔这个家伙对她有意见,跟罗可琪鬼鬼祟祟谈话的时候,在她背后放冷箭使坏呢!
简昔正沉浸于功成身退的欣慰,转眼就看见她同桌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瞅着她,并且在她看过去那一刻迅速地扭过了头,好像不愿意看见她,“哼!”
简昔:“???”
作者有话要说:简昔:刚穿了我的外套,扭头就给我翻白眼?
贝梨:给你个眼神你就好好珍惜,还管什么白眼。
简昔: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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