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让奒无法确定来电人身份,可知道他名字还叫他同学,大约是某个长辈,所以他用了敬语。
“我是燕青之的妈妈,突然给你打电话实在是有些冒犯,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知道你和之之是……”电话那边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尴尬,但这丝尴尬很快被她带过,“是情侣,之之很喜欢你,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能不能请你来R市看看之之,当然你的吃喝住行我都会解决妥当。”燕青之妈妈的声音有些忐忑,像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她又补上了一句,“如果你方便的话。”
“阿姨,我……”
让奒刚开了个话头,燕青之妈妈以为他要拒绝,忙不矢截断了他的话头,“让奒,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求你了,求你来看看之之吧,他……”
女人无法自控地哽咽了起来,那哭音透过听筒传进让奒耳朵,让他恍然有种失真的错觉,“阿姨,燕青之他……他出了什么事吗?”
让奒张嘴,可那声音,抖得不像他自己的。
“之之他……他昨天晚上自S了。”女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幸好发现得早,人给救回来了,可他现在情绪比之前更糟了,整个人不说话也拒绝交流……他的抑郁症又加重了……”
让奒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燕青之妈妈声音又近又远,仿佛被隔绝在了鼓膜之外,他脸上的血色如潮水一般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自S和抑郁症这两个字眼,把他扎得生疼,让奒身体虚晃一下,甚至都快站不稳。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女人哭到嗓子干哑,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温柔,只剩下狼狈不堪,“我求你了,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也没跟人谈过恋爱,只有你……他手机里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你来看看他吧……我求你了……之之他需要你……”
让奒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可燕青之妈妈那句燕青之需要他却是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他给让华发了短信,说去R市找燕青之玩几天,他没提燕青之的情况。
火速订了去R市的高铁票,让奒心乱如麻。
梦境里燕青之为什么自S有了解释,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也有了解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更是有了解释。
抑郁症……让奒从没想过这三个字会出现在燕青之身上,这半年里的点点滴滴,他没有看出丝毫端倪,燕青之对他温柔又贴心,偶尔还透着隐隐的霸道。
他正常得完全不像一个为抑郁症所累的人。
所以燕青之屋里那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放的大概就是治抑郁症的药吧?让奒不是没有好奇过,但现如今想起来,每次都被燕青之不着痕迹地带偏了话题。
让奒自认为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都是乐于助人,他帮助过不少人,到头来却没人能拉他一把。
谁都帮不了他。
他只是想和燕青之好好谈个恋爱,为什么就非得受这么多苦呢?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让奒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出站时是童宛来接的他,见让奒面露疑惑,童宛帮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上车之后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燕青之的哥哥。”
“什么?”让奒心里充满惊讶,上辈子他知道燕青之和童宛是好友,整个六中,只有他和燕青之走得稍微近点,梦境里也只有他去看过燕青之,他以为是好友间的探望,原来不是?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童宛比燕青之大了一岁,年过十八已经拿到了驾照,燕青之妈妈本想亲自来接让奒,可那个女人憔悴无比,那种状态开车容易出事,童宛就代她来了。
“你们……”让奒欲言又止,教养直觉问这些隐私性问题是一件不礼貌的事,他想知道,却也忍住了。
倒是童宛没有什么顾虑,他发动车子,道,“你一定很好奇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领养来的,我父亲原配没有生殖能力,于是一起领养了我,他们本想用孩子维系一段摇摇欲坠的婚姻,但并没有作用。”
“我父亲在领养我之前就出轨了燕青之的妈妈。离婚之后,我父亲娶了燕青之的妈妈,过了不久,他们找回了燕青之。”
童宛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平淡,可眼底的嘲讽显示他并没有如表面那样无动于衷,“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燕青之不是跟着他妈妈一起进门而是后来找回来吧?”
童宛嗤笑一声。
“还能为什么呢?燕青之妈妈怀孕时才十九岁,她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养得活燕青之,她本想打掉燕青之,但最后还是生了下来,我倒觉得,还不如不生。”
“丢弃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做出这种行为的人着实配不上母亲这个高尚的称呼。”童宛想起那个女人为燕青之哭花了妆容的脸,就觉得一阵恶心,如果真那么在意,当初何必生下燕青之又丢弃他。
让奒握着小葫芦玉的手一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一惊天事实,电脑里女人的哭腔还仿佛在耳边围绕,那么伤心的情绪,却让让奒在一瞬间觉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知道后来他们为什么要找回燕青之吗?因为我父亲没有能力再要一个孩子,而刚好燕青之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但谁也不能肯定燕青之还活着,他们找了半年,还真找回了燕青之。”
车厢里空气沉闷,让奒只觉得有种心脏被揪住的窒息感,他把窗户降下,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将压在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厚重感吹散了一些。
“这些事我都可以不用告诉你,你可以选择可以听或者不听,但作为燕青之的哥哥,我希望他过得好,而不是像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燕青之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脏,你就是他心里的一束光,从小到大我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那时六岁的燕青之被人领着出现在童家大门口,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严重的营养不良,眼睛里是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
“如果说有人能把他从现在这种状态里唤醒,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如果你想和他走下去,他的过去必须是你需要面对的障碍,但如果你只是出于同情心做这些,我建议你快刀斩乱麻,别在他彻底离不开你的时候再说你们不合适,那跟杀了他没区别。”
虽说童宛和燕青之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对这个弟弟仍旧充满心疼,他从孤儿院被领养出来,对亲情的渴望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可虚伪的父母领养他并不是抱着多高尚的心态,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并没有得到多少爱意,所以当那个瘦瘦小小的燕青之站在童家大门口时,童宛想他会保护这个弟弟。
他一直都想有个弟弟。
“我喜欢他。”让奒将小葫芦玉按在胸口,呼吸都隐隐带着抽疼,“不仅仅是喜欢。”
童宛通过后视镜看了后座上的少年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R市的雾很重,让奒望着窗外,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就跟他的心情一样。
那些雾遮住了燕青之的过往,而今天,童宛在他面前亲手扒开了这些白雾,让让奒看清了那个真正的燕青之。
第60章过往
燕青之的出生并不那么受欢迎。
他亲妈叫陈娟,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在夜总会上班时跟童立看对了眼,童立就喜欢在这种稚气未脱且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子,没怎么犹豫便包下了陈娟。
童立是靠老婆起家,他老婆在他还是一穷二白时嫁给了他,帮助他成就了一番事业,两个人虽然激情不再,但表面上也算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有钱有权了之后总想着玩点新花样,想尝鲜,想整点刺激的东西,他背着老婆和陈娟好了好几年,期间陈娟怀了孕,那时童立还不知道老婆生不了,催促陈娟打掉那个孩子。
陈娟性格软弱,她不想打掉孩子,可又对这个有钱的男人从心里惧怕。
本来她都约好了手术,但在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她还是没能忍心。
于是陈娟偷偷生下了那个孩子,然后将其抛弃在了偏远的农村。
她觉得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她依附于童立,也舍弃不了过惯了的纸醉金迷且大手大脚的生活,她只能抛弃肚子里的骨血。
而那孩子大概是命不该绝,他被一个淳朴的农家妇女捡了回去,农家妇女生不了孩子,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养大,连名字都是问了镇上的老师取的。
那老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能闯出一片天。就叫燕青之。
可惜天还没闯出来,燕青之先把这世间冷暖尝了一遍。
农家妇女姓白,人虽然没读过书,但为人真诚又朴实,很得周围邻里乡亲的喜欢和敬重,大家都叫她一声白姐。
按理说这样的人养着燕青之,虽然穷了点,但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可坏就坏在白姐有个好吃懒做赌博成瘾的老公,这男人好逸恶劳,整天做着白天掉馅饼凭空发大财的美梦,隔三岔五地不着家,一回家就是找白姐要钱。
如果不是白姐不能生,是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人过日子的。
结婚前男人隐藏的很好,一点端倪没露,白姐三十多了,又不能生,能找着对头就不错了,她容易知足,也认命了。谁知道结婚不到两年,男人嗜赌的本性就暴露无疑。
白姐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了,就那么凑合过了三四年,直到捡着燕青之。
这个男孩让白姐心里欢喜得不行,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可老天到底是可怜她,给她送了个娃娃来,白姐几乎把自己的爱倾心灌注在了燕青之。
一眨眼燕青之就五岁了,他脑袋瓜儿聪明,成绩也顶好,加上又生的好看,学校老师同学别说多喜欢他了,就连乡里乡亲都说燕青之这个娃娃以后有大出息。
可生活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
白姐的男人不仅嗜赌,还染了毒,原本还有点宽裕的日子日渐过得紧巴巴,更何况还加上了一个燕青之,白姐要给燕青之存学费,又要照顾一家人的吃喝,还要管男人的挥霍无度。
以前白姐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男人要钱就给点,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了。
可赌和毒哪有尽头,这就像两个无底洞,就算把所有钱投进去也填不满。
白姐生了反抗的心思,她有她的之之,她得为之之打算。
但男人早没了良心,赌/毒侵蚀了他的心,在又一次找白姐没要到钱时,男人对这个憨厚的女人抡起了拳头。
白姐哪打得过他,她到底只是个女人,那拳头落在她身上,疼得人龇牙咧嘴,男人打够了,往她身上吐了口唾沫,“真是晦气!娶了个比自己大的婆娘不说!还不会生!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男人进了屋翻箱倒柜,从柜子里搜出几百块钱后扬长而去。
白姐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她哪想得到自己过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居然是这么个货色,可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男人也不可能同意离婚。
只能熬着。
后来燕青之撞见了男人打白姐的现场,他才五岁,可也有着一腔勇气,要保护自己的妈妈。
男人并没有因为燕青之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停手,在他眼里看来,燕青之是捡来的孩子,虽然冠着他的姓,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从来都没有把燕青之当成过儿子。
男人一脚又一脚地踹在女人和五岁孩子的身上,直到男孩子发了狠咬他的手臂,一双眼睛瞪得很圆,里面都是恨。
“狗杂种!”男人痛呼一声,一手拎起燕青之摔在地上!
暴力让人上瘾,尤其是对一个身心已经毒/品染黑的人来说,暴力是最让人上瘾也是最痛快的发泄方式,自那以后,男人成了魔鬼。
那时白姐养了一条狗,农村土狗,因为毛是白的,所以叫小白。
小白和燕青之从小一起长大,燕青之小时候的日子大半都是跟小白一起度过,它喜欢粘着燕青之,在燕青之脚边打转,燕青之上学去时它会跟到村口,放学时它会早早等在村口。
对燕青之来说,小白不仅是玩伴,还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燕青之刚满六岁那年,白姐男人赌输了不少钱,他回家找白姐要钱时又打了起来,燕青之拽着他的腿,怎么也不撒手,他知道他只要一撒手,这个男人会疯狂殴打他母亲。
小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它对着男人吠叫,用嘴去咬男人的裤腿,却也没能扯动分毫。
男人盛怒之下一脚踢开了小白,连日来被人催债的烦躁感和没钱潇洒的憋屈混在一起,现场白姐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小白还在叫,男人的神经一根接一根地绷断。
“一个生不了崽的女贱人和一个白眼狼儿子敢忤逆我也就算了!你一条狗也敢对我叫!”男人红了眼睛,一手揪住小白的腿,跟甩棍儿似的,把小白的身躯扔在地上摔打。
凄厉的狗叫声撕扯着燕青之的眼睛,他哭叫着,恳求男人放下小白,可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他像是发了疯,把小白在地上摔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才松了手。
六岁小孩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他将浑身是伤的小白抱在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在抖。
他才六岁,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打妈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那么好,而自己的就像魔鬼,大家都说他是捡来的,因为他是捡来的,所以爸爸才会打妈妈打他吗?
燕青之不明白。
他只能靠眼泪发泄。
第61章过往2
可噩梦并没有结束,那个男人大概是真的疯了,他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出来,他掰开燕青之攥紧的拳头,将菜刀手柄塞进燕青之手里。
燕青之愣了愣,下一刻便剧烈挣扎起来。
男人握着他的手,劲儿大到燕青之用力全身力气都没能撼动一分。
“你们不是都看不起老子吗?不是都喜欢跟老子对着干吗?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男人迫使燕青之将小白按在了地上,手起刀落,小白脖子上多了道碗大的伤口,温热的血溅了燕青之一身。
那腥臭的味道给了燕青之当头一棒,他连哭都忘了,眼里只有小白的尸体。
男人没停手,他剁了一刀又一刀,直到将小白的头整个剁了下来。
燕青之已经听不见了,小白睁大的眼睛还看着他,燕青之只觉得心脏都一抽一抽地疼。
前一秒小白还活蹦乱跳,这一刻小白就死了。
燕青之以前一直喜欢把脸埋在小白身上蹭来蹭去,白色的毛柔软又顺滑,但现在那些白色不见了,红色的血跟潮水一样漫上来。
“小白……小白你别死!”燕青之哭得歇斯底里。
尽管才六岁,可那天燕青之却彻底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用自己的衣服擦着小白身上的血,可那些殷红的液体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就像小白,无论他怎么呼喊,小白都再也不会窜出来跟他玩了。
自那以后,燕青之变得沉默又寡言,六岁之前的明媚笑容在小白死的那天悉数被抽走,他眉眼间染上了沉郁,整个人显得阴暗无比。
那都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白姐心痛难当,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爱笑活泼的孩子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尤其是燕青之还天天晚上做噩梦,说看见了小白来找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