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末摇头说:“都没有。”
母亲道:“老师没有教你们做游戏吗?”
“有,”杨末想了想,语气平淡道,“今天玩过家家了,女生演妈妈,男生演爸爸。”小杨末说道,“他们都和同桌玩,可我的同桌是个男孩。”
母亲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们怎么演的啊。”
杨末虽然不喜欢游戏,但是集体活动不会抗拒,他道:“我们轮流演妈妈。”
见母亲咯咯地笑了,他歪头,不解道:“怎么了。”
母亲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说:“也可以是两个爸爸呀。”
杨末握着铅笔,摇头说:“不可以的,没有这种组合。”
母亲咂了咂嘴:“嗯……”
“你看啊,”她说道,“男孩和女孩就像磁铁的异极,很顺利地就可以吸在一起。但是男孩和男孩,女孩和女孩,就像互斥的同极。”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只椭圆状的黑磁石,大概是来看望病友的小孩落下的玩具。
“平常放着的时候,它们是不会碰到一起的。”母亲递给杨末一个,说道,“但是你加把劲,用力地克服阻力,还是可以相碰的。”
杨末认真听讲,说道:“会很难。”
母亲笑道:“所以它们在用力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仔细地把话一笔一划地写到心里面。
杨末很喜欢听妈妈说话,跟好动的小朋友不一样,坐在病房的床边,就能待一整天。
小学的时候,妈妈去世了。
老杨看出来这对杨末的打击很大,所以抽出来很多时间陪他。
可这时候老杨和杨末的相处已经初见不和。两个人都太拗了,何况老杨总端着父亲的面子,不愿意低下头。杨末虽然才上小学,可阴阳怪气和气人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他的行事风格照旧,仍旧是独来独往,不算是没有朋友,但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杨末自觉得自己的童年是枯燥乏味的,每天只有单一的数字和单词,睁眼闭眼,都是同一种颜色。
初中的时候,杨末学会了打架。
他这个人动起手来没有章法,总是有一股狠劲儿,对手通常在心理上就退缩了一步。
最严重的一次打到了医院,他的腰间至今还可见那时候的缝针。
因为这一次,杨末在升旗仪式上被全校通报,老师家长轮着批.斗,他们严厉地问杨末滋事原因,杨末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他长得就他妈欠揍”。
要不是他当时还躺在病床上,老杨真是恨不得教训这个横冲直撞的逆子一顿。
杨末那几个朋友里,没有几个关系好到可以站出来替他说话,何况这次还是杨末故意挑头,实在没有什么理可以说。
可是,在班主任拿这个当反面案例的班会上,他的同桌却说,杨末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老师跟她重复了一遍这次打架斗殴的严重性。这是个平常都不敢跟老师顶嘴的乖女孩,她羞怯地咬了咬牙,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班主任以为这是青春期会发生的对异性的盲目崇拜,于是把这两个人的座位调开了。
女孩的长相很可爱,个子又很小,跟同龄人交往的时候喜欢撒娇。她不怕杨末的冷气,是个敢在他黑脸的时候仍然敢叫末末的雷区舞者。
杨末拿她非常没办法,于是同桌以后,数学作业就成了她的御用参考。
那天下午,她来到学校,迟到了十分钟。女孩只是道歉,便回到了座位上,憋了一节课都没有说话,问问题的时候也不再“末末”地叫了。
直到课间没人的时候,杨末看到她一个人趴道桌子上默默地哭。
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原因。上学路上邻班的混混把她拦下来,调戏性质地触碰了她的一些身体部位。
女孩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胆怯地询问,末末,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呀。
杨末望进她的眼池的时候,怒火登时就上来了。然后,当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注视,把邻班的罪魁祸首拖进了男厕所。
老师在被他上了锁的门外敲喊,他也无动于衷。
混混自然不敢跟老师承认自己的窝囊事。杨末又闭口不提,于是这件事被单纯地定性为打架斗殴。
这次教训让知情人以为杨末是那女孩的男朋友,以后什么主意都不敢打了。
女孩后来转学了,走之前她对杨末说会记住他一辈子。
杨末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他只是受不了那种像小孩子或者是小动物自舔伤口的委屈眼神。
杨末一架成名,这个人带着可怕的传说进入了高中,变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老大,自带吸引小弟的能力。凭着这种能力,还像模像样地交了几位朋友,以及引来了追求者。可是这些人始终就像过客,杨末记不住他们的样子,名字更是早就随风飘逝了。
……再后来,便是大学。
他还是如旧的。没什么理想,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就像长途旅游。大二的时候喜欢上了计算机,他就想这么一直做下去就好了。其实,一辈子只有一种颜色,安稳,平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就在他拉开宿舍的窗户,朝海石楼中央圆台上,站着的那个白卫衣大喊怂逼的时候。他的生活就好像被他突然拉开的窗,闯进来许多种色彩以及新鲜空气。
原来这个白卫衣叫韩时雨。
莫名的相识并相恋之后,韩时雨有一段时间,热衷于给他写“情书”,那些短句和诗词杨末感触不来,不过他至少感觉到,这人当初临场发挥出小八百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这人整天黏着他的时候叨叨哔哔,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还要深情的留一句:“我是这样的害怕与你灵魂相触,一定是你太美丽的缘故。”
杨末:“他妈说人话。”
韩时雨:“对不起我错了学长,今天有急事不能去找你了。”
杨末:“哦。”
做.爱的时候,韩时雨习惯摩挲着他腰上的缝痕,不甘心地盯着他身上的旧疤看,嘀咕一句:“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呀,这些伤就不会在你身上了。”
有时候,这些无意而又真情实感的话,才是真正让杨末心弦一颤的。
他沉默着,思考起来一些事情。
他究竟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契机,喜欢上的韩时雨。
到了36岁,杨末仍旧没有思考明白。
他做了一些梦,梦到了尚在记忆中留存的母亲,还有小时候工整又笨拙地写进脑海中的那些话。
他觉得,喜欢应该是一颗心触碰另一颗心,这两颗都是完整的,跳动着的。
而他们两个更像是填补空缺。
母亲说,两个相同的磁极需要克服很大的阻力才能碰到一起。
可是拥有这样的家庭、经历、性格的杨末,磁石是残缺的,他无法正常地去排斥或是吸引。
韩时雨也是。
他们缺少的正是彼此拥有的形状。遇见了,便成为一个。
拼凑完整之后,杨末才真正感受到了胸膛中慢慢苏醒的心脏是怎么跳动的,鲜活的光与色彩从这里泵出,顺着血管的轨迹流淌到全身。
他有时候会望着韩时雨陷入久久的寂静,或者用目光描摹一遍他的轮廓。当然不能让他发现,不然这个人会把得寸进尺贴到脑门上。
别人说时间是最好的宰畜刀,但是35岁的韩时雨仍旧是上天入地无所不作的死性不改。
杨末觉得他们两人一定只是填补空缺,各取所需而已。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么一傻.逼。
……
工作中,杨末是IT界BUG一样的存在。
同事都说老天爷造人的时候一定是偷了懒,剩下一点天赋不再按需分配了,全都倒在了一个碗里。这个碗里长出来个精通各项的杨末。
他们羡慕着杨末的能力,也羡慕着杨末的婚姻,这种羡慕甚至跨越了性取向,只是单纯地对这段爱情存有向往和羡意。
他们时不时地凑起来讨论并且猜想韩总和杨部的恋爱故事,那一定是一段罗曼史。
弥舒一言不发,只是笑着在一边听。
她觉得,他们一定不想知道,杨部怎么在十七年里含辛茹苦地饲养一只纯种西伯利亚雪橇犬的。
对象不在家的日子(一)
杨韩觉得,韩时雨一定是惹到杨末了。
她和杨末通视频的时候,这个一天不粘在杨末身上就难受的人居然连面都不露,只敢躲在电脑后面听声音。
杨韩朝爸爸汇报最近的情况,学习生活一切顺利,她和爷爷玩得特别开心。
老杨在见了孙女之后安心地回家了。他怕耽误韩时雨的事,执意要自己走,又不愿意坐飞机,说是浪费钱。韩时雨拗不过他,给他买了火车票,与杨韩一起去车站送他。
杨末在屏幕里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她几句“嗯”。
自己的事聊完了,杨韩刚想顺口提一句韩时雨,杨末便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杨韩:“哦……”
她抬眼,瞥了一眼对面的韩时雨,韩时雨双手交叉,正襟危坐不出一声,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视频另一边挂掉了通讯。
杨韩已经确认了,她道:“爸爸是不是让你气走的。”
韩时雨:“胡说八道。”
杨韩把电脑转了个头,给他推过去,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呀。”
韩时雨沉默好久,终于他说道:“今天太晚了,以后再说……”
“……”韩时雨皱眉:“……臭丫头你这是什么眼神。”
杨韩把目光收回来,担心道:“我在思考我这个假期该怎么活下去。”
……
杨韩现在是个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高中生。她已经不需要大人无微不至的照看,甚至担心韩时雨在家会拖她后腿。
而韩时雨果然不负众望,第一天晚上就带着杨韩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
对于一个年轻男孩来说,能熬夜游戏是最幸福的娱乐方式之一,虽然是以耗命为代价的。
韩时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和舍友熬通宵,现在年纪长了,工作结婚之后又随了杨末的作息规律,这种通宵就就再也没有过了。
此刻,杨末不在家——而且是两个月都将不在家。这人仿佛一只脱了缰的野狗,本性得到了自由的释放。
杨韩莫名其妙地和他一块玩过了头,第二天早上,三个闹钟都没把她叫醒。
清晨的阳光刚好,放它们进来可以铺一整间屋子,不过被窗帘挡在了外面,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一点触摸杨韩的指尖的余光,温暖跟着帘微动,像一只欲落未落的蝴蝶摇曳着的薄翼。
然而这安和景象的破碎只需要一连串毫不客气的敲门以及韩时雨的一声“杨韩——起来了都九点了!”
杨韩嗓子里发出不满的低吼,掀起被子把头遮住,任韩时雨在外面吆喝。
睡梦垂醒的恍惚间,她突然被耳边的热气叫醒了。
有人拉开被子的一角,在她耳边吹风道:“还在睡。”
闻声,杨韩迅速睁开眼睛,睫毛眨巴了两下,把被子拉下来,眼前迷迷糊糊地聚焦出了眼前人的模样,鼻前拂过一股淡淡的清香。
柳祚叶毫不怜惜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公主,我在外面等您半个小时了。”
杨韩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周末约了柳祚叶一起玩来着。
“来……来了,马上就好。”她清醒了,立马缩进被窝捯饬。边穿衣服边打了个哈欠,道,“啊……都怪韩时雨。我昨晚两点睡的……”
柳祚叶:“我看叔叔精神很清爽。”
杨韩起来了,揉着一头乱毛,趿着鞋走到客厅,见昨晚闹腾的乱景没有被收拾一星半点,韩时雨倚在废墟中央的沙发上,喝着牛奶看纪录片。
见杨韩出来,韩时雨遥控器一指厨房,说道:“厨房有外卖,都凉了,你自己热热吧。”
杨韩眯着眼看这个人。
他的头发全都放塌了下来,刘海有点长了,但乱而不糟,似乎带着点忧郁气质,身体套进一件极其宽松的大号衣服里面,就像没骨头一样,陷在沙发中,周边摆满了游戏手柄和零食。
杨韩挠着痒,声音懒散道:“你谁啊。”
不得不说,韩时雨的保养真的十分好。
这俨然一个签名里横着非主流的啃老宅男。
韩时雨:“你爸爸。”
杨韩用鼻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走进厨房,窸窣之后,朝着奇特的早餐哀嚎一声:“这些我都不喜欢吃。”
“我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韩时雨把牛奶放到桌子上,隔空喊了一声:“就照着你爸的口味买的。”
韩时雨好歹是为杨末送了两年外卖的人,对杨末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
杨末的口味很重,三餐皆是。通常连早餐的咸豆腐脑上都飘着一层薄薄的红油。
杨韩则不然。
杨末一直在迁就杨韩的口味,于是他们家的三餐向来比较清淡。
韩时雨时不时就捏捏杨末的腰,或者抱起来掂量掂量,心疼地感叹一声:“都没多少肉了。”
他这养猪户似的语气以及行为必然招来的会是一顿毒打。
杨韩把外卖一放,说道:“好吧。”
“不喜欢吃就不用勉强了,里面还有白粥你凑合凑合,”韩时雨说道,“要是不够我再订。”
“你想吃什么,”柳祚叶对杨韩道:“我去给你买。”
杨韩当然不好意思麻烦她,挠了挠脑袋笑道:“谢谢呀,不用了。”
她心血来潮,把衣架上的围裙往身上一捆,说道:“我自己做。”
柳祚叶一挑眉。
……
果不其然,长公主在煎蛋的时候烫到了手,起了一个小泡。
无奈的柳祚叶只好亲自接替,帮她把早餐做完,然后给眼睛亮晶晶的杨韩吹手。
说来惭愧,因为被杨末惯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自己做过饭,第一次尝试就负了伤,多少有点丢人现脸。于是痛也不叫唤出来,憋得像个注水的气球。
瞧见杨韩这幅模样,柳祚叶抓着她的手,边吹边忍俊不禁,她道:“有生第一次摸到没沾过阳春水的手。”
“……”杨韩耳朵红了一丝。
韩时雨找药回来了,担心道:“祖宗啊……疼吗。”
“不,真没事……就是小泡……”杨韩越来越觉得尴尬,这两人的过度关切搞得自己好像就真是个小磕小碰都不得了的娇气公主似的。
见并不严重,韩时雨松了口气,边抹烧伤软膏边忐忑不安道:“……你…你千万别和你爸说啊。”
杨韩:“啊?”
要是远在重洋的杨末知道了韩时雨默许杨韩进厨房自己做饭,还把手烫着了。
那两个月后的韩时雨,下场会非常好看。
杨韩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本来没想到这一点上,韩时雨倒是提醒她了。让她突然发掘了一种比较奇妙的解决问题方式。
“啊,看情况吧,”杨韩装作屈尊纡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