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是论坛主办方A国际组织提前准备好的。
由一座历史悠久的教堂改造而来,气势恢宏的大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中央花园种了玫瑰和郁金香,历史悠久的壁画长廊有贩画人相的流浪画家和随着音乐喷泉起舞的白鸽,买野莓和鲜花的吉普赛女人和弹木吉他的音乐流浪家。
主办方本来给段渊准备的是单人间,被段渊自己换成了双人套房。
段渊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箱关了门,对陆斯扬道:“先去洗个澡,累就先睡一会儿。”
陆斯扬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行李箱,看了看手表,当地时间五点二十:“晚上有什么行程?”
段渊解下精致和袖口和腕表:“晚上没什么事,我们自己安排。”
从陆斯扬的眉眼中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兴奋,但他洗完澡出来段渊就告诉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负责接待的大使说想和大家一起吃顿饭。
当然不能拒绝。
段渊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安抚道:“论坛就两天,结束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陆斯扬罕见地善解人意地猛得点头,跟捣蒜头似的连说没关系,又马上抓紧时间把浴袍换成衬衫,生怕耽误时间,段渊都觉得反常。
陆斯扬踢踏着棉拖不服气地蹦过来抢他手上的衣服:“我平时有那么无理取闹不识大体吗?”
段渊眉棱一挑,不说话。
“……”陆斯扬嗤一声甩脸进了洗浴间。
第二天是论坛的开幕式,这种官方正式的国际性论坛是不对公众开放的,有严格的资格审查。
段渊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张工作证给陆斯扬戴在胸前,陆斯扬被安排在记者区,和一众扛着大枪小炮的各国记者挤在一块儿。
陆斯扬今天穿得规规矩矩,拿着一个笔记本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写写记记也并不显得突兀,仿佛众多媒体青年中的一员。
会议旷日持久,即便有同传,全程英语交流和金融专业术语参杂其中也让人头疼,但平日里最烦开会和听讲座的陆斯扬竟不觉得有一丝难熬,因为他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段渊。
没办法。
段渊今天太帅了。
帅得让人分不出神来埋怨枯燥拖沓的议程和过于漫长的时间。
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妥帖挺括,侧面轮廓线条立体,清明深邃的眼如深渊沉潭,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没有旁人那么正襟危坐,但又不显得丝毫轻佻和随意,一丝从容淡定的慵懒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气。
不过是个平常的姿势,偏偏由他做来,就莫名多了几分优雅与禁欲的魅惑。
段渊在说什么,他只听懂了个大概。
磁性又清朗的声线,不徐不缓的语调,标致又地道的发音,在闪光灯闪个不停的会议现场,仿佛有一杯香气醉人的红酒微微一晃,淅淅沥沥地浇洒在他心上,甘醇又浓烈。
好听的声音分很多种,其中最高级的一种是,听众会肖想透过一个声音去窥探主人,因为让人有所幻想。
就像,现在的陆斯扬这样,仿佛被蛊惑般地抬眼看向台上的男人,线条优美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启的薄唇,眉目眼梢带了点慵懒闲散的放松,上下滑动的喉结,只是一副不经意的姿态就能让人折服在他的声音里。
讲英语也能这么性感。
坐在陆斯扬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德国男生,估计是哪个报社的实习记者,一边咔嚓咔嚓拍大报头条一边对陆斯扬说“段先生是今天全场最受人瞩目的嘉宾”,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段先生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有魅力的中国男人。”
陆斯扬白了一眼他,嘴上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吹彩虹屁:“错了,是全世界最有魅力的男人。”
“……”德国小记者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中场休息的时候,主动跟他搭讪:“为什么这么说?你和段先生认识?”
陆斯扬骄傲地像一只猫:“当然。”
德国小记者钦羡得很夸张:“wonderful!你们是朋友吗?”
陆斯扬愉悦地收下德国小哥的羡慕,随即又皱了下眉,朋友?怎么能把段渊和他之间的关系定义成“朋友”?
太平淡了,不足以描述出他们之间纠缠的羁绊和浓烈深刻的感情。
他才不想做段渊的“朋友”,虽然他也暂时没有本事成为段渊的“男朋友”。
想到这里,陆斯扬有些气馁和郁闷,冷淡地否认:“不是,我们不是朋友。”
德国小哥讶异于这位长相精致的中国朋友脸色的善变,明明前一秒还很骄傲地同他分享下一秒就冷下脸来。
但他还是很好奇:“那他是你的什么人?”
陆斯扬想了一会儿,挑挑眉说:“我叫他……哥哥。”
“哇噢!”德国小哥非常惊喜,坐在他身旁竟是台上那位魅力无边的段先生的弟弟,“段先生竟然带着你一起来,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陆斯扬又高兴了,德国小哥一惊一乍的,一不小心就在他心里打翻了一罐名为段渊的蜜糖,甜得他忍不住要咧嘴。
“还可以吧,”陆斯扬淡了淡唇角边不小心翘起来的弧度,用尽量平淡的声音道:“没办法,他非要拉着我过来。”
德国小记者嘴巴张大,都说中国人讲究弟恭兄友,难怪段先生远道而来出席论坛也要带着这么大的弟弟,不愧是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
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上帝!你哥哥对你真是太好了,他一定很疼你!我也有一个哥哥,可他每次都抢我的玩具,也不会带我出远门,他只喜欢带他在酒吧里结识的女人出去。”
陆斯扬“啧”了一声,一脸“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哥哥”的表情摇摇头:“段渊就不会这样,他以前给我买过好多玩具,有些都来不及拆封,现在也会陪我打游戏。”
德国小哥再次受到暴击:“段先生竟然还会打游戏?”
陆斯扬得意:“嗯哼。”他差点忍不住想说“段渊不仅教我打游戏,还教我赛车和滑雪。你哥哥肯定不会带你去滑雪吧”,但又觉得不能暴露太多段渊的私人信息,就一脸高贵矜持地不再说话。
只留下德国小哥还在自言自语,喃喃念着“unbelieverble!”段先生表面看着清清冷冷不好接近的模样,没想到竟然对弟弟这么好。
会议中断期间,段渊在台上坐着放松,偶尔跟相邻的英国教授交谈一两句,但更多时间里,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记者区某道熟悉的身影上。
才看了一会儿,段渊就皱起了眉。
陆斯扬跟一个高鼻深眉的小卷毛记者聊得很投入,脸上时不时还出现得意又温柔的笑容,仿佛是聊到了什么非常开心有共鸣的话题。
陆斯扬的英语水平也就是个马马虎虎的水平,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这个人,本就容颜极盛,再这么一笑,连他周围都有不少人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就连镜头都格外偏爱他,阶梯会议室里装有球面摄像头,有时候会随即扫、射台下的区域,陆斯扬那张招人夺目的脸上过好几次大屏幕,还是特写,这是全球直播,就这么几个惊鸿一瞥的瞬间都能引来议论和流量。
段渊乌沉眸光一敛,嘴角微微沉了下来。
论坛会议结束的时候是有序退场,陆斯扬和卷毛记者小哥先出去,等最后送走了所有媒体,相熟的教授和段渊才从后台走出礼堂。
时已黄昏,天幕瓦蓝,有橘粉色云彩悬挂天际,钟声从很远的古堡传过来,广场上有金发的白人小女孩吹泡泡。
陆斯扬在梧桐树下等段渊,记者小哥也和他站在一块,他在等车。
布鲁克教授将段渊送到宫堡门口,看到他频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位男孩儿,笑问:“你们认识?”
段渊愣了一下,颔首回答:“是。”
布鲁诺教授享誉国际,当年他的导师力荐他过门到布鲁诺名下继续深造,段渊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时间,便写邮件答谢和婉拒了教授。
他要尽快地融入社会和实践,永远呆在象牙塔里根本保护不了还尚且年幼的陆斯扬。
他需要的是权利和资本。
布鲁诺教授揶揄道:“果然是人间尤物,他是你的……?”
段渊慢慢将目光放长放远,锁在陆斯扬身上。
男生脸上没有等人的不耐烦,甚至还噙着一点笑,白色衬衫被风吹起宽松的弧度,勾勒出他清瘦的线条。
头顶着绚丽而灿烂的霞光,但那霞光比不过他美好面容的千万分之一,梧桐叶子哗哗作响,广场、喷泉和白鸽都化作虚景。
比花簇中蓬勃旺盛的玫瑰更耀眼夺人。
湛蓝的天幕之下,段渊思考了一秒,轻声作出回答:“梦中情人。”
语气庄重且情深。
“他是我的梦中情人。”
第19章喜剧
陆斯扬刚跟记者小哥告了别,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听见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是谁?”
他双手插在兜里走到段渊面前,有点不愿意承认地小声哼唧:“你粉丝儿呗。”
段渊点点头,对这个无意斩获外国迷弟兴趣不大,反倒是审问起眼前的人:“你呢?”
之前会议休场时间陆斯扬对着别人吹嘘他的话不巧落入他的耳中。
陆斯扬没回过神来:“什么?”
段渊表情沉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学他的话:“也是我粉丝?”
陆斯扬像一只虚张声势的老虎瞪大眼睛,否认三连:“我不是,没有,别瞎说。”
他那点被戳破的心虚和死要面子段渊怎么可能看不穿,要小祖宗承认自己崇拜谁那可能比登天还难。
说起来,陆斯扬小时候的确是很崇拜他的,到了哪里都和别人炫耀他的“阿渊哥哥”。
于是段渊便罔顾他的否认,继续一本正经地盘问:“都说了什么?”
陆斯扬恼羞成怒往前面走,段渊腿长,走在后面也就三步两步地跟上了他。
见他不说话只顾扮酷往前走,段渊又道:“你的英语和国际友人交流有障碍吗?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
陆斯扬见他居然还要重提旧事,恼羞成怒,脚步一顿,猛然转身跳起来,将手捂在他的嘴巴上:“喂,你不准说了。”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了愣。
陆斯扬觉得手心滚烫滚烫的,因为那里正堪堪紧贴着段渊干燥的薄唇。
陆斯扬愣着也没有把手移开,段渊轻轻地动了动嘴唇,无意间抿了一下陆斯扬掌心的嫩肉,他鼻腔里缓缓呼出的热气也流窜到他的手心。
一股痒意,穿过皮肤,顺着血管,窜到脑皮层。
忽然,他感受到掌心温温热热地一湿。
陆斯扬眼皮一跳,头皮发麻,猛然把手收回,怒道:“你干嘛……”
段渊眼睫幽幽抬起,一脸从容淡定:“我怎么?”
陆斯扬眼睛瞪得圆,小小声地:“伸舌头。”
“嗯?说什么?”段渊看他,目光清正坦然,“听不清。”
“……”陆斯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干嘛伸舌头!”
“哦,”段渊轻轻松松将左手往裤兜里一插,伸出右手的拇指指腹放到自己的唇角细细一抹,仿佛在回味什么似的:“嘴唇太干。”
“……”陆斯扬说不出话了,穿得一本正经,高冷又禁欲在国际议会上侃侃而谈的段渊竟然公然耍流氓。
段渊一脸正经,伸手拉他上车:“好了,走吧,再不走就过了饭店的预定时间了。”
陆斯扬倒是没再挣开他的手。
段渊花了一晚上哄人,问陆斯扬明天想先做什么,陆斯扬盯着夜幕里城市中心升起的巨大荧屏轻声说:“去看音乐剧吧。”
段渊沉默了几秒,说好。
倒不是陆斯扬有什么文艺细胞,是陆夫人喜欢看,陆斯扬小时候经常被带去剧院里看乐剧。
那场事故发生的前一天,陆夫人刚带陆斯扬去安城的大剧场里看了一部B国一个享誉全球的剧团的巡演。
往后的每一次,他想起妈妈,节日里、睡梦里,他只要想起妈妈,印象最深刻的都是那一天。
她只穿着得体优雅的套裙,高跟鞋很细,妆容娴静,戴了陆正祥出差从国外拍卖会特意给她拍下来的耳环和项链,是一整套的,繁复有精致的做工,衬得她极美,实在不像是一个八九岁小男孩的母亲。
那时候陆正祥还是个温和可靠疼老婆宠儿子的男人。
陆夫人牵着小小的陆斯扬,坐在剧院的vip观众席上,开心的、毫无忧愁的笑容,跟舞台上的追光一样明亮又温暖。
那些清晰的幸福的细节,在母亲离开之后成为午夜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梦魇。
B国是音乐剧之乡,他想再感受一次那天的场景,他想帮妈妈再看一次喜剧。
午时,城市中心的钟楼敲了三下,古老的大剧院里。
段渊在座位上往后一靠,修长的双腿搭在一起,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疏懒和优雅。
但一场演出看下来,段渊明显不能维持他的心如止水。
他特意选了一场喜闻乐见、笑点不断的戏,虽然陆斯扬英语口语还过得去,基本的日常沟通交流没有问题,但音乐剧里特有的典故和外国人的梗,用的都基本是地道的方言和化音,陆斯扬要领会到每一个笑点还是有些难度。
陆斯扬看得专心,而且反常地虚心好问,一碰上问题就轻轻牵牵段渊的衣袖,直接把段渊当百度百科。
但又碍于不好在观众席上太大声说话,只能时不时将脑袋凑过来,悄悄地问上一两句。
“那个邻居不知道对面住的就是小偷吗?”
“可是那条项链一直在公爵夫人的手上啊。”
“十六世的那把剑是不是被宫人偷了?”
认真的态度,疑问的语气,呼出的热气就萦绕在他的耳畔……
段渊几乎要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的肩上,不许再乱动。
因为需要随时随地交流和直译,陆斯扬的头不断地凑过来,到了下半场,段渊干脆也斜靠着座椅,乍一看仿佛是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抵着额头靠在一起,亲密非常。
一个新配角登台,陆斯扬又悉悉索索攀过来,膝盖碰了碰段渊的,磨蹭着,搭上他的手背:“哎刚刚那个小偷是不是……”
动手动脚!段渊长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咬着牙,果断反手一握,将陆斯扬小动作极多的左手完全包裹起来,放在被他碰着的膝盖上,他腿长,稍稍往旁边一伸,能挨上陆斯扬的小腿。
声音是沉的:“不是,你好好往下看。”
陆斯扬仰着小脸,看得认真,任由他握着,一旦理解了老外的幽默和笑点便笑得几乎半个身子都赖在段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