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上了大学,有了打工的机会,又申请助学贷款,努力学习得到奖学金,日子就稍微好过了一点。
但是长久地独自一人学习生活已经造就了他内敛的性格,他无法再与人交朋友,总是寂寞。
于是他失去跟人交往的能力,不懂如何坦诚表达自我,总是无意中令人曲解他的话,让他人伤心难过,损害一段友谊。
他试图远离人群,不再尝试跟人亲近,以免伤害他人。他渐渐觉得,自己已经被周寻诅咒,成了一个寡情薄意的祸害,走到哪里都令人不悦。
程野让他重回这些情景之中,让他重新看到一个坚定、努力、独立的自我。
江离从前觉得自己可怜又可鄙,但程野不断地告诉他,他是个优秀的男孩。
他在那么多困难之中,依靠着自己走了过来,一步步都走得扎实。
“别人或许不爱你,但江离,你要爱你自己。这么一个聪明,努力的人,你看着他的成长轨迹,怎么能不敬佩?”
程野的声音顺着诊室窗口流入的风淌进他心底:“你过去不被人喜爱,不代表你不值得。你要先学会爱自己,珍视自己的优点。”
江离要一天天学会爱。爱自己,爱别人,爱世界。
转眼就是冷冽的季节。
树梢上开始悄悄挂上雪片,孩子们更多地跑进公园,红通通的糖葫芦小车总在眼前晃,宣布一个热闹温馨的冬天到来。
而秋天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落叶纷飞的季节,有着虫死蝉嘶的悲寂,也有着天朗气清的豁达。
江离在这个秋天,终于发觉了它的美丽。
圣诞节那天,江离依旧去了诊室。五点半,薄聆来接他。这是惯例了,程野那套“患者必须由家属接回”的说辞一早就起了用处,每次都是薄聆来接。
他们的关系逐渐升温。远远达不到当初恋爱时的程度,但江离愿意坦白他的心动,已经让薄聆喜不自胜。
薄聆到地方时,咨询室里只有程野一个人,他问:“江离呢?”
“我让他出去透透气,顺便帮我买杯咖啡。”
薄聆蹙眉:“你给我打个电话让我买就行,干嘛让他去跑,路上那么多车子跑来跑去,他听到急刹车又会难受。”
程野笑笑:“应激障碍的消除当然是要他能够应激,躲着怎么会是治疗?再说了,半个弟媳,买杯咖啡怎么了?”
“你说了又不算。”薄聆微微扭头,暴露心底一丝委屈。
程野一听,坐直了突然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跟江离交流过这么多次,也有提及那个他暗恋的人。但是很奇怪,他只记得一些相处的片段,但已经无法清晰描述那个人。”
“你是说,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忘记了吗?”
“不,”程野微微眯起眼,“我觉得,这是他潜意识里虚构出来的人物。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爱人,会伤害爱他的人,所以演化出了一个一直拒绝他的人。”
“他觉得,不被爱反而是一件好事,拒绝他也是正确的做法。他宁愿承受被拒绝的痛苦,也不要因为爱人而伤害别人。”
薄聆的心揪起来,又问:“可是他不是记得细节吗?也是虚构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你告诉我那些片段,我去找找那个人,看看是不是存在这么一个人。”薄聆立刻说。
程野摇摇头:“不必了,太耗费时间。其实这个不重要。等他好起来,症状解除,自然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便是曾经暗恋过,他也该正视自己的感情,学会放弃。”
“好吧。”薄聆坐下去,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离还没回来,程野这儿也没有别的病人,他突然起了好奇心,问薄聆:“你们俩当时怎么认识的?”
薄聆抬头,眨了下眼睛,一切好像都还发生在昨天。
他在大学时候争取到一个交换生名额,去爱尔兰念了两年书,直到大四才回学校,而他跟江离认识,是大三下学期的事。
有天,他莫名其妙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对方发来的申请消息很奇怪,是“同学??一↓。”
薄聆对着这条消息看了快一分钟才明白,是“同学,加一下”的意思,他暗自觉得有点好笑,但看了他的地址,是自己大学所在的地方,就顺手加了。
加上后,那个同学一直没讲话。一直到那天下午六点,薄聆发现自己朋友圈炸了,一排消息提醒。
他戳进去看,发现全是那位同学给他点的赞,顺序还是倒着来的。从去年的一张照片,一直点赞到昨天自己发的都柏林的街景。
薄聆有点儿震惊,他是从上往下看一遍,再从下往上点赞吗?但他不是所有的朋友圈都点赞,而是只给他发的照片点了。
于是他发过去消息,询问对方的身份。
那头很快地回复了消息,一板一眼,把哪个学院哪个专业哪个班叫什么名字都告诉了他,只差学号没说了。
薄聆看着他的名字,江离,觉得很陌生。应该是不认识的人。
那头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拍的学校里的摄影展现场,那中间有张风景照,是薄聆拍的莫赫悬崖。
他直白又僵硬地说着:“喜欢你的照片。”
薄聆这才知道为什么他点赞那么多,而点赞的第一张,正是他投稿给摄影展的那一张,日出时的莫赫悬崖。
他笑了下,问:“你是摄影迷吗?”
不料江离回复:“不是。就是喜欢那一张,觉得好漂亮,底下又放了联系方式,我没忍住。抱歉,打扰了。”
薄聆笑得更欢,觉得那头的人肯定是呆呆的。挺有趣。
他戳一戳对方的头像,去看他的朋友圈,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薄聆一怔,又反复去看他的头像,空白的画面。
他想起这里与国内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对方那里还是半夜两点,很晚很晚了,他却在看另一个人的朋友圈吗?
薄聆心底有些异样,他从来是个温柔的人,便敲击键盘,说:“不打扰的。你快些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晚安。”
后来薄聆才知道,江离经常失眠,那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晚安。而那个显得搞笑的好友申请,是他百度搜来的,因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向陌生人添加好友。
在此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点赞关系,江离会给他发的每一张照片点赞。
薄聆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使命感。他猜测那个男孩子,说不定有什么故事,把他的照片当做某种寄托,于是更认真地拍照片。
他不是热衷于摄影的人,但有着定格美丽时刻的习惯,那以后更加有意地留心身边风景。
图书馆的落日余晖,公园长椅上的白鸽,都柏林狭窄街道后面的蓝天……他拍了许多许多。
江离通通都看了,留下一个小小的爱心,表示喜欢。而他自己的朋友圈始终没有内容。
某次,薄聆独自一人又去了莫赫悬崖。那天清晨大雾弥漫,太阳出来时,金光涌动在云雾之间,美似仙境。
他用相机拍出来一张非常动人的照片。
或许是太过震撼,他身边没有朋友,又想要分享这样的时刻,不知怎么想到了江离,那个喜欢他照片的“小粉丝”。
于是他把照片从相机传到手机上,发给了江离。
“与你分享爱尔兰沾雾的日出。”
直到三个小时后薄聆才收到回复,但不是他想的对他拍摄技术的赞美,江离跟他做了一样的事情。
他发来一张照片,是黄昏时的天空,薄聆看出来他应该是在学校一个山坡上的亭子里拍的。
那是一张非常明丽漂亮的照片,晚霞铺在天际,底下是教学楼隐约发着白光的楼顶,照片的边缘有着摇曳在晚风中的树枝。
江离说:“与你分享太阳消逝前最后的光彩。”
那一刻,薄聆的心蓦地陷下去一块儿。他在异国他乡的上午,和另一个人一同看故乡的傍晚。
很自然地,他们开始聊天,一点点熟悉起来。
那学期结束,薄聆回国时,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薄聆返校时,他们约着见了一面。
他对程野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我们约好在学校第一运动场底下的斜坡见面,那儿有很大一面墙的爬山虎。但那天他来晚了,我等到天都黑了,他才匆匆赶来。
“那时候下起了雨,那天又格外的冷,几乎不像九月。我记得我穿着水色衬衫、休闲西裤,外搭长风衣,撑一把黑伞——他还夸了我穿得好看。
“他穿得可就学生气多了。白色宽松连帽卫衣,水洗蓝牛仔裤,一双黑色板鞋。
“路灯氤氲在水汽之中,地面上是稀稀落落的小水坑,他从斜坡底下跑上来,“哒哒”地踩过水,裤管沾上雨,发丝上也全是小水珠,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来。
“他两颊发红,非常抱歉地跟我解释,因为实习的地方出了点意外,所以来晚了。
“我觉得那天的一切事物都很特别。爬山虎的叶子被风雨吹刮到地面上,翠绿欲滴,灯光朦胧似薄纱,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伞上。他站在流动的雾气中,萤火虫在眼里闪动。
“我就那么地,对他一见钟情了。”
考验记性的时候来啦!没想起来的同学配合第三章开头食用~
第19章伤怀我怕是疯了
话音刚落,门轻响两声,江离推门进来了。
见着薄聆他就自然地微笑起来:“你来啦。刚才在说什么?”
薄聆立刻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咖啡递给程野,满怀柔情地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江离跟程野简单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便肩并肩走了。
程野拿出包装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莫名觉得今天的做得太酸。薄聆是不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跑了?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雪,落到满是红色装饰的街道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为圣诞节做了应景的装饰,橱窗里都摆着圣诞树,还有漂亮的雪花和袜子。
薄聆看见他一直望着窗外,突然懊悔起自己忘了订餐厅。他问:“要不今晚出去吃?看看还没有餐厅有空位。”
江离转过来,笑一下说:“不要。今晚该你做饭,不准赖掉。”
薄聆心口发热,喜欢他这么跟自己说话,像在撒娇。“那去趟超市,再买点菜吧?”
“好。”
节日气氛浓厚,商场里人很多,他们跟着不少人一起乘电梯下去负一层,身体贴得很近。
薄聆推了购物车过来,两个人看到什么日用品,也顺手扔进去。江离拿起一盒厨房湿巾,说:“这个好像很方便,里面浸了洗洁精,用来擦油渍要比抹布好很多。”
“那我们拿两盒回去试试。”
江离左顾右盼起来,也不急着去菜品区了,在各种货架上兴致勃勃地扫视。
购物车里不知不觉堆出一个小尖,一包糖果,两板养乐多,不知道有用没用的泡沫清洗剂,看起来很漂亮的锅铲……
江离往前走去,突然蹲下去抓起什么东西,扭头来惊喜地对薄聆说:“你见过这个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好久没见过有卖这个的了。”
他手上拿着一包包装很朴素陈旧的巧克力,像是十多年前流行的小零嘴,意外的是这种大超市里竟然有卖。
薄聆也蹲下去,拿了两三包放进推车里:“见过,以前大家都喜欢吃。”
江离眨眨眼:“要买吗?这种巧克力基本是糖精做的,可能我们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可是,你很高兴见到它啊。”薄聆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两个大男人,为了儿时的食物不顾形象地蹲在货架前,样子是有点搞笑的。
江离跟他四目相对,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发窘地说:“抱歉,我莫名其妙有点兴奋,我们赶紧去买菜吧。”
薄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拉他起身,笑着说:“没关系的。”
他放开手,重新推起车子,边走边轻声再补了一句:“是我表达有误。我们是来逛超市的,不是单纯买菜。小朋友逛超市都会很开心,这很正常。”
江离心跳有点儿快,想反驳一句“我又不是小朋友”,却又不知怎么的,只“嗯”了一声。
但之后江离也不东逛西逛了,两个人走到菜品区,选好食材,又买了些水果就回去了。
阳台上薄薄地覆盖着一层白雪,泛着通透的白光。江离拉好落地窗,阻隔凛冽的寒风。厨房里,薄聆开始忙活了,不时传来一些声响。
江离跟着小百合玩儿一会儿,还是晃进厨房里,一笑:“我帮帮你吧。”
薄聆扭头看他,英俊的面容上漾着爱慕的笑意,说:“我继续做菜,你要做点甜点吗?”
“好啊。”
他拿出手机,搜索好菜谱,两个人就一齐在小小的厨房里做起各自的事情,随意地聊聊天。
江离尝试做芒果千层,看菜谱讲得挺容易,做起来真的要命。
一层又一层地烙饼,一直做了十二个薄面饼出来,江离觉得手都要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