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
“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
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
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
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
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
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
第11章颠倒我的离离
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
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
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
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
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
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
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
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
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
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
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
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
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
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
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
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
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
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
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
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
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
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
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
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
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
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
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
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
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
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
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
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
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
嘎拉——
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
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
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
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
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
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
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
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
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
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
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
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
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
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
……
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
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
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
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
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
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
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
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
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
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
“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
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
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
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
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
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
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
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
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
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
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
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
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
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
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
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
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
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
“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
第12章流离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
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
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
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
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
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
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
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
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
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
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
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
“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
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
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
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
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
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
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
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
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
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
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
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
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
“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
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
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
“嗯。你有事吗?”
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
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
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
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
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