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的心脏就像被人捏在手里狠狠掐了一把,他机械地张开嘴,却察觉到言语的空虚。
薄聆醉在他甜蜜柔情的梦里,大概是误以为江离真成了他的人,酒精苏醒了欲望,他伸直手臂,一双手从江离的毛衣里滑上去,抚摸他的腰侧皮肤。
江离撑坐在薄聆上方,愣愣地看着他借着酒劲儿来靠近自己。
那两只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皮肤,缓慢地摸,轻轻地滑动,柔情万种。
江离该叫醒他的,该骂他的,但他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旁观者,迷茫地看着这荒唐的发展。
一股凉意隐隐约约地从心底里卷起来,越来越强大,最后变成彻骨的凉,一路冲击他的肺腑,使他唇齿生寒。
可能男人就是这种轻易便被欲望支配的生物。薄聆醉成这样,还知道怎么做。
薄聆的手很热,竟然还往下摸,从他宽松的松紧裤里伸进去,隔着内裤轻捏他的臀瓣,又从内裤的边缘里钻进去,摩挲他的皮肤。
江离一颤,从诡异的氛围里惊醒一般,一下子从他身上爬起来。他努力忽视身体上奇怪酥麻的反应,从浴缸里跨出去。
他心里头乱糟糟的,动作有些粗暴地把薄聆拽起来,无措地转动着眼睛,最后故作镇定地说了句没用的废话:“清醒点!”
薄聆被打断,不明所以,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被脸色发红的江离一路拉到床边去。
江离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倒,胡乱地用毛巾给他擦了擦水,自己的脸却烫得惊人。
他浑身都湿透了,屋子里开着窗,凉风一吹,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薄聆醉醺醺的,又半睁开眼睛看向他,江离猜他又要叫自己,手忙脚乱地给他盖上被子,自己逃到浴室去了。
他简单冲了个澡,披上酒店的浴袍才出来,把两个人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去。
江离开的双人间,他收拾完了就躺到另一张床上去。薄聆醉得厉害,已经睡熟了,江离稍觉安心。
但关了灯之后,江离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梦乡。
方才那些触碰像一个个发烫的光点,仿佛万千烟花齐放,在他的皮肤上升温。
脖子上还有着吻痕,他方才洗澡时也在镜子里看到了,心脏重重一沉。最后他到底也没法忽视那红色的痕迹,连擦拭时不小心碰到了,轻微的痛感都让心上漾起涟漪。
江离真害怕,害怕的是他一点也不讨厌这样。
他闭上眼睛,企图用昏黑消灭脑海里的画面,但那多情的呢喃、那柔和的目光,怎么也不放过他。
两张床隔得并不远,他都能听见薄聆的呼吸声。黑暗使听力变得敏锐,他忘掉自己的呼吸频率,被对方影响,渐渐跟他呼吸一样。
呼吸在同一个节奏上,就仿佛耳鬓厮磨着,亲密得不像话。江离猛地抬手捂住耳朵,又摸到自己耳朵发着烫。
别听别听。他闭紧双眼,痛苦地皱起眉。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久得空气都安宁下来,窗帘不再随风摆动,以为所有人都已入睡。
月色爬上窗台,在灯光消隐后逐渐显得清晰,覆盖在江离的眼皮上。
而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不带一丝睡意。江离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是起身来,走到薄聆床边去。
静谧的月光轻柔地撒在白色的柔软被子上,给躺在其中的人也像上了层清透的釉。薄聆生得极好,眉骨挺直,眼窝又微陷,那双眼在梦里继续看世界。
他是不是还在做梦?梦里还有江离吗?他会不会再拥抱江离,亲吻江离,跟江离做爱呢?
江离慢慢地蹲下去,几乎跪在薄聆的床边。月色更怜悯地照耀着他们,把一切流淌的情绪都映衬得细致、深沉。
江离低着头,一只手搭在那白色被子上,几近透明。
他的声音低而又低,像笼子里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可怜巴巴地垂着纤细脆弱的脖颈,低哑地说:“你不要爱我。”
打算日更两章,尽快发完~
第8章怪物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要是一个人能走进旁人的梦,大概也能窥探到他的内心,读懂那么几分关于他的畏惧和渴求。
但正如有时连我们自己也无法意识到我们在做梦,旁人也无法触及我们的内心深处的隐忧。
江离沉沉睡去,就悲哀地坠入一个诡谲的世界里,在这个荒凉又遥远的地方,他等不来人救他。
他成了一只人类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因为还未被人见过,所以未被赋予名称。
茫茫沙漠之中,干热的风吹刮着,割得皮肤起裂,鼻口也灌进黄沙。
怪物坐在沙丘上,久久地看着太阳,看那红得骇人、大得骇人的圆日慢慢下沉,亮光消逝。
一阵狂风吹来,卷走沙砾,他背后那高高隆起的东西就露出点痕迹。
那是一头大象的骨架,骨骼被风沙侵袭,即将要风化。象头低垂,早已让人无法辨认模样,只有巨大的象牙没被完全掩埋,翘起的前端展露着发黄的色泽。
怪物的使命就是要守护这象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盘踞在此处,守着象的尸体,等它腐烂,等它只剩副空荡荡的架子。
象牙,是神秘的东西。有成千上万的人想来夺走它。据说,用象牙制成乐器,吹奏起它便可以召唤神灵。
但怪物从没等到任何人来。这一片沙漠,仿佛被遗忘了。
怪物只是很单纯地守着象牙。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守着它,也不知道如何防止它消失在风沙中。
直到有一天,他等来一头狮子。那狮子有着金灿灿的皮毛,像是太阳神的儿子,沐浴在日光之中,一行一动之间光彩照人。
怪物摆出战斗姿态。
然而那头狮子朗声大笑,对他说:“我是来找你的,跟我走吧,不必再守着这死物了,没人要这东西。”
怪物那么天真,他从没见过别的生物,狮子那么一说,他便信了。他从沙土里拔出象牙,抱在怀里,决心跟好心的狮子一起去往他说的绿色生长的地方。
怪物翻越了一座又一座高山,见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日升月落。山间的月亮,藏在树缝里,在那些叶片上闪闪发光。怪物想,银色和绿色真美。
狮子也那么的美丽。黎明的阳光拨开晨雾后,把他第一个照亮,使得他的每一寸皮毛都那么高贵迷人,而他引颈嚎叫,就唤醒山林。
怪物期待着去往狮子居住的国度。抱着他最为珍视的象牙。
那不仅是个绿意涌动的地方,那里什么色彩都有,让怪物眼花缭乱。多情的黄色水仙,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苍翠藤蔓,芬芳的野蔷薇,搅碎湖泊的丰茂水草,全把怪物迷倒。
百灵鸟在枝头鸣叫,用最最清澈的嗓音迎接备受尊崇的狮子殿下。成排的白鸽子打树梢边儿飞过去,扑棱扑棱地扇动翅膀,为他开道。
有温顺又可爱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口衔甜蜜的红色浆果,放上刺猬头顶的叶子托盘,将要献给远方的客人。
于是怪物在狮子身后出现,抱着他的象牙,露出腼腆的笑容。
可是刹那间,鸟飞兽散,惊叫声不断,林子里喧嚣一阵,很快又沉寂下去,怪物再找不到一个生灵。
置身于美丽之中,被美丽包围的怪物,彼时尚不懂世间有分美丑善恶。
林间阵阵来风,划过树叶,绿色的阴影在地面上摇摆,黑云逐渐赶走太阳。凉意覆盖在皮肤上,一点点往里钻,怪物感受到跟沙漠不一样的酷寒。
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抱着的象牙,那神秘的象牙。他为什么还抱着它?绿色生长的地方,并不给他回答。
怪物一步步走到湖泊边上,踩着失落彷徨的步伐。
狮子曾告诉他:“沙漠之中没什么好的,你别在这里耗了。有绿色的地方才有希望。”
希望是什么东西啊?
一轮圆月升起了。它是那么美,那么亮,把清光撒遍大地,高远地照着怪物的身躯。
四周有如白昼,湖泊是新镜,倒影出苍松翠柏,野花嫩芽。
那样清澈见底的水,那样静谧温柔的湖泊,怪物从来没有见过。
他遇着一只低头喝水的小鹿,然而他一靠近,那满眼灵气的鹿就高高抬起惊惧的蹄子,飞快地跑远了。
怪物去看水,看镜子。
江离从认识到自我的那天起开始自我毁灭,从照镜子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开始破碎。
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东西有着狰狞的红目,有着森然的獠牙,口涎挂在嘴角,不住地滴落。他的头颅奇形怪状,方不方,圆不圆,头顶是几撮令人作呕的绿色毛发,黏腻结块。
他不像鸟儿,不像兔子,不像狮子。
他是他自己,是名为丑恶的怪物。
黑夜在桀桀怪笑,落叶掉至水面,以涟漪散去他那恶心的面容。
他被抛弃在大漠,又被绿地放逐。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他本性令人厌恶。
怀里的象牙,被月色洗得漂亮,它变得有光泽,圣洁极了。
怪物高高举起象牙,让它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那色泽清亮、冷冽,美得不像话。
他凝望象牙数秒,虔诚有如信徒,而锐利的目光一闪而逝,他手臂用力下沉,将其狠狠扎进自己的心脏!
黏腻、带着强烈腥气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江离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眼里有着一两点晶亮。
他还未曾倒下。湖泊边上,满月下,孤独的怪物摇摇欲坠,胸口插着长长的、神秘的象牙。
他的两颊上是鲜血一般的红晕,他额上是拭不尽的细密的汗液。
……
薄聆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低叹一声:“为什么总是生病。”
江离在干渴中醒来,他觉得浑身无力,而薄聆的手挨着他的皮肤,让他又感觉热得很。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江离凭着本能往后靠了靠,没躲过薄聆的触碰,倒换来对方的急切关怀。
“难受吗?是不是冷?”
江离睁开沉重的眼皮,浑身酸软,发现自己正输着液,头还枕在薄聆的肩上。
他抬起头,迷茫地看向薄聆,一开口嗓子却嘶哑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薄聆了然地起身,声音温柔至极:“你发烧了。渴吗?我去倒点水来。”
江离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扫视一圈才发现自己坐在输液大厅里。
好冷啊。身边的热源一离开,他就忍不住哆嗦起来,身上盖着的毛毯就像片树叶,一点御寒的能力也没有。
他样子呆呆的,又因为高热而两颊发红,双眼像汪泉水,雾气四溢。
薄聆接水回来,想要喂他,江离拒绝了。他用没输液的那只手端起杯子,却止不住颤抖,薄聆便帮着他扶着杯底。
等他小口小口地喝完水,薄聆接过杯子,又给他递一张纸巾。江离自己擦拭了嘴角,用沙哑的嗓音道了声谢。
他冷得发颤,薄聆却没再像他沉睡时那样搂住他,而是又找护士拿了毛毯来给他盖上。
输液输得慢,两个人坐在一起,却始终没怎么讲话。江离的身体渐渐回暖,意识也清明不少,后知后觉地发现薄聆有点怪。
他虽然一直照顾着自己,但也不像之前那么态度坚定,反而坐得离他略隔了段距离,动作也有些拘谨。
江离垂眸,看向自己扎着针的手背,那块皮肤有点发青。他想,薄聆终于想通了。
毕竟他那么多次地拒绝了对方,那么无情地推开了他,薄聆的刻意保持距离正说明了他不再执着于江离。
生病的状态,正是一个人情感脆弱的时候,是那么适合促进亲密关系发展的时机,而薄聆放弃了。
江离想笑一下,他该感到轻松的。但这幅病体拖累,他笑不出来。
输液厅里有的是吵吵闹闹的世情百态。对面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发白起皮,输着液还在骂着她那不成器的丈夫,脸色的红都是激动和愤怒引起的病态色彩。那头的老爷爷,满脸沟壑,微闭着眼,膝头趴了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娃,他输液的手搭在冰凉的扶手上。
江离冷淡地看了几眼,便又收回视线。他明明刚刚睡醒,眼睛却又觉得累了。
他也不再思考薄聆是否放弃,不去疑问为什么他醉酒时唤的是“离离”,酒醒了又不再热切追寻他的爱情。
冰冷的医院里,他隔窗很远,看不清外边的天色是晴是阴。江离无聊至极,也并不为空虚而苦恼,又闭眼假寐。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沉下去,还没沉到底,就被轻柔的动作打搅。
薄聆以为他又睡了,小心翼翼用双臂圈住他,胸膛贴着他的身体,像是要给他温暖。
江离不出声,假装真睡了,心里却无法再平静下去。薄聆的触碰与远离,都很奇怪。
说着喜欢他,行为举止却十分守礼,但又暗地里叫他“离离”。醉了要轻薄他,醒来又装疏离。
薄聆到底想着什么?是情难自抑,还是有所图谋?
可是,江离在心里想,他什么也没有,能让薄聆求什么呢?
像一滴水坠落在静谧之中,某种暗示突如其来,一句熟悉的话砸来心上,仿佛真有什么人对他说过一样:
“江离,我要你的爱情。”
爱情,爱情。江离的心瑟缩起来,这东西,他怎么可能有啊。
他想到昨晚薄聆那句含着醉意的“我的江离”,心脏不正常地颤动几下,恨不得捂住耳朵,藏进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
他想逃跑。
薄聆的双臂还圈着他,给他温暖,明明很可靠,江离却想挣开。
但是薄聆没有做错什么,江离不能够太过分的。他紧闭双眼,过了十多分钟才又装作自然地清醒。
薄聆不着痕迹地撤开手。江离心里又刮起凉风。
他发烧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输完液休息一会儿,护士再来量体温,温度已经降下去了。
两个人一起回家,也没怎么交谈,不过江离隐约觉得薄聆看上去并不轻松,似乎心事重重。
江离脑袋还晕沉着,换好拖鞋站起来时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差点站不住。
薄聆见状很快来扶他。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离反应极大,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在怕。
薄聆愣住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