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是神明眷顾,没想到神明偏要他做选择,是松开手,他独自沉入海底,还是抱着他,拉着他一起深陷。
在这样恍惚的时刻,朝珣做了一道算术题。
是有关他的世界,和江夕迟的世界的。
他的世界很小,有爸爸,有妈妈,有看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江夕迟。
江夕迟的世界却很大,有爸爸,有妈妈,有舅舅和那个小台球馆,有万众瞩目的优秀,有球场上的潇洒背景,有明晃晃的美好未来,还有可有可无的他。
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他吧。
没有他,江夕迟可能会更好。
江夕迟得不到答案,又不知怎么安慰,于是他也脱光了衣服,地上太冷,他和他一起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朝珣平静了一些,睁着眼睛,手指在他的锁骨上来回摩挲,好像格外喜欢那个地方,他说了很多话,他给他讲故事,说从前有一只狗叫小黑,他从来不说话,别的狗以为他是哑巴,可他只是不想说,小黑有个好朋友叫小小黑,别的狗都不欢迎小小黑,只有小黑喜欢它,后来小黑遇到了狗贩子,狗贩子给他喂很好吃的肉,他并不知道里面掺了药,他吐了好多好多血,死掉了,于是只剩小小黑了。
朝珣讲故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好像这是件很寻常的事,江夕迟听着他说,他伸手把他揽在怀里,皮肉相贴的温度,让朝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江夕迟很漂亮的一张脸,他伸出手,从他的眉眼,抚摸到他鼻尖,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像要把有生之年的话全都说光,他从早上说到下午,说到江夕迟似乎有些乏了,闭上眼睛,收紧了手臂,把朝珣抱在怀里,朝珣的指尖触在皮肤上,微微的痒意,于是那只作乱的手,被他抓过去亲了一口。
朝珣笑了声,十分短暂,他收回手指,喃喃问了句:“江夕迟,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江夕迟闭着眼睛也笑了一声:“当然记得。”
朝珣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过了很久很久,江夕迟快要睡着了,他极轻地说了句:“别记得了,忘了吧。”
他以一种十分滑稽且不舒服的姿势缩在江夕迟怀里,不知多久,最后,他凑近在他锁骨上用力吮吸出一个红痕,又舔了舔,然后轻轻下床,一件件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听人说第一次弄不好会痛,想和他一起,算作是最后的回忆。
没想到他太温柔了,痛也不舍得让他痛。
那就这样吧。
再见,江夕迟。
没想到会打扰到你的人生,我真的特别特别抱歉。
你是我的英雄,可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你的灾难。
一点点也不想。
没有用的。他看着书包里那堆药片,一堆没用的药片,他把那些药一个个抠出来,冲进马桶里。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关了很久很久。
外头妈妈在敲门,妈妈说:“宝儿,出来,妈妈做了西红柿炒蛋,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了吗?”
朝珣说:“对不起,妈妈,我不是很饿。”
朝珣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跟我说说吗?”
朝珣实在不是个演技很好的人,就算他是,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妈妈一样这么快察觉到他的难过。朝珣有些心动,他张了张嘴,但很快又想起了每次他跟妈妈说完之后,妈妈那副比他还要伤心的样子,他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哑声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去吃饭。”
这种情绪实在太厉害,高度的传染性,有谁稍微沾上一点,就会很快地枯萎。
他首先传染给了妈妈,这让他很后悔,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他愿意从始至终,就做个哑巴。
他吃了很多,吃到脸色泛白,好像吃得多了,就会好一些一样。
朝珣妈妈还是忍不住哭了,她说:“你想要什么,你说一说呀,妈妈都会给你,你倒是说一说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就…dbq愚人节不是很快乐
第38章
朝珣看着她,愣了很久。
妈妈很爱他。
从前他很依赖她,妈妈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妈妈说,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说出来或许更好。
心理医生鼓励他开口,妈妈也一遍遍的重复着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话。
于是他说出来了。
他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一百岁的人和十几岁的人,不都是处于一个临死之前的状态吗?
他说,既然人终有一死,为什么不能在稍稍快乐的时候死去,而非要历经磨难而死呢。
他说,妈妈,一个不被需要的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他说了很多,妈妈说不出任何话,她只是一直哭。
朝珣妈妈比朝珣还要爱哭。
他给妈妈看他收藏的别人卧轨自杀的视频,妈妈脸色泛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从那以后,她看着他,警惕的、难过的,她开始频繁流泪,她的眼睛,红了又红,她再也没有好好打理过她的头发。
朝珣又后悔了。
他发现,心理医生说的话,也不一定正确,大人,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她不见得比自己强大多少。
你看啊,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抿着唇,拍拍妈妈的肩膀,手足无措地安慰妈妈,“你怎么哭了,我没事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朝珣妈妈看着他,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又被眼泪噎住了。
“宝儿啊,妈妈什么都会听的,你难过就说出来啊,别憋在心里,妈看了心疼。”
朝珣笑了笑,说:“好,可是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朝珣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她的睫毛好像会下雨,眼泪一颗一颗,像在里面藏了一个生产悲伤的车间。朝珣擦掉,那里又涌出来,朝珣擦掉,那里又涌出来,就这样反反复复。
朝珣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极轻地说:“妈妈,我是不是,也耽误你了呢?”
“没有我,你本该会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吧。”
朝珣妈妈愣了,红着双眼,嘴唇都在颤:“傻孩子,你说什么傻话?”
朝珣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最爱我。”
朝珣爸爸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放进嘴里,起身,离开了那张饭桌。
朝珣妈妈还在哭,朝珣爸爸站在窗前,皱着眉,一口口抽着他那手廉价烟,他是个老实又节省的人,这辈子都没抽过十块钱以上的烟,朝珣的药倒是一盒又一盒的买,从国产的百适可,到丹麦的来士普。
他是个沉默的人,不怎么说话,他就那么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与众不同的孩子,沉默地掏钱,沉默地去爱。
朝珣就那么呆愣愣望着某处,他在饭桌上又看见了那条黑狗,它躺在桌子上,四条腿垂在桌子上,血浸湿了整块儿桌布。他喊了一声:“小黑。”
小黑没有理他。
他吃完饭后开始频繁地看见它,闭上眼也是他。
江夕迟自从晚饭起就一直在打电话,他手机上有许多条未接来电和短信,他不敢去接。
他把手机关上,把窗帘拉上,任由黑色一点点淌到身体每个角落,他看见小黑,有时候他会和它对话,有时候它听,有时候它不听,但无论它听或不听,它都不会回答。
不会回答。
在更深的夜里,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夜晚真的好长好长啊,他的心跳声很明显,他把手贴在胸膛,数着自己的心跳,数了一万六千二百三十下,夜晚还是没有过去。
好无聊啊。
心跳也很无聊。
他垂下手,起身,赤脚踩在地上,拉开了窗帘,夜晚的街道,很静很静,绚烂的白色车灯,路灯映照下微微泛着光的柏油大道,渐渐地,窗外一辆车也没有了,他觉得有些乏味,于是他戴上耳机,站在窗边在软件上翻翻找找,打开了那首《NoOneIsThere》。
"Iamthemistressofloneliness
我是孤独的情人
Mycourtisdesertedbutidonotcare
我的庭院一片荒芜但是我无心照看
Thepresenceofpeopleisuglyandcold
活着的人丑恶且冷酷
Andsomethingicanneitherwatchnorbear
我不想去看这些也不能忍受
Soiprefertolieindarkestsilencealone
因此,我祈祷独自躺在寂静的黑暗中
Listeningtothelackoflightorsound
听那黑暗,听那声音
Orsomeonetotalktoforsomethingtoshare
是谁在低语,分享着一些东西
Butthereisnohopeandno-oneisthere
但是这里没有希望,没有人在这里."
阴郁的词曲,和黑夜融为一体,朝珣嘴里跟着哼哼了两句,他声音有些粗哑,夜色底下,是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调。
这首歌好冷,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冰冷。
他摘下耳机,听见了风和树在轻轻低语,它们商量着,怎么去飞。
朝珣手搭在窗边,脚尖踮起,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他也想要试试飞是什么滋味。
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他看见江夕迟的名字,笑了笑,拿起手机,亲吻了下屏幕,又放下。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
顿时安静了许多。
他返回到桌面,点开游戏图标,开始玩那个切水果的游戏。
刀划过水果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特别清晰,朝珣哼着歌,重新躲回到了被窝里。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说要去商场,说明天开学,他要买双漂亮鞋子,他笑着跟妈妈要钱,问她要什么东西,他可以帮忙买回来。
他的表现太正常了,朝珣妈妈迟疑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掏出了钱塞到他手里,说让他早去早回。
朝珣没说好,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说:“那我走了,妈妈。”
他在街上四处逛,漫无目的,走走停停。
买了很多车轮饼,吃了冰激凌和小蛋糕,又装作大人的样子,买了一瓶酒。
他比被人早熟,长得高大,下巴上又长出了青青的胡茬,今晨懒得没去刮。
没人怀疑他是未成年。
他躲在小胡同里喝酒,酒液灼烧着喉咙,辣的他眼泪要流出来,他躺在地上呻吟,像个流浪汉。
后来他提着那酒瓶,醉醺醺在街上走。
有人在吵架,一男一女,难以听清的脏话,歇斯底里的哭声,朝珣觉得很吵,想要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才走了没一会儿,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朝珣回头,看到了浓浓的蓝色眼影,哭花的睫毛膏和眼线。
朝珣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名字。
“是你啊,沈小乐。”
“咳咳…”沈小乐从他手里抢过那瓶酒,灌了一口,被呛得咳了很久。
朝珣歪着头看她,“那是我的酒。”
沈小乐看着他说:“未成年不能饮酒,你的酒被我征用了。”
朝珣看着她的脸,说:“你又哭了。”
沈小乐还没回答,一个男人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朝珣看到了他腕上的文身,他看到那男人皱着眉,说:“沈小乐,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我不喜欢男人,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沈小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朝珣,指着他对朝珣说:“哈哈哈,你看看他,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贱样儿,哈哈哈哈你觉得你自己很有魅力吗?一条狗罢了,老娘看你顺眼,叫你陪我逛逛街,吃吃饭,看你不顺眼,你什么也不是!”
孙孝昌看看她又看看朝珣,骂了一句:“你可真是,变态。”
沈小乐脸上的笑一下消失,她“哈”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朝珣,用力勾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然后在他嘴上印下一个吻,问他:“你觉得我变态吗?”
朝珣看着她使劲压抑着颤抖,却还是微颤的嘴角,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
沈小乐于是笑了笑,她扭过头看着孙孝昌,“你看,你不稀罕我这个变态,自然有别的人稀罕。”
那男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看看她,又看看朝珣,皱着眉,看着她说:“沈小乐,你真让我恶心。”
沈小乐啐了他一声,挽着朝珣的胳膊往前走,昂着头,挺着胸,走了很久。
直到在下一个拐角,她再也迈不动一步,钻进小胡同,放声大哭。
朝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哭了很久,她穿了身很漂亮的裙子,是黑色的,胸口那滚了一圈蕾丝,脖子上带了条颈带,也是黑色的,她蹲在地上,裙子上沾了很多土,直到她的哭声渐弱,朝珣说:“你的裙子脏了。”
他说:“我有钱,你想要一条新裙子吗?”
沈小乐扭头看着他,问他:“你想干什么?”
朝珣歪着头,说:“如果可以,你能帮我挑挑,适合我的裙子吗?”
他说这话,好像有点滑稽。
沈小乐没有笑,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喊了他的名字:“朝珣,你叫朝珣对吧?”
朝珣点点头。
沈小乐和他一起去商场,她领着朝珣去女装区,她先给自己挑了一件白色,给朝珣挑了件黑色。后来又觉得穿起来特别像黑白双煞,于是给朝珣,换了条紫色。
那条紫色裙子,女装区的最大码,朝珣穿起来仍然箍的背很紧。
沈小乐给他化妆,给他买了假发,看起来仍然不伦不类。
朝珣看着镜子笑,说好丑。
沈小乐看着他,说:“是有点儿,没办法,你长得太man了。”
她又给自己重新画了个美美的妆,她穿着白裙,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问朝珣:“有这么像公主的变态吗?”
朝珣说没有。
沈小乐扭头看着朝珣。
朝珣也看着沈小乐。
过了很久。
朝珣问沈小乐:“你想干什么?”
沈小乐说:“你想要干什么,我就想要干什么。”
朝珣说:“我想了很久了。”
沈小乐说:“我也是。”
朝珣说:“你想去哪儿?”